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午夜，鳃人从梦中醒来
相约在午夜的街道菜市场
雷雨过后，
也弥漫着烟酒的气息
枯水的季节到了
江面中浮现出所有不属于水底的
隐秘无声的事物
它们
幻化出砂石与草木的躯体
鲜活的呼吸
而我是一个失控的道具
被收割的器官
都成为独立
忧伤的眼神——
深深深掘着指令的意义
『明天的餐桌上，
有没有盛开着绒毛的身体』
2.沉默书
我要把所有的习惯改掉
——好的与坏的
一朵花，动了花心
那是万劫不复的盛绽
把严寒留下，
把一株泡桐的骨架留下
两个深染哑疾的人
靠在小径两侧
各怀心事
相顾忘言，或
沉默不语
西风，趁我还听得见
让树叶变黄，变红，直到
来年，我长成一棵空心的树
仍会开花也会结果。
不再抱怨光阴里的明晦
3.受戒者
公交车转过城市的拐角
一个精神恍惚的中年男子
抚摸着绿化带上
修剪方整的小叶女贞
像拔野草那样，他
抓去了长出水平线的叶子
——
这一次，
我心甘情愿地被带走
草木诉状书
请赐我一道秘术
让我听懂灌木丛的低语。
能叫出所有植物的名字又如何
小叶女贞、大叶黄杨、龟甲冬青
无刺构骨、海桐、鹅掌柴＊
你们谁还能长成故乡的模样
我该庆幸——
面对一棵樟树、紫薇、无患子＊……
我还会流泪
不是为那干裂脱落的树皮、
怕挠痒痒的云斑
以及裸露的黑瘦酮体。
＊小叶女贞……鹅掌柴:皆为多年生常绿灌木
＊樟树、紫薇、无患子:皆为多年生落叶乔木，树皮易疏松脱落。
4.水仙的倒影
虚度这一场凋零，撕开谎言的嘴唇
验证 外在图像对于自我的偏离。
我要走出这幻觉 ，不为所给期盼
暗自神伤，我要穿过无尽头的身影
重赴这循环的梦，飞向两端
不再天明不再日落
我要走出这呻吟
不为 他给的期盼 暗自思量
我要穿过 永不结束的坠落
遗忘他 黯淡的星光
和所有人一样，汇入， 现实的海洋
掀开你罪恶的裙摆
我的懦弱比内心更诚恳
我要找出花中的刺
他无法同时像野兽
又同时 像飞鸟
5.枯木春语
三月，长出地面的
是我的亲人
我已不再发芽
炎症先于春天到来
褪去一层层糙皮
花朵，总会有藤蔓替我丛生
苏醒的虫蠹再次侵蚀牙髓
喔，思念是不该贪恋的
那隐隐隐隐的甜
终会随着树脂溢出
红蜘蛛?白蚜虫?
到底——谁更忠诚
三月，种进土里的
也是我的亲人
我已不再落泪
喜雨未来，行道树
所经之路堆满了枝杆
我的肩头空落落，
找不出一支扎根的鸟鸣
乌蕨、肾蕨、铁线蕨、复叶耳蕨
这些我能叫出名字的情人们
最终——去了哪儿
6.慰问
去山林里探望
在打预防针的松树朋友们
人民路上的加拿利海枣
是否还挂着吊袋液?
远方友人传来问候，
南方的草木可已输了防寒的点滴?
我笑道——
我们只有同样寒冷的衣物
给手脚冰凉的树干取暖
院子里的香蕊树愈发性感
——干裂的树皮裸露出
并不鲜嫩的胴体
7.虫洞之中
二月的风把所有的出口堵死了
冷的、暖的，分不清方向
虫蠹又在关节的巢穴里苏醒
扎在土里的手脚隐隐发痛
相片是最不可信的记录
即使没有焦点
拉伸视角，
树还是树
依然高不过房顶
关键词在滤镜作用下
模糊了样子
我一直在城市的外围徘徊
以一种半透明的形状
游离在无意义的光影之间
偶尔会有树叶穿过
弄堂里的风
依然没有完整轮廓的出口
像那些蛰伏在骨头表面的裂痕
时而生长
又无法痊愈
营养不良的发梢已无可掩藏，水杉
落光了她细碎的毛羽
鸟窝里的鸟儿许是早就睡熟了
也请给我寄张明信片吧——
田地里落满了蒲公英
8.悬铃花的艳遇
在通往山林公园的拐角
我遇见一个摘食悬铃花的少年
他留着不合时宜的发型
站在青石阶上漫不经心的撕咬着
和他一样突起鲜红纹脉的嘴唇
回味着情人字句里的纷芳
我多想告诉他
我的舌管里盛盈着甜美的蜜汁
请汲取它
别让虫蚁夺走了这最后的情欲
而我知道
真正让他着迷的
是纯白花朵的心机
那含羞带涩的浓郁香气
9.毛果野罂粟与乳白锥盖菇
三月的野地上长出好看的野罂粟
一簇簇白色的妖艳贱货。
若没有暗黑画风的黑色绒毛新芽
也许我会把它当作长野了的花毛茛
有着像芹菜与蒿菜结合样的卵廓裂羽叶
只是它们丛生在基部
花葶孤零零的，除了花心
绝不会想到恶魔与天使的争论
雨后的小蘑菇打起了伞
草坪里没有春雷，没有泪珠
不要去采摘
这打开良宵的幻景
白色的蕾丝短裙下
没有醉生梦死的萨特*
花神咖啡馆里也找不到我的情人
10.钟楼是城市的心脏
穿过旧居民区楼顶的微型菜园
拆迁工地上冒出了几棵发育不良的萝卜苗
小树林成排的女贞树待价而沽。
若有足够的旷野
或穿堂风，晚九点的钟声
回荡在城市公交的起始站
只有下水管道里
金属与废弃物传来回声
是真空玻璃搭造的保温室无法阻止的
我们所痛恨的钢筋混凝土
已被密度更低的建筑材料所取代
环保主义者高喊的节能减排
正以森林覆盖率的削减在风行
九点半的钟声敲醒了木质结构的美梦
日式、中式、仿古茶楼的檀香才刚刚燃起
我们驶过一环、二环、安全岛
听到的只有呼啸，没有树影
云岑，原名徐锦尔，艺名林楉。浙江青田人，诗人、古筝师、纳西塞斯&弗里吉亚乐队主唱、编曲。诗歌作品散见于《诗刊》《诗歌风赏》《华刊》《浙江作家》等刊物，2017年入选浙江新荷作家青年人才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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