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遇牌局

文/黄良进

地处大山深处的擂鼓台乡虽然交通闭塞，位子偏远，因适逢阳春三月，万物复苏时节，早也是草木发芽，作物长势喜人，给人一派春和景明的气象。也许受此感染，当地百姓都感觉今年必定是个丰收年。

而此时，一群在乡政府院子里大跳广场舞的大婶大妈们似乎没有这种感觉，她们亲历前几日还是黑黢黢一片的政府大楼，突然间，魔幻般变得灯火通明，形如白昼，不免个个心理泛起嘀咕。有几个平日里警觉性很高的甚至预测，近期肯定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

然而，一天两天过去了，一个星期过去了，这些大婶大妈们仍就在灯火通明的政府院子里，悠闲地跳着广场舞，一切都按部就班，风平浪静，什么大事也没有发生。于是，有人就说这帮大婶大妈们是杞人忧天，咸吃萝卜淡操心。

这帮警惕性很高的大婶大妈们的猜测，并非毫无根据完全没有道理，就在一个星期之前，擂鼓台乡突然进驻了一个市委巡察组。巡察组进驻后虽然也召开了大会小会，公布了举报信箱和电话，可全乡上下春风微澜，和谐满满，一直没有任何人反映线索。

这天，乡党委牛书记将党政办刘刚主任叫到办公室，悄然问道：“近期发现他们有什么新动向没有？”

面对绷紧一根弦的牛书记，刘刚反倒轻松道：“老大，您就放一百个心吧。按照您的吩咐，我是伺候大爷样竭尽全力细心照料，一日三餐花样翻新，一刻不离左右，一切动向尽在掌握当中。那个倔老头也许前几期在其他地方搞得太狠，据我观察，他最近身心疲惫，精力不济。每日只是读书看报，漫步闲聊，有时晚上偶尔小酌几杯。我还听说，倔老头年近六旬，马上临界退休，咱乡是他的最后一站，恐怕有些懈怠。”

“那个倔老头”就是市人大法工委的马主任，市委巡察组的地市级巡察员，他带领巡察组刚从另一个地市巡察完毕并捉了几只“小老虎”后，最近又马不停蹄地带队进驻本市擂鼓台乡，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巡察工作。从进驻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差不多十多天的时间。

牛书记手指敲着桌子，对刘刚命令道：“退不退休那是上级部门的事，咱管不了那么多。小心驶得万年船，大意就在一念间。这段时间必须加倍小心才是，你给我死死地盯紧了，盯牢了。”

刘刚连连点头：“老大一百个心放肚里，防贼防骗防巡察，我一定百般小心，按您的指示，盯紧，盯牢，盯死。”

这一日，倔老头漫不经心地对陪同散步的刘刚问道：“你们这里最有代表性大众化群众娱乐活动有啥？”

刘刚很不好意思地回道：“不瞒马主任讲，咱们擂鼓台乡地处偏僻，历来交通闭塞，经济仍不发达，文化相对落后，基本没有什么拿得上台面的娱乐活动。”

倔老头微微颔首道：“一个地方就算再落后闭塞，总还是要有一点大众化的属于地方特色的群众娱乐活动嘛。”

刘刚听了心中暗道，看来是猫都会偷腥。于是搓搓手说道：“咱们擂鼓台乡虽然早前群众流传的交通靠走，通信靠吼的局面大有改观，可最要命的仍是落后闭塞，寂寞无聊。要说最数大众化的娱乐活动，除了喝酒，恐怕就是打麻将了。”

倔老头沉思了一下，说道：“常言道，入乡随俗，随遇而安。每日闲来无事，咱们也来些大众化的文化娱乐活动，你不妨就来陪咱们打麻将，搞点群众娱乐活动如何？”

刘刚一听，心中不免暗暗窃喜。一来他自己就喜欢打牌，二来巡察组的人也许真的入乡随俗，疲惫懈怠下来了，是人都会有娱乐的欲望。

吃罢晚饭，刘刚就让人送来一付崭新的麻将机。他讨好地说道：“这半个月来，让领导委屈了，受了寂寞。从今日起，我就来陪领导娱乐娱乐。领导说怎么个娱乐法？”

倔老头微笑着说道：“咱们有纪律，不来钱，输了喝酒，输一局喝两杯。”

至此，刘刚每日除了陪同巡察组一行吃饭聊天外，另外增加了一项重要活动，就是上场与他们打牌。然而，几圈下来，刘刚已喝得满脸通红，走路也摇摇晃晃。与此下去，肯定会烂醉淤泥。于是，壮胆说道：“领导啊，咱们要不换种玩法，来点刺激的行不？很小很小的，不算违法吧？”

坐在一旁看牌的倔老头仍是微笑着说道：“就依你的，古人说得好，入乡随俗嘛。”

谁料想，三天下来，刘刚这位据说是擂鼓台乡的麻坛高手竟然败走麦城，头都大了。

倔老头看着刘刚一脸的苦相，微笑着问道：“在你们乡谁牌打得最好？”刘刚想了想，道：“不瞒您说，要说牌技一流，就数咱们的牛书记了。”

“那好，这几日你陪我们打牌喝了不少酒，还输了钱，再这样下去你也没法向老婆交代。明日你就让牛书记来陪我们打牌好了。”倔老头很是慈祥地说道。

牛书记开始听说巡察组“那个倔老头”请他一起打牌，心里难免打起鼓来，他不知道“那个倔老头”葫芦里装的什么药。但既然人家都提出来了，而且还点名道姓，自己哪有不陪的道理？恭敬不如从命。再说了，不就是打个牌吗？跟这帮人套套近乎，说不定对自己的前途大有好处呢。

于是，每日傍晚，牛书记陪同巡察组的同志在乡政府食堂吃完晚饭后，又来到政府招待所驻地陪同他们打牌。几乎与刘刚如出一辙，先打酒，后来点小小的刺激。

几日下来，累计一算，这位号称牌技一流无敌手的牛书记竟然也喝得晕三倒四，而且多少还输了点钱。

倔老头仍是很有长者风度地微笑着问道：“这几日，牛书记不光喝了酒，还输了钱，回家没法交待，要不，打牌娱乐就到此结束吧。”

一直在旁边观战的刘刚冷不丁接口道：“输这点钱不算啥，谁都知道牛书记在擂鼓台乡是出了名的豪爽人，有时，一晚赢输都不止这个数呢。”说着，还比划出五根手指，那意思是指不下五万元。

倔老头仍旧不动声色地说：“不会吧，一个公职人员哪有那么多钱输赢呢？”

牛书记听了，脸色一下子特别难堪。

第二天一早，牛书记就被纪委监委找去谈话，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原来在市委巡察组进驻擂鼓台乡之前，倔老头就已经收到关于牛书记贱卖国有矿山、贪污挪用扶贫款以及买官卖官的举报信。通过查阅乡情资料，倔老头还掌握擂鼓台乡虽地处偏远，但矿产资源丰富，金矿、绿松石藏量很大。牛书记与当地村干部沆瀣一气，肆意贱卖国有矿山，不光助长私挖乱采现象蔓延，搞得乌烟瘴气，而且环境遭受巨大破坏。然而，牛书记在擂鼓台乡山高皇帝远，一手遮天，无人敢说。就在巡察组进驻之前，牛书记就已在下面做好了各种周密的安排布置和严密的防范措施，四处安插亲信监视巡察组的一举一动，举报箱的周围安装了摄像头，举报电话设置了窃听装置，并私下里四处扩散“告诉大家，这段时间不要胡乱说话，巡察组滚蛋之后，这里仍是老子的天下”。迫于他的淫威，干部群众敢怒不敢言，都不敢到巡察组反映他的问题线索。

面对眼前这个很难对付的地头蛇，软暴力，滚刀肉，倔老头不动声色暗地里在社会上招聘了三位民间高手，如此这般交代一番，利用牌局，使牛书记放松警惕，巧妙地上演了一出使其麻将桌上放松警惕露出马脚的现代好戏。

事后，组织找倔老头谈话。市委书记说：我说老马，你看你马上就要退休了，这是何苦呢？我看过擂鼓台乡的巡察报告材料，要说你的根本出发点是好的，问题是你当时采取的手段是不是有点荒唐，方法是不是有点出格了？

倔老头说：我这次来就是向组织坦白交待的，这次采取的方法手段的确有悖常理，甚至违反了组织纪律，我主动接受组织给我的任何处分。在我即将退休时刻，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只要是能够让村民过上安稳日子，达到为民除害目的，还社会一个朗朗晴天，至于组织上给我个人什么处分，我都不后悔。

书记哈哈一笑：这就是咱们的倔马头啊！咱们一码归一码，处分归处分。你现在就想退休？想得还挺美，告诉你吧，市委常委会刚刚研究过了，将聘请你继续干下去，直到带出一支过硬的巡察队伍。诺，这是下一个巡察县乡名单。

作者简介：

黄良进，男，上世纪六十年代生于陕西白河，现住湖北十堰，湖北省作协会员。曾在《中华文学》、《中国文学》、《中国校园文学》、《青年作家》、《青岛文学》、《贵州文学》、《短篇小说》、《检察文学》、《小小说大世界》、《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文艺报》、《法制日报》等市级以上报刊杂志发表中短篇小说一百二十余万字，有作品入选多种文集并获全国和省市文学奖，其中短篇小说《晨钟》获2016年“相约北京”全国大赛一等奖，中篇小说《纪检人》《调动》分别入围首届“浩然文学奖”和《网络文学精选》，结集出版有中短篇小说集《梨花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