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父亲和驴
文/董明辉
昨天,妈妈打来电话,说是黑驴又耍戏了父亲一回,但父亲没有打它。
我在脑海里相像着当时的情景,父亲在东山坡上挖土,黑驴就在旁边吃草。早春时节,枯了一冬,哪有草啃。黑驴其实不是在吃草,而是用眼窥视着父亲,瞅着父亲的动作,趁父亲转身的功夫,它就开始跑了,其实它并没有跑远的意思,只是跃过两三块田地,到沟的另一边去吃草了。父亲看见它跑了,就从后面追了过来,嘴里嘟囔着,但黑驴没有理会父亲,又跑了几步,在另一处停了下来,又佯装低头吃草了,其实吃草是假,观察父亲是真,这是黑驴的招儿,它知道父亲手里什么也没拿,心里就有了数,磨磨唧唧没有走。父亲气喘吁吁,从后面赶来,过了两道田埂,父亲停下来喘气,他走不动了,风从身边略过,早春的阳光扑到脸上,让人热哄哄的,父亲坐在那里,嘴里依旧骂着,声音不高,可黑驴装着听不见,在山坡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啃着早春的草芽,眼还是盯着父亲,保持着距离。母亲听到了声音,知道是黑驴调了皮,从山下赶过来,离很远,喊了一嗓子,黑驴听见了,甩了一下尾巴,向母亲来的方向跑去,乖乖的,并着双耳,像个孩子。父亲还坐在那里没有动,嘴里不再骂了,迷茫的眼神望着远山,身边有一只地姑鸟走过,高高的冠在阳光下闪亮,在草间寻找着什么,也没有理会父亲。
三十多年前,是父亲把黑驴的姥姥,也就是黑驴的外祖母,从山外的一户人家买来了。当时,父亲还年轻,在家门口的山上开采石板,因为家里的山地多,不适合机械作业,需要一头驴干活。每一天,父亲都要牵着驴到山上去。父亲说,驴好养,拴在那里,自己去啃草,腿上有绳子,不能跑,等把这块地的草啃的差不多了,再挪一块地方。但那黑驴的姥姥不愿意下母驴,下的更多的是公驴,乡下人称它为叫驴,叫驴脾气大,力气也大,但是不好管,一般养个三四年就卖掉了,但是母驴好养,还能下崽。父亲就盼那黑驴的姥姥下头母驴,但就是不生女儿,后来,终于下了一头小母驴,也就是黑驴的母亲,父亲很高兴,像宝一样养着,后来,黑驴的姥姥老了,年岁大了,父亲就决定卖掉了,但是没有卖给杀驴的,而是卖给了一个到家里收破烂的老头,虽然老头给的价钱很低,但父亲依了。在咱家干了这么多年的活,是有功劳的,找个好人家,那老头,人老,腿脚就慢,不会亏了老驴的。
于是,养驴成了父亲后半辈子的主要营生。每每回家,或者往家里打个电话,只要是扯到父亲,总是跟驴有关。比如,母驴又怀崽子了,又下了一个叫驴等等,这似乎是家中的大事。这些年,每一次电话里,母亲讲的最多的也是驴。就在前年,家里的驴已经发展到了四头,夏天的时候,我回家,看见父亲背着一捆草从山上走下来,满脸都是汗水,脸上黑一道,黄一道的。我卸下他身上的草,说,怎么天天割草?父亲说,人到了晚上都要吃点东西垫垫肚子,驴也是,总不能饿着,饿了睡不好的。看到父亲劳累的样子,我对母亲说,这驴多了,活就多,卖一两头吧。母亲把嘴一奴,指向父亲,意思是我去问他。我对父亲说了自己的意思。父亲笑了,好好,卖几头,行,听儿子的。爹年岁大了,跟不上脚步了,卖吧。但是夏天过去了,没有动静。秋天来的时候,有一天,父亲上山,一不小心,摔了,腰抬不起来了,我和妹妹听说了,赶紧回家,这才知道,父亲从山上往家拉草,过一河沟的时候,突然被一个树根拌了一下,倒了,后面就是驴车,突然,三头驴都停了下来,车轮没有压到父亲,好险。母亲说,这驴也通人性哩。就这样,驴救了父亲的命,父亲舍不得。但是我跟妹妹一再坚持,这么多的驴,不能都养着,你天天伺候着,多累呀,养一头玩玩可以,但是不能这么多,毕竟是八十岁的人了。在我们一再坚持下,父亲这才同意了。卖掉三头驴,只留下一头黑驴。
听说父亲有驴要卖,附近的驴贩子几乎天天到家里来磨叽,但是父亲不同意,自己去跑集市,找需要买驴的人。母亲说,你这样上门找人家,还以为你这驴有毛病呢。父亲说,养了这么多年,总不能忍心把它们卖掉杀肉吃吧。后来,终于找到了买驴的人,都是附近的村民,父亲认识人家,知道不是贩子。卖驴的那天,来的人一个一个将驴牵走了,父亲在驴棚里静静地坐了半天,黑驴陪在身边,但是黑驴一天也没有吃草。听妈说,买驴人临走时,父亲还用塑料袋给每头驴装了几张蛋饼,说是留着路上吃。还嘱咐人家,蛋饼要掰成小块的喂给驴吃,不能这样整张地塞,走累了,歇一会儿再吃,这样,不能呛着。回到家,要给驴吃草,不然,驴的牙就完了,甜的东西不能天天给驴吃,牙口金贵着呢。父亲养了这些年的驴,从来不亏着驴。
自从卖掉了那三头驴,留下的那头黑驴竟记恨了父亲,这是全家人没有想到的。有时,黑驴在棚子里大叫,刨着蹄子;有时,用头撞着装草的槽子,挣自己的笼头,母亲说,这是想家人,动物也懂亲情。让人想不到的是,有一天上山,趁着父亲弯腰捆草,黑驴在后面袭击了父亲,用嘴狠狠地咬了父亲一口。父亲没想到,这驴还能啃人,便恼了,骂了一句:畜生!你啃我?父亲找来了鞭子,抽了几下黑驴。这事似乎就完了,但是母亲说,黑驴记着你呢,你小心一点,但父亲不以为然,说我也没得罪它,它能怎样。后来,在春天的时候,有一天晚上,父亲割草回来,一转身的功夫,驴狠狠地踢了父亲一下,驴是用后腿踢的,力气大,当时,父亲就不能动了,后来到医院一检查,肋骨有了裂纹。妹妹回来了,一再坚持将黑驴卖掉,但父亲不同意,说是自己时常打黑驴。黑驴报复自己是对的。父亲还说,黑驴小时候就不听话,自己也曾狠狠地打过它,这些,驴都记着,再说了,村里养驴的人家少了,村里人都出去打工,没有人养驴,春天种地的时候,往田里拉个什么,机械上不去的地方,驴就用上了,父亲说,帮衬一下人家,有事再找人家时好办,所以,这黑驴不能卖。
黑驴可能知道父亲离不了它,因为人年岁大了,腿脚不灵了,有时仰仗着驴,驴现在就在院子里吃草,眼睛梭巡着父亲,有时,跟父亲开着玩笑,跑一下,使一下性子,你不能对我怎样。但黑驴对于母亲,倒是乖巧像个孩子,因为时常母亲将草什么的,玉米棒等塞给驴。有时,黑驴在院子时溜达,把脑袋伸进屋子,母亲总是往驴的嘴里塞点好吃的。每次我回家,都劝父亲,对黑驴好一点,甚至在给父亲买蛋饼的时候,都给黑驴带一份。但父亲不这样认为,他说,你想一下,干活的时候,是我把笼头套在它的脑袋上的;拉车的时候,又是我拿着鞭子打它。它怕你,心里就记着你,你妈从来不打它,尽管还坐在它拉的车上,但它不在意,再说了,是我卖掉了它的母亲和姊妹兄弟的,它能不生气吗。我说,驴不懂这些,父亲却不这样认为,他说,这畜生,通人气呢,你以为它是一头傻驴,错了,精着呢。还是你妈好,我天天像祖宗一样侍侯它,天天喂它,割草给它吃,也没有交下它,父亲总是这样的想法。但是,去年冬天,父亲起早到山上拉点柴禾,下山时,车上拉着一车的柴,过一土沟时,父亲跟不上脚步,又一次绊倒了,就在车轮要轧过来的档儿,黑驴用嘴叼起父亲的后衣襟,让父亲站了起来,就这样,黑驴救了父亲一命,吓得父亲出了一身汗,好险,回到家,父亲把黑驴的脸抱住,贴了很长时间。
一个人被驴欺负着,心中一定不好受,我对妈妈说,有时,你劝劝父亲,别跟驴一般见识,妈却说,一个人心里的东西,谁也体会不到,驴也是看你父亲老了,才欺负人的。但我理解父亲,人老了,需要依靠着驴,离不了驴了。有时,上不去陡坡,拉一下驴尾巴。黑驴心里也清楚,所以偶尔耍一下驴脾气,你不能把我怎样,驴一定这样想。因为,驴跟人生活了这么多年,人了解驴,驴也摸透了人的脾气,知道人在想什么。这些年,父亲不再打驴了,年岁是个可怕的东西,谁也躲不掉。
你看,父亲就坐在春天的山坡上,看那头驴在春阳下吃草,阳光撒在父亲和驴的身上,暖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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