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母亲的粥道
文/刘志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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粥是一种语言,从我一生下来就听到母亲嘴里说出那个沉重而又血亲的字。粥,是母亲最贴心最质朴的表达,是母亲滋养我生命的承诺。我生长在一个饥饿的年代,是喝粥长大的。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像乳汁一样滋养我生命的粥。粥,带给我既温暖又辛酸的时光。
当母亲还没有从我嘴里拔脱干瘪的乳房,就用汤匙灌我喝米汤了。断奶后我便以粥为食以粥为生了。粥,是母亲熬得比乳汁更饱满、更香甜,也更柔韧的流汁,比母亲因营养缺乏而滋生的乳汁更为爽口。
如果没有粥,母爱的动人情节里就缺少精彩的华章。在那缺粮的年代,岁月日日相同,变化的是粥的种类与口感;饥饿天天重复,不变的是母亲熬粥时的专注与凝重。母亲熬粥把我们兄弟姐妹六人喂养成人。母亲一生都被粮食困顿着,在对粥的期待与倾注上,以祈祷的方式叩拜了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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粥,是一种历史悠久的食物,“粥也者,养也”(《大戴礼记.夏小正》),盘古开天几千年,粥滋养人类,粥是朴实无华的精灵,以淳朴敦厚的个性,支撑着芸芸众生的铁锅和餐桌。中国人爱喝粥,普通百姓喝粥,帝王将相也喝粥,穷苦人喝粥,富贵人也喝粥。粥能登大雅之堂,更喜欢常居茅舍寒屋。不管是古人还是今人,不论是贫贱还是富豪,都可以从粥里找到温馨。粥,能让饥寒交迫的人逃过死亡的门槛,找回生存的希望和勇气;粥,能让富贵人的生命骄傲地飞翔。中国人喝粥喝出了一个民族的生存哲学。然而,以粥充饥和喝粥养生的人生况味是截然不同的,燕窝熬粥和野菜煮粥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富人喜欢喝粥,因为他们懂得享受生活,涵养生命。“世人个个学长年,不悟长年在目前。我得宛丘平易法,只将食粥致神仙。”(陆游)粥对于穷人来说只是为了果腹,为了活命。当饥肠辘辘时,世界上没有比粥更伟大的东西。穷人缺少粮食,能煮粥度日已是万幸,有古诗云:“煮饭何如煮粥强,好同儿女孰细量。一升可作两升用,两日堪为六日粮。有客只须添水火,无钱不必问羹汤……”
在能吃饱饭的日子里,我时常条件反射地记忆起关乎一家人生命的粥。母亲在熬粥的事上可以说想尽了心计,费尽了心血。在哪个年代,我们家是缺粮的“漏斗户”,吃口多,劳力少,生产队领回的粮食不够餬口,主持厨务的母亲就在“两日堪为六日粮”上下功夫。那时,我们家的粥品繁多,有南瓜粥、玉米粥、红薯粥、芋子粥、豆子粥(那都是现在流行的养生粥啊),还有葑菜粥、豆叶粥、红薯叶粥等等。要是逢到喝白米粥,那得捞出两碗稠的给大哥、二哥,因为他们要干体力活,而我们几个“在校生”手里捧着的那钵粥也稠,是那种米粒少许许汤水多许许,久捣成粘粘的稠。这种粥把我的肚皮撑得老大,一不小心还尿床,而妹妹则几次饿晕在学校的课堂上。
饥饿感是生命的信号,有这个信号才显示生命的真实。因为饥饿我会向母亲发难。母亲总是无奈地说出一句沉重如山的话:我不是你的后娘,你是我亲生的啊,我是上辈子欠了你的。母亲的话让我三生难忘。后来,我慢慢知道,村里挨饿的少年不止我们兄妹几个,还有吃野菜煮粥度日的,那真是“莫谓此中滋味薄,前村还有未炊时。”(朱熹)
时光无语,回想起来,母亲熬粥,是她艰辛持家的方式,是母爱的体现,没有母亲的粥,我们的人生就缺少精彩的章节。母亲的粥让我想起“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的诗句,这诗引起我绵绵无尽的辛酸和惭愧。
3
一个一辈子都没间断过熬粥的女子,她的人生况味比粥的味道更丰富,更复杂。母亲熬粥熬的不仅仅是水米,还有岁月、心智、人生,燃烧的不仅仅是柴火,还有她的生命。那时,我稚嫩的牙口咀嚼不出借米生炊的艰难。我时常看见母亲腰际夹一个谷箕,箕里有一个竹筒升,走村串户去借米。还米的时候,在家用竹升量过,加米加到升口冒尖,还合掌添上一捧。
母亲熬粥的方法也多,最常用的是锅里水煮法。有时用一个砂罐,放入水米,将砂罐放到灶膛里,利用灶里的余火将粥煨熟。米粮充裕或者农事繁重时也用甑蒸饭,先将淘洗过的米放入锅里煮开,煮到半熟后用笊篱将米捞起放到甑里待蒸。锅里的米汤是不会遗弃的,而是舀到后锅,前锅蒸饭后锅焖粥。
母亲熬粥与村里的婆婆婶婶们别无二致,可细细回思又觉得不尽相同。因为家里缺粮少米,吃口又多,熬粥就得有讲究。米放得少,粥要熬得多,熬得稠,这样熬粥就是熬心智了。小时候,我喜欢母亲熬粥时那浓郁悠长的香味,也喜欢锅里冉冉升起的水气所营造的氤氲的氛围。母亲熬粥朴实简单却富有粥道。她熬粥犹如慢速中长跑,先将米淘洗干净,锅里放入适量的水(中途不加水)水烧开后将米倒入锅中,盖上锅盖,有米浆喷溢了就揭锅盖。她站在灶台边,用锅铲在锅里打圈搅动或缓缓地来回推拉锅铲。锅里水泡翻滚,浆花怒放,水气沸腾。雾气罩着母亲的头,她神清气定地搅动着手里的锅铲。粥水大开后,母亲便取半汤匙碱粉在饭碗里用凉水化开,沉淀后往锅里倒些许碱水,然后在锅里不停的捣。过了一会儿,便将灶里的柴火退掉一些,用小火慢慢地烹。母亲熬粥的那份淳美,那股韧劲,那种淡定,是我记忆中的一幅图景,永久的留在我生命的深处。
粥熬到火候了,香气徐徐溢出,渐渐浓烈起来,我那饥饿的瞳仁就聚焦于锅中,锅里银波微漾,脂玉凝璧,水和米已超融合,超粘稠了。这时的母亲气守丹田,呼吸若兰,她用锅铲舀一点粥,悬在空中往锅里滴,粥能扯成银丝了,脸上才绽放出满意的微笑。这白中透黄的稀粥,就是千古绝唱的诗句,这每一缕清香都是不朽的华章。
时至今日,我的人生经历的故事很多都忘记了,可是母亲熬粥的情形深深地烙在我心里,一辈子也不会消失。因为,母亲的粥给了我温馨,让我感知到了粮食的力量和伟大。母亲的粥串起了全家一个又一个的艰辛日子,给了我生存的希望与勇气。“咬得菜根,百事可做”,母亲的粥让我喝出了世态的况味,领悟了人生的真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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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年的母亲很少熬粥了。她有幸活到改革开放的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我们兄弟四个都已成家立业,各自为炊,母亲执意要一个人独自生活。
母亲只随我住过两次,一次是她患高血压,一夜之间耳朵聋了,我把她接来在县医院看病,住了一段时间,血压虽然稳定了,耳聋却没多大好转。她惦记我那几个兄弟的秋收秋种和几个侄子,梦中都喊晒垫,收谷和侄子的名字。母亲执意要回家,九头牛也拉不住,只好随她。第二次来我那儿长住是我儿子出生,帮我照看孩子。那时,她因耳聋说话声音很大,我也只好放开喉咙贴近她的耳朵说话,母子俩吵架一般,有时只好用手语交流。每次吃完饭见她放下碗,我就朝她伸出食指,她知道我问他只吃一碗吗?她则朝我伸出两指头,意为吃了两碗,我点点头满意地笑了,她也笑了。
母亲的笑容让我想起她熬粥的情景。当水开锅后米在沸水中悠然地漂起,又慢慢地沉落,那翻飞飘逸的样子,演绎着自然界生生不息的道理,近乎人生的起伏沉浮。母亲熬粥的过程是打磨时光的过程,也是打磨生命的过程。
母亲的粥道离我远去了,社会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进入了穷人吃饭,富人喝粥的新时代。我家附近有一家粥馆,经营几十个粥品,养生粥的熬法繁多精致,极其奢靡,堪为神品。食粥者尽情地享受生活,享受人生。那洞彻肺腑的粥香给人怎样的世态和人生的体验呢?
母亲离去很久了,我很少回老家。我早已失去了家园的钥匙。每到清明、冬至我会到父母的坟前祭奠。我羞于炽烈的情感表达,云再高也比不过天空的高度,眼泪再多也多不过对母亲的思念与感恩。每到母亲节看见别人给母亲买康乃馨,心里比梦中的旷野还荒凉,没有母亲的母亲节,对我只是一种伤感,觉得自己是一个不幸的人。倘若时光能倒流,,我愿意回到困顿的从前,跟母亲学熬粥,学习母亲熬粥人生的淡定,学习母亲应对困苦的坚韧与器量。同时,熬粥奉亲,与母亲相依为命,喝粥度日,洒脱自然地享受生活,锻打灵魂,真彻地修炼人生。
作者简介:
刘志桂,男。江西遂川县人,毕业于江西大学中文系,发表中篇小说四十部,著有长篇小说《狗狮谣》,出版文史著作多部,曾获《人民文学》、《文学报》等刊散文奖。系江西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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