小说作品荐读—《爬着也要让灵魂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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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着也要让灵魂站起

文/黄国英

改芸从最后一户债权人家里出来，已是农历腊月二十九的中午，之前还阴云密布的天空，被太阳撕得七零八落。她长长地、长长地吐了口气：那该死的丈夫抛下的巨额外债，她用脆弱的小身板儿承受着别人的指责和谩骂，扣紧每一个铜板儿，终于在七年内，一分不少地偿清了人家！此刻，她觉得天空高远了很多，就连呼吸的空气似乎也清新了许多。她让儿子开出拖拉机，搬出家中仅有的那个单人沙发，稳稳地坐上，目光坚定而深邃地绕着周边村走了一遭，她似乎在寻找什么、又想看出什么。

改芸原名叫换的，上初二时，她嫌名字太俗，自取名“改运”，又嫌太直白，于是叫“改芸”。改芸三岁丧母，父亲多病缠身。初三那年，改芸辍学打工，决心以自己的努力改变家运。

改芸的父亲常常恨自己无能、更恨自己不争气的身体。他发誓，走前，一定要看到闺女的幸福生活。他托人给闺女说媒，条件只有一个：家庭殷实。

前街候七家的老三，个儿长得还行，只是有点嘴歪眼斜。侯七老婆挺会说话，会裁衣裳，并且越是“有本事”的人裁得越合体。裁着裁着，老婆成了名人，侯七当上了村干部。

侯三儿五行不全，但鬼点子颇多。初中时向女同学凳子上放图钉，被领回；之后，又向老师的便壶里放青蛙，被学校开除。后来上建筑队，几年后，混了个小领班儿。那年，全队一年没发工资，年底他揣着全队人的工资回来，到家了，说钱被偷了。就这样，全队几十号人辛辛苦苦一年，白瞎了！闲了几年，跟她娘的“乡好”学做生意，因聪明、勤快，深得老板器重。“非典”那年，板蓝根奇缺，他向老板献计，于是，老板凑了一个整数，带着他去采购。路上，车翻了，老板断了两根肋骨。事后，老板失踪，他半年后买了辆崭新的帕萨特。老婆手眼通天，三个孩子能打能杀，侯七家在当地妇孺皆知。

面对张家的提亲，侯家也没再装腔作势。

改芸过门后没几年，先是侯七老婆突然中风，想做不行，欲说不能，连气带病，没一年，走人了。这侯七，官当上了，身体却越来越差劲。老婆走后，仨孩子没人管他，有上顿没下顿，在老婆三年祭当晚，与老婆相会去了。为家产的事儿，三条龙恶语相向，老大媳妇咒爹骂娘，侯三儿一脚踹了个脚朝天，老大抽出门栓刚要动手，被老三摔了个嘴啃泥。打不过、气不过，老婆又哀怨满天，老大血涌气攻，几天后，吐血而亡。老二夫妻俩见状，带着十几岁了、扶起来都站不住的儿子，忍声求医去了。

改芸一直铭记着父亲的话：家风是塑出来的；人活得要有尊严；男人不好是女人影响力不够……。她坚信，好女人是能够带出好男人的。她精心经营自己的日子，常常深居简出，乐善好施，从不与邻争高论低。春种秋收，脱坯打墙，都亲力亲为。人们都说改芸真行。

婚后几年侯三儿还真不错，开始懂礼服说了，与街坊充楞玩横基本没有了，众人都说，改芸的功力可真不小。

前几年，不知从哪儿冒出几个哥们儿，一来二回，给侯三儿留下一辆越野车。侯三儿驾着四处兜风，说是钱放在朋友处给的利息，众人听后羡慕不已。当晚，便有人托其将钱放，侯三儿推脱，越推脱，求者越切，后来直接挂起了牌子，曰：农民资金合作社**分社。存期、利率、到时利息等历历在目。利息高、服务态度好，还有礼品，人们都说比银行好，侯三儿的业务甚是红火。

没多久，侯三儿决计迁祖坟，迁哪儿，也不说。改芸出于改换门风的考虑，首次随他。

再后来，侯三儿在村里搞了一次大型扩股活动，奖品重的让人眼红，引得众百姓把城里的钱都取了出来。可是，活动结束第二天，侯三儿的手机就不通了。当初，人们没在意，月余，依然不通，有人开始犯嘀咕。三个月后，人们坐不住了，上家里问情况，改芸知多少告多少，人们半信半疑。又几个月过去了，人们开始坐家讨要，不给不走，改芸没法，把结婚戒指都抵出去了。改芸见人就道歉也难敌众人的怒火，实在没法了，改芸提出，家里的东西，你们看着分吧，只是要留下我娘家陪送的那组单人沙发。于是，彩电、冰箱、洗衣机，就连窗帘都没有了；后来，大门也被卸走了；没有可搬卸的了，捡起几块砖头，将窗户砸了稀烂，至此，名噪一时的农民资金合作社**分社变成了废墟一座。改芸领着十二岁的儿子回到爹爹临终时的土坯房。

人们怕改芸想不开，纷纷带些米面前来探望。改芸一一鞠躬致谢。也有债主追至，被人斥退，改芸将这一切记在了心底。此间，她曾收到过一封无名信，内容只一句：不要认账。

一个月后，改芸逐户拜访四邻街坊，将那该死的欠下的债一一记下。有人闻听后找到她：你真傻！他们把你逼成这样了，你还认账；也有人劝道：学着别人，走吧！……。

要过年了，改芸逐一登门向债户们对账。父亲曾跟她说过，输啥不能输礼，欠人家的给不了，隔一段时间认认账，以示没有忘记。邻居们深知钱没有用在改芸母子身上，都说，照顾好自己，以后再说吧。乡亲们的宽容，令改芸好生感动。

打工时的姊妹前来探望，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低矮潮湿的土坯屋，除了锅碗再无其他，一盏60瓦的白炽灯就是家里最值钱的家用电器，女人用来梳洗打扮的镜子，竟是一块粘着透明胶带的水银玻璃！姊妹大惑不解：你又不是经手人，不要替他还，他们给谁了找谁要去！现在有那么多赖账户有钱也不还，你什么也没有却替那个人渣还债！你拿什么还？她劝改芸离开这个非人之地，咱们一起干，不出几个年，房子、车子就都有了。改芸说：我要是一走，乡亲们对债就没指望了。他可以没良心，我做不出对不起人的事！

是夜，姊妹俩挤在土炕上彻夜长叙。第二天，姊妹留下1万元钱，改芸发现后追上，从中数出2千元，其余塞给姊妹，说，足够了。

几天后，姊妹寄来电脑，改芸找人装上宽带，试着做起了电商。

每到年末，改芸都要逐一登门认账，告诉债户们自己的情况，请求宽限。人穷困潦倒到如此境地，仍不忘债户们的利益，债主们不禁暗赞。

第四年末，改芸对特别急需用钱户进行极少量偿还。

姊妹的帮助，使改芸的业务日升，日用百货、农产品购销不一而足。几位种田大户和养殖户特地找来，商请网上销售事宜，改芸内接外联，姊妹那边来而不拒，改芸的电商业务有声有色。

第五年改芸开始对所有债户进行部分偿还，有债户对过去的行为内疚，说，不要了，但改芸不依：借的，一定要还的。

进入第六年时，改芸将剩余债务与年收入进行了比对，她坐不住了：照当前的收入，偿清全部债务不吃不喝还需要三年！不能再拖下去，她决心用两年的时间将债还清。

改芸反复盘算着每项收入来源：十亩地，一半种小麦、玉米，另一半中二亩种春蒜，卖种蒜；二亩种台蒜，卖蒜薹，剩下的种种蒜，种罢蒜就点春玉米，玉米地里兼种芸豆、红薯，收玉米前，再栽上白菜；人、地不歇，再苦，也要站起来；业务上，将村里的小米、红薯和红白萝卜以及柴鸡蛋拿到网上；那些老者的产品质量不高，赔钱也要帮，……。

转眼7个年头已到，改芸抓紧了资金的运作。粮食价格在年后才能卖到好价钱，但她除了种籽和口粮，其余全部卖掉；又以扩大运营为由，成功获取贷款8万元；姊妹那边也打来了农产品预定款……。腊月28，她将所有账单拿出，备好现金，开始逐户清偿借款，直到腊月29中午，全部借款一户不拉、一分不少清偿完毕。这一天，比计划提前了整整一天！

拖拉机晃悠着走到镇上一卖春联处，改芸忽然想起好几年没有贴春联了。刚喊儿子停下，碰到邻居王婶，说明来意，王婶说：你家已贴上啦，我特意过去看的。改芸纳闷，匆忙回去。果然，大红灯笼已经挂起，鲜红的对联已经贴上：

承祖训传家风弱肩担道义；

抵歪气斗恶习巾帼胜儿男。

不容改芸看完，身后骤然响起的掌声和鞭炮声连成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