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径文学社作品(夕阳浅唱)
耕田记
刘多魁
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教坛动荡不安。不少教师担心讲台站不下去,为了日后的生计,有的学做木工,有的学开拖拉机,有的学中草药治病。那时候,我在山区教书,准备就地当农民。于是对农事处处留心学习,并写了一本厚厚的学农笔记。
第一次学习梨田,正碰上早春寒流天气,田里水温很低。老牛关了一个冬天,体质很弱,死也不愿下田。老农帮我将牛牵下田埂,并特别叮嘱我,在套牛轭之前,要用手摸摸牛的头和肩,如果不这样做,牛有从田里逃跑的危险。老农说,犁田都有定规,开始犁田,一般先在田的中线开第一犁,将田分成两厢。如果犁田漫无头绪,犁不到的地方太多,便会拖着空犁跑,白白浪费人力和畜力。田要深耕细作,需三犁三耙。第一轮是犁生坯,要犁得浅,犁深了牛拉不动。第二轮要犁得深。第三轮要犁得浅,将大坨泥巴犁碎即可。老农说,如果是犁田的里手,牛又好用,水田一天可犁两亩,坂田(旱田)一天一亩。
老农像讲课一样,先讲述了一个犁田的“大纲”。接着又到田里进一步讲解和示范。他轻轻摇动犁的把手,只见犁铧边泥浪翻滚,十分得心应手。老农的传授可以归纳为五点:第一,犁田不能看犁头,要看牛的后脚是否踏在新开的泥沟里;第二,要将犁和牛轭绳索拉紧,松弛了不仅犁不动,还会磨坏牛肩;第三,握在手中的犁把手要轻轻摇动,减少泥粘在犁头的阻力;第四,犁田可用反犁,不留田的死角;第五,老牛熟悉犁路,要让它自由地走,这样人也轻松,牛也轻松。

老农轻轻摇动犁的把手
虽然老农讲的我都听懂了,但我犁起来,一切都乱了套。我发现老牛有人一样的直感能力。我刚从老农手中接过犁具和绳索,它便表现有些异样,一点也不听使唤。老农笑着说:“你还不是老牛熟悉的伙计,犁田的关键是用牛。人看牛走,牛也看人走。越不会犁田,牛鼻子越硬。”
牛不听使唤还有两个重要原因,一是我不懂牛的身体行为语言;二是我不愿意用山民那种粗野之语向牛发号施令,因而彼此无法沟通。结果,一个上午过去,我只犁了寥寥数行。第二天,我终于将半亩宽的一丘田基本犁完,最后只剩下一个田角。虽然时过中午,人腹空空,牛腹空空,我仍想一鼓作气,将田角犁完。由于转弯的地方牛用不上力,我反复犁了几次,均未成功,最后,我选好角度,用老农教的反犁方法,做再一次的努力。
但是,就在犁头进入田角的那关键一瞬间,牛却冲上了田埂,结果犁倒了,人也翻了。老牛回过头来,睁着一双大大的牛眼久久地看着我。我满身泥水躺在田里,膝盖撞在犁扶手上,像骨折一样疼痛。这时我才知道犁田留下死角的麻烦。这个田角我费尽周折也没犁下,最后只得用锄头一锄一锄挖完了事。
学了犁田,还要学习耙田,耙田比犁田更难。主要是技术要求更高。老农耙过的田,一眼望去,微波荡漾,平整如镜。不管在田里测试哪个地方,水深相差都不超过五公分,真正做到了不露一点泥,不干死一蔸禾,不淹坏一株秧。
老农说,要耙平一丘田,最终靠的是眼力。耙田的方法自然是从高处往低处耙。耙泥巴高的地方手要压,耙泥巴低的地方手要轻。耙田的时候,泥不能带得太重,太重了,牛走不动。但泥也不能带得太轻,泥带轻了,牛便轻松无事地乱跑。这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但我在耙田的时候,却遭受了难以忍受的痛苦。犁田和耙田不同,犁田时,脚踏在犁过的光滑的泥沟里,比较安全舒服。耙田时,脚在浑浊的泥水中乱踏,什么也看不见,脚板一旦被泥中的碎石块、荆棘、田螺壳等危险之物割破,会疼痛难忍。我在耙田时,脚便被划开了好几道口子,流血不止。这简直是在承受一种难受的刑罚!我看着自己受伤的脚,这才亲身体会到,种田人要有一双铁脚板才行。
面对着眼前仍然是高低不平、坑坑洼洼的田,我一筹莫展。可是老农却说得轻松,他说耙田是“一轮揉打,二轮跑马,三轮耙着耍。”我只得咬牙坚特,最后终于将自己犁好的这丘田耙平。
傍晚,我牵牛扛耙,一瘸一拐地回到家。晚上用热水泡脚的时候,居然没有发现老牛身上的一只牛鳖爬在我的腿上。第二天早晨,它仍紧紧地吸附在我的腿上,我像揭脚上伤痂一样将它取下,发现它的形状完全像一个团鱼,难怪又叫它“团鱼虱”。
多年以后,我从柜中找出珍藏多年的学农笔记,信手翻开“耕田记”的一页,惊喜地发现这只干扁的牛鳖仍夹在其中。我老眼昏花地瞧着这个“团鱼虱”,仿佛犁耙搅动泥水的哗哗之声又在耳边响起,更感到老牛身上那股泥汗腥臊的气味也扑鼻而来。(2022.12.7)

耙田比犁田更难
作者简介:刘多魁,湖南省邵阳市人。1964年从湖南师范学院外语系毕业后,在湖南省城步苗族自治县教育系统从事一线教学工作和教育行政管理工作几十年。首届湖南省收藏家(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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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径文学社肖殿群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