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在老挝三年间
⊙作者:余泽江
1968年12月,我们告别贵州毕节的父老乡亲,踏上了保家卫国的征程,来到云南边陲美丽的西双版纳州勐腊县驻军第139野战医院。新兵集训后,我被分配到第三医疗所。
1.新兵出国 遭遇空袭
139野战医院担负的是支援印度支那三国抗美救国战争的国际主义救死扶伤的任务。主要收治越南、老挝、柬埔寨等邻国伤病员。三个医疗所轮换着到越南、老挝参加抗美援越、抗美援老战争。我们新兵入伍初到139野战医院时,一所整体在老挝,二所部分医护人员在越南战场,与美帝国主义作殊死的战斗。
1969年5月,接中央军委命令:139野战医院一所回国归建制;第三医疗所出国,接替一所继续完成毛主席交给的援老抗美、援老筑路医疗保障任务。
三所停止接收伤病员,转入出国纪律教育,对每个干部、战士进行严格的政审(主要是入伍后的政治表现)。6月20日, 除极个别因政审而留下的人员外,全所同志脫下绿军装, 换上出国民工服(一种灰绿色的青年装) 。汽车23团派了5辆解放牌卡车来运送我们,108兵站配属医疗所完成援老通信任务的手摇电台也随我们一起出发。
▲出国前换装后在139大门留影
从勐腊县城到尚勇国界线,50公里路,路面很烂,像搓衣板,解放牌卡车每小时才行10来公里,中午2时到达尚勇食加站。
尚勇只有几幢竹子棚棚,大多数是援助老挝筑路工程第五支队机关的营房,这就是援老筑路工程指挥部。
上世纪60年代,美国悍然挑起震惊世界的“北部湾事件”,越南战争全面爆发。同时美帝入侵老挝,发动了大规模的地面和空中军事行动,对越南北方进行空前规模的狂轰滥炸,直接威胁中国安全。
中国政府迅速做出反应,立即组建了由工程兵、炮兵、运输兵、野战医院等组成的部队,秘密出境,分赴越南、老挝参战,抗击美国。五支队刚刚从越南战场撤回,来不及休整,就开赴老挝。
在越南被狂轰乱炸切断公路运输的情况下,在老挝北部建设一条通往越南的公路,为中国支援越南人民抗美救国战争另开辟一条运输通道,就成为了十分紧迫而艰巨的任务。中国在极其困难的情况下,无偿援助在老挝北部修筑老西线、西线、北线、东线、新东线几条高等级公路,共千余公里。
我们139野战医院一、三医疗所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进入老挝,执行“援老筑路、援老抗美” 医疗保障任务的。
大约下午3点,我们到达磨憨口岸。
口岸不像我想象的有国门、有卫兵、有界碑。在一山垭处,公路边只有一小间竹子房,盖的是油毛毡, 两个边防战士坐在里面,看了郑教导员给的出国证明书,就招手叫我们走。
教导员在公路上对我们说:“大家注意了,过前面山垭就进入老挝了”。
我们精神一下紧张起来,美国飞机会不会来轰炸?老挝右派军队会不会来偷袭?
我们的车队一脚油门就驶出了中国,因为很明显,老挝那面我们筑路部队修的公路比国内的公路要宽大、平整很多,车跑起来也不像在国内那样颠簸了。
进入老挝境,既无关卡,也无守护人员。只有青山、密林,任由我们奔驰。
我们就这样离开祖国,代表伟大的党、伟大领袖毛主席、伟大的祖国、伟大的中国人民、伟大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当时讲的五个伟大) ,奔赴抗美援老战场。
车行了三个多小时,到老西线35公里处,就下便道。这是驻扎在纳莫的139医院医疗所出入的唯一的一条通道。
便道很烂,烂得无法形容。如搓衣板,大坑小洼。有的坑有一人来深,车轮掉进去,底都触不着。传动轴担在坎上,车轮空转搅起的泥浆飞起丈把高,人根本无法靠近。
▲这就是我们在纳莫男女兵的宿舍
我们的医疗所设在老挝乌多姆塞省勐赛纳莫县,据一所的同志们讲述。当年,一所是从中国苗寨出境的。那时,别说公路,连羊肠小道也没有。108兵站派骡马运输一队护送第一医疗所入寮。没有路,骡马运输队官兵用大刀砍,用锄头挖,为一所开劈前往定点的道路。108兵站的骡马运输一队的全部骡马担负一所的医疗器械、用品的运输。有的大型设备,如柴油发电机、X光机等,骡马驮不动,是由骡马队官兵肩扛背背。那是十分艰难的行程,每前进一步,都流淌着骡马队官兵包括那些无言战友的鲜血与汗水。
一所有一个14岁的小女兵,从苗寨出发,就发着高烧。她坚持着在泥泞中攀爬,昏倒了。108兵站骡马队队长命令一个大个子湖南兵背着这个小女兵前行,这湖南兵很不好意思。队长说:这有什么呢?你在家没背过自家小妹妹吗?那个湖南兵只得用背包绳将小女兵捆在背上背着,还要牵着骡马走。
在快到纳莫时,有一段路被牛、马、猪踏成大窖窖,行走起来,十分危险。人们只得一步一跃在窖窖上的脊背处跨越。护士周桂芬,第一次走这样的道,很难准确估计一个脊背与另一个脊背之间的距离。周桂芬在跨越一个大坑时,那坑太大,一步没跨过去,掉进了大泥坑。泥浆淹到了她颈子处,很快就要没过头顶。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骡马运输队一个四川老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将周桂芬提出坑,避免了事故的发生。
在骡马运输一队的护送下,139野战医院第一医疗所顺利到达上级指定建设医疗保障所的纳莫县纳莫河岸边一片森林处。骡马运输队官兵气没喘一口,水没喝一杯,立即投入参与医疗所病房建设。那时中国对老挝的援助是彻底的无私,所有建材都是骡马一队从苗寨运来。一所有一半是女同志,平地基挖不动几吨重的兰竹根。施工中凡遇到重体力活,骡马一队的官兵就抢着上。
在108兵站骡马运输一队的参与和主力下,一个星期就建好了一个100床位的医疗所。我们三所来接一所的岗,仍然用着骡马队官兵帮助建设的病房和营房。一所教导员杨松林在欢迎三所到老挝的接交会议上,深情地说:我们一所能圆满完成援老抗美、援老筑路国际主义任务,你们三所来不用自己动手建医疗所,全靠108兵站的支持,我们感谢骡马运输一队的艰苦奋斗和无私奉献。
好大一个医疗所,比尚勇的房子还要多。营房从河岸起,沿坡布置:炊事班、发电房、辅助科、内科、外科、男生宿舍、女生宿舍、所部、电台、警卫班。这些营房,每一间、每一处都浸透着108兵站骡马运输一队官兵的汗水。我们是不能忘怀的。
纳莫属于游击区域,美军战机可能随时空袭老挝革命军和村寨,袭击轰炸中国援老的防空、医疗保障、物资转运等设施和队伍。战火硝烟,不容我们有丝毫懈怠。
说战争,战争到。我们刚到纳莫的第三天晩上,就出现了惊悸的一幕:
下午吃完晩饭后,密林中立即进入了黑夜,不点灯,竹林中就什么也看不见。发电房正准备发电,突然,空中传来轰隆声,碰!碰!像大炮声一样响了两声,警卫班发出的防空警报声,响彻纳莫夜空。我们知道,这是美帝国主义的轰炸机来了。可是,谁也搞不清敌机来了多少。
听到防空警报,教导员郑谦站在所部门前高喊:“大灶炊事班、化验室的人去内科帮助抬伤员;小灶炊事班、辅助科室的人去外科,帮助转移伤病员。各科室的人各就各位,首先保证把全体伤病员安全转移进防空洞。快!快!快!”
我从动员出国那天起,就分配到内科当卫生员。那天我上的是行政班,正下班端起饭碗,才吃了一口,警报一响,下意识地把饭碗往地上一丢,就朝内科病房跑去。
此时,内科病房一片混乱,一片紧张。
我们都是第一次听到防空警报响和敌机轰鸣,把敌机加速器响声误认为是敌机开炮或扔炸弹爆响。谁都没有经验,大家乱成一团。伤病员不是裤子找不到了,就是鞋子不知放哪。
丁文营所长和高天增、王建琪副所长是参加过解放战争的,他们站在病房中间地带,指挥转移伤病员。丁所长高声招呼:“大家不要慌,这只是一架侦察机,而不是轰炸机。要是轰炸机,炸弹早落下来了。所以,要赶紧抢时间将伤病员转移进防空洞。说不准,过四五分钟,大批轰炸机就会到来轰炸” 。在高天增带领下,我们将伤病员扶的扶、背的背,从病房中转向防空洞。
▲美军侦察机
有一个患伤寒的昏迷病人,是高射炮连的战士。他听到防空警报,本能地作出反应:“我的炮位!我的炮位” 。我们几个将他放在担架上,他硬撑起身子,口中呼喊:“连长,敌机!我的炮位!”我们见他苏醒过来,又兴奋又紧张,赶忙告诉他:“你现在是生病住医院了,现在敌机来了,我们抬你进防空洞”。他居然用手摇晃着担架:“快!快!送我上我的炮位,我要狠狠揍美国佬”。
这就是我们的援老战士!
大家慌慌忙忙往防空洞中跑,恐惧、害怕袭击着每一个人。正当大家惶惶无主之时,郑教导员站在高坎上,向天空开了两枪,大声说:“不要乱,各部门负责人赶快组织所有人进防空洞!大家不要害怕,所领导全部都在现场指挥。”
敌机在医疗所上空转了几圈,好像没有发现什么目标,飞走了。过了一会, 敌机再次飞过来,又接连放了几个加速弹,轰隆声震动着密林。
敌机就这样在我们头上盘旋,由于没准确方位,没有投弹,一直闹腾到晚上12时才飞走。
我们在防空洞中呆到凌晨2点,空中没有了动静,教导员才叫各科室把伤病员带回病房。安置好了伤病员,人们才各自回到床上休息。这是一次实战锻炼!
这样的防空,每两三天要来一次。开始我们还很紧张,一听防空警报,就赶快往防空洞里转移病人。后来,敌机来了,除了放几个响“屁”外就没有别的行动,我们习以为常了,时间长了,次数多了,思想也麻痹了,敌机来与不来,我们都正常生活、工作。
其实,这是老奸巨滑的美军玩的疲挠战术。
一天下午6时,天还没完全黑下来,来了一架敌机,飞得比较低。刚接近纳莫,离我们医疗所不远的两个山头上的高射炮阵地,一齐向敌机开炮。炮弹打在敌机身上,炸起火花。
敌机放了两个大屁,飞走了。高射炮阵地以为美机也不值得怕,打它一下它就狼狈逃窜,不值得戒意。
俗话说大意失荊州。就在我们幸幸然的时候,1970年2月(春节过后几天),大批美军B52轰炸机飞抵纳莫上空。先在我们医疗所上空绕了几个圈,突然猛扑老挝友军高射炮山头。据后来得知的情报反映,敌人派了地面特务来这一带侦察,把高射炮阵地和我们医疗所侦察清楚,就指挥敌机从南越舰港起飞过来,躲过老挝人民革命军的雷达,突然出现在高射炮阵地上空。
老挝人民革命军的高炮阵地也被美军飞机的疲劳战术麻痹了,敌机在纳莫上空绕了两圈,他们仍然无动于衷。等听见轰炸飞机俯冲的轰呜声,才猖促应战。敌机准确无误地找到了高炮阵地,一阵狂轰滥炸,高炮阵地炸得人仰炮翻。 一个指挥员慌忙指挥,炮还没转过来,他的肠子被炸出来,飞到树上。他一只手捂着肚子,指挥战友们还击。
由于高炮阵地离我们医疗所很近,敌机轰炸的震动,都波及到我们驻地。
“敌情就是命令!”医疗所一面布置转移伤病员进防空洞,又怕敌人从地面进攻我们,警卫班进入战斗状态,在需要布防的地方派出战斗员;一面应急救护队紧急出发,向高炮阵地冲去,抢救伤员。
战况很惨烈,所有的高炮、掩体都被摧毀。当我们医疗所救护队赶到时,阵地一片狼藉惨不忍睹。真是血与火的场面。我们流着泪为伤员包扎、抢救,分秒不停向医疗所运送伤员。中国工程部队离得近的,也赶来帮助抢救伤员。
全体人员在党支部的领导下, 全力投入抢救工作。手术室灯光彻夜不熄,几张手术床所有外科医生,紧张而有序地做着手术。
这一次紧张的抢救,持续了一周,有几位外科医生累到昏倒。放射科的朱荣华医生、李宣坦护士,累得吐血。 手术医生李德俊和手术室护士长管懋军几次昏倒,苏醒了又接着做手术。
惊心动魄!
2.搜寻追击抓特务
1970年春节期间,警卫班巡查医疗所周围1000米范围内的山林和沟壑的防卫情况。在医疗所背面约600米的地方,发现了一堆还有温度的柴禾灰堆,火堆边有丢弃的印着英文字母的空罐头盒和烟头。
▲着老挝人民军服装的我
这一定不是老挝民众所为,老挝群众哪来的罐头?
敌情!
所里马上向五支队报告。五支队迅速派来了2名有经验的侦察员到来,经研判,确定是老方反动军队的特务流窜到这里,目标肯定是医疗所。
所里决定,从各科室抽一批男同志,配合警卫班搜寻和追击这股敌人。
据五支队侦察员侦察得知,这小股敌人共6人,是由美帝飞机空投而来,不知是否搞到我们医疗所的什么情报,或是被警卫班巡查所惊动,敌人是仓皇逃离的,连那些暴露身份的废弃物都来不及收拾,估计才离开半把个小时。按脚印判断,是往勐赛方向而去。教导员郑谦带着郭远明翻译去纳莫,向县长报告了敌情,请求派民兵支援我们,并请县里号召和通知群众帮助反馈敌人去向,协助我们追击这小股敌人。
县长很支持,马上指派5个民兵参加追击活动并充当向导,同时通知各乡、村发动群众,查清此股敌特去向。
我们这支追击小分队由16人组成,即:五支队2人,纳莫县5个民兵,三所9人。
我有幸参加追击小分队。
五支队临时派侦察科姚喜礼副科长来指挥这次追击战斗,立即给我们发了武器,我的是一支冲锋枪。又给每人准备了10斤干粮和手电筒、砍刀等工具,人均负重达40多斤。
这是一次实战,也是一次不可多得的锻炼。
姚副科长很有丛林作战和侦察的经验,他把我们分为三组,第一组由他负责,由纳莫一名民兵作向导,我、丁龙玉、王治国(均为毕节兵)随行,走中间路线;第二组由秦本光负责,向左搜寻;第三组由警卫班班长黄修荣负责,向右追击。每组间隔不超过500米,以便互相支援,互相照应。
老挝密林中没有路,开始跟着敌人留下的印迹走。走到一条小溪处,印迹全部消失。姚副科长对我们说:“敌人一定顺小溪而上”。我们沿小溪走了约一公里,发现敌人上了溪岸,朝曼翕寨去了。姚副科长命五支队一同志爬上一棵大树,用电筒光通知左、右两组向曼翕寨集中。
据前来作向导的纳莫县民兵讲:“曼翕寨里有越南顾问”。毕竟那时中国和越南还是友好的兄弟国家,中越两党、两军还是“同志加兄弟” 。姚副科长认为:见见越南顾问也好,姚副科长才从越南转战到老挝,懂得一些越语。
我们进入曼翕寨,老挝向导与当地群众交流,得知那6个敌人还没进寨,就被老挝人民军发现,他们逃向勐赛大雄山上,越南顾问率领一个连的老挝人民军去追击了。在支援老挝人民抗美救国斗争方面,我们和越南党和军队有共同之处,但目的是完全不一样的。中国是真心帮助老挝,没有私心;越南是为了控制老挝、吞并老挝。
我们兵分三路,扑向大雄山。
▲追击敌特
在大雄山山腰,我们追上了那股老挝右派军队的6个特务,姚副科长沉着指挥。那里左边是绝壁,右边是纳通河,敌人只有一条路:就是翻过大雄山。姚副科长命令黄修荣班长带5个人绕道向山顶攀去,堵住敌人翻山逃跑。剩余的人,潜伏靠近敌人。姚副科长见黄班长他们已绕到敌人前方,就鸣枪,让纳莫民兵喊:“缴枪不杀!快投降!”我们也边射击,边呐喊,冲向敌人。老挝右派军队没有实战能力,一听枪响,就丢下武器,举起双手投降。
我们将6个特务捆起,形成一队。把他们的武器卸了机柄,仍让他们背着,正准备下山。见一队人从山上下来。向导与他们打招呼,知道是从曼翕追来的那个老挝人民军连队。姚副科长要求大家对我们身份保密,不讲我们是中国民工团的,就说是纳莫人民军游击队,因为我们全部穿的都是老挝人民革命军的服装。
那越南顾问也把我们当成老挝人民军游击队员,和姚副科长交谈了一阵,要我们将敌人交给他们押送勐赛,命令我们就此返回纳莫。
姚副科长与秦本光商量了一下认为:人家是老挝人民军正规军,又有越南顾问,只能服从。于是,我们把6个敌人及缴获的武器、物资移交给老挝人民军,从中国援助老挝修筑的老西线上徒步返回纳莫。40公里,走了整整一天。
后来,听情报部门反馈的消息,还真的有点悬:那小股敌人交代,他们是美国飞机空投的,受命来医疗所侦察,目的是搞清我们医疗所有多少人,多少伤病员,具体地址座标,然后指挥美军B52轰炸机来轰炸。
他们才到,刚吃了点东西,还来不及展开侦察,就被我医疗所警卫班巡山惊动,迫使他们逃窜。又由于我们追击迅速,使他们没有时间停留,所以其阴谋未能得逞。
▲我与李汉兴在纳莫
在这次追击中,我荣获五支队(军级)嘉奖。
3.最难忘的记忆是拖车
有人问我:“你们在老挝最难忘的记忆是什么?”我会马上回答:“拖车” 。问者一头雾水,难予理解。
真的,到老挝,我们是捡了一所的大便宜。最艰苦的工作、最残酷的环境,是一所的同志们所经历的,我们三所接替他们,没有像一所那样苦不堪言。唯独拖车这事,让我们人人难以忘怀。
本来,原踏勘选择老西线时,是要从苗寨到纳莫至勐赛的,所以139野战医院医疗所的点就定在纳莫。按当时规划,老西线顺着纳莫河走,这样医疗所所在地就在未来公路河对岸,跨过河就进入了医疗所。谁知敲定路线时,老西线改从中国磨憨出境,这样老西线公路就不走纳莫河岸了,使医疗所离老西线主干线3.7公里。要将医疗所搬迁,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只好把医疗所仍留在那远离主干公路的纳莫河密林深处。
这3.7公里便道,是工程部队和一所挖的,路面很窄,勉强能通过一辆解放牌卡车,两边是密密匝匝的热带森林,左边是高山,一遇塌方,这条路就成了“地狱”之路。
这条便道给我们留下的记忆实在是太深太深了,给我们肉体和精神的创伤也是一生无法忘却的。
路基全是沼泽软土,被车轨、牛马踩踏后,就形成了一个大坑一个大梁埂的搓衣板形路面。有的坑有一米多深,能陷住大卡车的轮子,人掉进去,矮点的个子,泥浆可以陷到颈子,像我这样的个子(1.69米),也能陷到胸部。而且那一个个大坑,上面那层泥浆被太阳一晒,结了一层壳,壳下面就是深深的泥浆,不明其理的人以为那是干的,脚一踩上去,霎间就掉进深坑,没有外人帮助拉拽,凭个人的力量,根本不能爬出来。
▲大车陷进这稀泥里,寸步难行
大约在我们到达纳莫5天后,下午4点钟,秦本光管理员站在所部门前大声喊:“生活车来到便道口被泥坑陷住了,全所人员除值班走不开的外,全部跑步到车陷住的地方去拖车” 。
那时,我们都是满腔热血、青春盎然的军人,一听通知,人人争先恐后,拿着杠杆、绳子、砍刀,齐刷刷就朝便道跑。
正跑着,哗啦啦下起瓢泼大雨。大家也不在乎,在雨中狂奔,谁也不计较淋成落汤鸡。
到了汽车跟前,因为没经验,大家站在汽车后面,由郑教导员喊一二三,驾驶员发动车起步,我们推着车。那车轮绞起的泥浆铺天盖地抛向我们的头上、脸上、身上,阵阵疼痛,一个个裹成泥人。然而卡车寸步不动,反而越陷越深。
三所的得力干将们面对深陷的卡车,动起了脑筋。砍来大树,锯成一米长的圆木,劈成各种块形,由大力士们将杠杆插进车底盘,将车抬起来,大家就往车轮下放木块。车前面保险杆拴上粗绳,教导员一声:“起” ,驾驶员起步,大家前拖后推,卡车终于出了第一个深坑。
总结了经验,教导员就指挥大家沿路往泥坑里铺设木块。
这木块很有讲究,大了,轮子在上面打滑;小了,轮子不着力,一定要与坑面积成比例,才能卡得紧实,车轮压在上面才不会打滑或不着力。当然这需要费很大工夫选树、砍树。树小了不行,树大了费时费功,只有那种直径一米左右的,且木质硬的树才行。
在困难面前,官兵们没一人后退,也没人叫苦,连那些十五、六岁的小女兵也不示弱,抬木块垫车轮,拉绳索推车板,争先恐后,奋力不顾一切。在一个特别大的泥坑处,木块放下去,因为塘太宽,木块顶不住边缘,放下去的木块老是不着底,漂浮着,那车轮根本用不上力。大力士们就靠杠杆抬起车轮,让前拖后推,驾驶员加油来推动车轮转。
▲拼着命也要将车拉出来
就在这时,在前面参加拉车的小女兵胖墩,脚一滑,竟将整个身躯滑下泥坑中。在千钧一发之际,有战友不顾一切扑向胖墩,用劲将她一提,在胖墩身子离开泥坑瞬间,车轮转动起来,如果不是那位战友手疾眼快,胖墩肯定葬身在车轮底下了。
这是非常危险的场面。从此,所里规定:16岁以下的女战士不准参加拖车,特别严令胖墩不得参与危险的劳动。
我们就这样三天两头的在这3.7公里便道上拖车,开始一段时间还勉强能把生活车弄到医疗所,渐渐的,随着雨季的延续,山体多处垮塌,便道完全不能过车了。我们所的工休人员多时达300人,少时也一百七、八十人,所有医疗器械,药品和一切生活用品,都得靠生活车从国内运来,多则一周三四次,少则一周两三次,这便道是必经之路径。不能通车,只得靠人背肩扛。
全所工作人员把到老西线纳莫岔路口去背物资,当成一项特殊任务,只要所里通知生活车到岔路口了,不管是谁,不管刚下班,还是生着病,也不管是赤日炎炎的中午,还是大雨倾盆的夜晚,都积极涌跃参加。
三所的全体官兵,在纳莫都有一套自己背东西的装备,有的是箩筐,有的是背篓,有的是背夹,有的是挑箩,有的是背绳,十八般武器,一样不缺。
我们在纳莫,在这样的环境条件下,从来没用雨衣雨具。这样高强度的劳动,还能打伞?穿着雨衣还是累赘。我们的衣服大多时间是湿的,有泥有汗了,在河水里洗洗,抖一抖继续穿在身上,或到晚上洗干净后往蚊帐上一挂,第二天也就干了。
一天,天上下着连绵不断的大雨,下午2时,我刚刚下中班,中午饭都还没来得及吃,只听王建琪副所长站在高坎处喊:“生活车到岔道口了。”见大家操着家什朝岔路口走,我也顾不了那么多,背上我的背夹,也跟上队伍,冲进雨林中。
▲穿上出国服,与同村一起入伍的战友曹天虎(持枪者) 、曹天云(前) 一起留影
到了生活车停车处,谭世国在车箱里顺东西给大家背。到我名下,是背罐头箱。每箱罐头20公斤,开始我想背一箱够了,路不好走,就是空手都相当困难,还要背着东西,那真是寸步难行了。但那时我已向党支部递交了入党申请书,正是接受党组织考察、看自己表现的时候。一咬牙,我叫谭世国再给我放一箱。
两箱罐头,40公斤,也就是80斤。如果在平坦的路上,在晴天,对于才20来岁的男子汉应该不是有多难。然而,今天下着雨,道路泥泞,大坑小凹,一步一滑,加上我从上午7点早餐后没有进食,肚子内早已叽哩咕噜乱叫,我将面临一次严峻考验。
我将两箱罐头用绳子固定在背夹上,背着一歪一斜地在大雨中、在浠泥浆和烂水窖中,向医疗所方向移动。走到踏方处,一些树杆、树枝将路面覆盖着,人要在树干与树枝间找路行走。这确实太艰难了,我肚子贴着地面,用双肘在树干和树枝下寻路爬行。有时,树干和树枝离路面没有空隙,又只得从这棵树干翻到那棵树干。手、脚、腹部全被树枝刺破,鲜血直流。
雨不断下着,背上的重量越来越重,肚子越来越饿,体力在搏弈中不断消耗,在跨越一个坑坎时,头一昏,人和背夹滚进深坑里。
我在泥坑里挣扎了一段时间,一点力气也没有,毫无办法爬出泥坑。
不知过了多久,同乡战友陈思玉从后面跟上来,见我陷在泥坑里,他放下背篓,将我的背夹先吊上坑,再将我拉上来。陈思玉说:“这是什么路?你咋背这样重?背一箱就够了嘛”。我当然不能跟他说“为了表现,争取入党”的事,照样将背夹背起坚持走。
到下午7时,我终于连滚带爬将两箱罐头背回到了医疗所。
像我这样的经历,凡三所到纳莫的人,都一定有,而且永远不会忘却!这是对我们人生最好的磨励,最实际的锻炼。有了这段刻骨铭心的磨励,锤炼了我们意志,增强了我们的毅力。在后来的人生旅途中,不管遇到什么艰难险阻和人生挫折,我只要回想起纳莫这段生活,一切都会烟消云散。
4.救死扶伤不俱险
在担任援老筑路医疗保障任务中,医疗所把全心全意为筑路部队、民工和老挝人民服务, 作为责任,作为宗旨,有求必应,有困难就帮,满腔热情,服务周到,不畏艰难,勇于牺牲。
到雨季,大雨下个不停。平时,医疗所门前的纳莫河温顺而可爱。洪水一暴发,小河就疯狂起来,河水涛涛,波浪滚滚,阻断我们和外界来往的交通,淹没了操场和炊事班。
一天,对岸来了108兵站供应站十多个官兵。他们抬着一个病重而垂危的战士来医疗所求救。可是,纳莫河水把通道完全切断,河那边病人送不过来,医生和抢救设备过不去。 两岸的人心急如焚。男的急得双脚跳,女同志们急得泪直掉。108兵站,这是我们的兄弟部队,是我们各项物资供给的保障单位,是给过我们无数支援的亲密无间的战友。大家站在雨中焦急地看着一直不停雨的天空, 面对滚滚而下的洪水议论着讨论着一个个渡河救人的方案。
此时,只见司药谭世国脱掉衣裤,穿着个裤头,一下跳进洪水中,奋力地向对岸游去。
波涛汹涌的洪水,根本不听谭世国的。一个巨浪打来,将谭世国掩没在洪水中,大家惊呼:谭世国!
这个在长江边生长江边长大的谭世国,低估了发怒了的纳莫河。危险不仅是恶浪,还有上游冲下的树枝等杂物,一旦人被树枝裹住,那就十分危险了,你就是有多大的游泳本领,也逃不脱象大网一样的楂枝。
在大家为谭世国耽心之时,只见他从下游50米处的洪水中露出了头,不管他怎么搏击,还是被洪水冲回了岸边。
谭世国上了岸,他说:“108兵站官兵无私地帮助了我们,他们战士生病了,不管遇到多大危险,我一定要渡过去救人。这次失败,主要是下水的位置选得不对,应该在上游200米的地方下水,经洪水冲击和人的游力,200米后就能过对岸”。
在没别的办法出来之前,也只得再试验。有几个会水的男同胞和谭世国一起从上游跳下洪水。但是洪流太急,有的只游了二、三十米就被洪浪推上了岸;有的游到河中心,就被拍了回来,只有谭世国和陈光金游到200米距离。不管他们怎么拼尽力气,总是越不过河中心的洪流。
郑教导员怕二人力气耗尽出意外,见二人已被洪水冲下几十米后,大声命令:“谭世国、陈光金,你们立即上岸,再想办法” 。
用人囚渡,是不可能了!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有人说砍倒一棵大树,让它倒向对岸,就可成为一座桥。可是一测距离,河水离对岸最近的距离有100多米宽,河边再高大的树也没这么长;又有人提议,用床板从上游漂过去。不管行不行,大家找来床板,在床板上拴着200米长的绳索,漂试了几次,根本不行。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战友在对岸得不到抢救治疗?不!139人从来没有在困难面前退却过,抢救伤病员是我们的神圣职责,刀山火海,洪水激流,我们一定要战胜它!
大家七嘴八舌,继续贡献妙策。后来不知谁想出个主意:狗游三江,这点水狗应该游得过去。把绳子拴在狗身上,让狗游过河对岸,然后将铁丝绳拉过去,两边固定,再用铁丝将空油桶捆在横跨河两岸的铁丝绳上,油桶上面铺上竹板,做成竹排,把病人接过来。
出国后,外科为了提高医疗技术,喂养了几只狗作手术试验;警卫班也喂养了两条大狗,协助警卫,此时真有用武之地了。
方案出来,大家都认为可行。有的砍竹子,有的扭铁丝绳,有的抬油桶。一切工作准备完毕, 将警卫班那两条大狗牵来,将绳索捆绑在狗身上。一放狗,它被滔滔洪水吓坏了,怎么也不敢下水,好不容易将它弄下水,几下它又奔上岸来。后来就用几个人手持长竹杆,拍水吓唬它,逼它往对岸游。费了很大周折,才把狗逼向对岸,总算成功了。
狗拉着绳索上了对岸,送伤病员的108兵站供应站指战员迅速将绳子拉住。我们这边就在绳头拴上铁丝,让对岸的人将铁丝一头拉向对岸,固定在对岸的一棵大树上。找来滑轮,把铁桶和竹排吊在铁丝上,可单棵铁丝根本拉不住铁桶竹排, 眼看那洪水拍打冲击着铁桶,铁丝承受不了,又只好将竹排和铁丝拉回。但两岸巳通了一根铁丝, 还要再拉一根铁丝才能承受得了。
谭世国将铁丝一头捆扎在自己身上,抓着固定在两岸大树上的那棵铁丝,奋力游了过去。再在树上加上两根8号铁丝,谭世国顺着铁丝用力拽着游了两圈,觉得可以了、安全了,才挂上油桶和竹排。会游泳的几个同志跳下水,将竹排护着,河里的人使劲推,对岸的人用力拉,竹排顺利到了对岸。
谭世国他们将病人担架放在竹排上,我们这边用力拉。供应站送病人的战友和139医院三所游到对岸的同志一道护着竹排,保护着病人,与洪浪展开搏斗,终于将病人接到了医疗所。
早已等候在岸边的医生们,不等担架抬下竹排,跳进水中,检查病人病情。
病人的病情十分危急,他两眼紧闭,呼吸微弱,命在旦夕。医生们立即将病人送到内科特护室。打强心针、供氧、输液,向死神挑战,抢救这垂危的生命。
108兵站纳莫供应站这个战士患的是伤寒,合并钩端螺旋体病,两病并发,高烧摄氏40.1℃度。医疗所立即组织会诊。抢救。病人急需冰块,某工程团有,便道无法行车,我们就冒雨踏着泥泞,走几十公里背来。病人需要药,孙淑华医生就带着几个战士到山上采来特效草药。在全所共同努力下, 病人高烧很快得到控制,昏迷5天后终于苏醒过来!
我们在国外,物资全靠国内运来。大雨一直不停,洪水阻断交通,生活车被困在所里,工休人员生活物资一下短缺紧张起来。工作人员挖点竹笋炒炒就应付过去,伤病员可不能对付,特别像供应站这个危重病人,如果营养跟不上,治疗就会受到影响。为了保证供应站这个重危病员的营养,孙淑华医生和燕桂兰护士长从炊事班要来半只兔肉,清炖汤给他喝。趁洪水退去,可以涉水过河了,谢云芬、张柳清就在晚上打着电筒到河对岸的稻田边去捉田鸡来炖给病人吃。受他们启示,我想起在老家时,常到稻田中去逮泥鳅、捉鳝鱼来吃。每天清晨,太阳出来之际,只要不是上早班,我就约着王治国到水田里逮泥鳅、捉鳝鱼,清洗干净后,交给燕护士长炖给病人吃。
经过20多天的精心治疗和护理, 供应站这个战士身体恢复过来,供应站站长来看望他,听了和目赌我们对病人的治疗和护理情况,握着内科唐继昌主任的手,千恩万谢。唐主任对站长说:“救治每一位伤病员,让他们早日重返战斗岗位,是我们的责任。你们108兵站全体官兵,全心全意做好援老筑路后勤保障,那里需要那里去,那里艰苦那里上,你们才是我们学习的榜样呀!”
5.纳莫三所多趣事
我们在老挝,不仅有艰难困苦,也有很多很有意思的趣事。
大概是我们入寮三个月的时候,老挝万荣送来一个人民革命军女病人,名叫翁帕,才21岁,皮肤不像一般老挝人那样黝黑,有点像我国西双版纳傣族女孩。
翁帕是患疟疾高烧病危才送来我们医疗所的。她入院时昏迷不醒,奄奄一息。唐继昌主任医生算是疟疾病专家,由他任翁帕的主治医生,孙淑华为助手。燕护士长负责特别护理小组组长。特护组有谢云芬、张柳清、陈光金和我。
我和谢云芬为一组。男女搭配,好有个互相照顾。特别是为病人翻身时,如果都是女护士,就抬不动病人。实际上呢,谢云芬有时比我力气还大。她长得五大三粗,又很能吃苦,算是女大力士。我和她在一块,沾了她很大的光。
▲在纳通营建时我住的帐蓬
翁帕是老挝人民军中一个参谋,曾经被派到中国云南省开远13军培训,算老挝人民军中留过洋的干部。
翁帕到我们内科,5天没有苏醒。第5天晚上,我和谢云芬准备给她翻身。重危病人为了便于护理,都是赤身裸体的,翁帕也不例外。
男女有别,指的是平时。在特别护理上,是无法避开的。给病人翻身,为的是不生褥疮。开始我抬着翁帕的头,谢云芬抬她腰。可是,谢云芬说她身体不适,抬不动,叫我抬翁帕腰部。当时只有我俩人,又是特护班,我没有理由推迟,就和谢云芬换了位置。
我刚把手伸进翁帕腰下,突然感到她一阵战粟,就听到她“哎呀”一声。谢云芬惊叫起来:“翁帕苏醒了!”
翁帕真是苏醒了。她睁开眼睛,看着我,问:“你干什么?”
翁帕会说中国话。谢云芬对她说:“你已昏迷5天了,我们在给你翻身,防止你长褥疮” 。
“他为什么抱我?”翁帕盯着我。
谢云芬哈哈一笑:“你昏迷不醒,要给你翻身,他力气比我大”。
翁帕没再说什么。我和谢云芬继续为她翻身。
第二天,翁帕对燕桂兰护士长说:“以后,如要给我翻身,就让那个(指我) 算了。”燕桂兰不明就里,问:“为什么啊?”。翁帕说:“昨晚他抱了我” 。
燕桂兰问谢云芬:“是咋回事?”谢云芬如实作了汇报。燕护士长对翁帕说:“那个男兵是卫生员,是抢救你的特护组员,他抱你是为了给你翻身,这是他的职责” 。
翁帕说:“不!我们老挝的姑娘家不能随便让男人抱。被男人抱了的女人一定要嫁给这个男人。”燕护士长说:“这是医务工作者的职责范围,和你说的那种抱不一样” 。
翁帕说:“他抱我时,我赤裸着,这更不一般了” 。
这是国际问题。燕护士长立即向郑教导员报告。教导员指示:“先把余泽江撤下特护组,换两个女同志参与” 。
不两天,医院来了一辆救护车,把翁帕转到国内墨江80医院。据燕桂兰告诉我:“翁帕上车时一定要见你,我们说你回中国了,她还流泪呢。”
▲在老挝勐赛省省部大楼外
在纳莫,我们还遇见一件更有趣的事:
有一回,我们科收治了一名老挝疟疾病人,随医疗所的老语翻译赖其富、郭远明同志参加会诊,那病人说的话, 赖翻译、郭翻译听不懂; 赖翻译、郭翻译用老挝语同他讲,他听不懂;请纳莫的老挝群众来与他交谈, 双方一句也听不明白。那纳莫群众说:“这个人恐怕是老挝老苗族”。
正巧,我们所同我一起入伍的老乡王治国(阿市乡人)就是苗族。
那天,王治国在警卫班执行巡逻任务,他走到内科病房,听到那病人讲话,老语翻译赖其富、郭远明两人面面相觑,不知病人说的是什么?王治国一听,呀,这病人是我们一个苗语支系的。王治国进到病房,用家乡苗语不知说了几句什么,那病人突然睁开眼睛,叽哩呱啦和王治国对起话来。这下解决了大问题,诊断治疗迎刃而解。
据这个老挝病人对王治国讲,他们在三百多年前,由中国的洞庭湖逃难到云南,又被仇家追杀,就逃到老挝原始森林中,就他们一寨人,过着原始人的生活,既不和老挝人交往,也很少出山,更不懂老语。王治国和他交流中,还了解到他们是苗族一个近亲支系,不仅语言相通,其他文化传统、习俗都是一样的。
为了尽快让病人适应环境,配合治疗,领导把王治国从警卫班调到内科担负那个老挝苗族病人的特护;王治国同这个老挝苗族病人结下了深厚的友情。这个病人痊愈出院后,还多次来医疗所看望王治国和我们,反复邀请王治国去他们寨子做客。
在纳莫期间,所遇趣事真的太多了。139野战医院官兵,在极其艰苦和危险中,为世界革命和老挝人民的解放战争,无私奉献青春,奉献一切。
老挝一个妇女,因不慎烧伤,送到我们三所医治,需要植皮。我们所的同志们,争相恐后为老挝妇女献皮。
献皮,就是从好人身体上,经手术取下一定面积的皮,植到病人被烧掉的皮肤上,让它存活延伸。
取皮,是一件很痛苦的事,而且永久都会留下疤痕,影响美观。
献皮也有很多讲究,也要配皮,适合植皮的皮肤,才能取皮。当时谢云芬刚上完特护休息,她一听说有老挝群众需要植皮,就毫不犹豫地请求为病人植皮。领导说,你上着特护,非常辛苦,需要好好休息。她请求到:老挝群众就是我们的亲人,我们要为他们恢复健康,作出奉献。
在谢云芬坚持下,一配皮,她的皮肤正适于病人。医生们就从她大腿上取了一块皮,植在老挝伤员身上。谢云芬忍着疼痛,一天都没有休息,取皮当天就依然坚持在特护岗位上。
军医韩玉花,为了能出国执行毛主席的无产阶级国际主义援寮筑路医疗保障任务,瞒着自己已怀孕4个多月的实情。出国到纳莫后,全身心扑在工作上。因为三所只有韩玉花一个妇产科医生,她白天黑夜为老挝妇女服务。到了临盆期,领导催韩医生回国生产。就在这时,纳莫寨中有一个女人,到了生产期,突然出现意外,大人孩子都十分危险。韩医生挺着大肚子,三天两夜坚守产房,为这个老挝妇女平安生产忙禄着。
等这个妇女和婴儿都脱离了险情,转入正常护理后,韩医生才从纳莫搭一辆回国的大卡车到昆明家中生孩子。
那时,从尚勇到勐腊的公路大坑小凹,汽车在公路上颠簸得相当厉害。韩医生坐的大卡车驾驶室门被颠抖一下散了。在曼岗那段路上,韩医生被从驾驶室中摔出公路。这一摔竟然将肚中两个胎儿唤醒,韩玉花在昏迷中、在冰冷的公路上生下了一对双胞胎。
6.找水踩上冬眠巨蟒
在一个阳光明睸的早晨,我刚做完早餐,教导员就通知我:“你准备一下,和丁所长去80医院赴老医疗所参加抢救一个重危病人,担任警卫工作”。我高兴极了。
我们在丁所长带领下,驱车前往琅勃拉邦某地80医院医疗所。
汽车驶出我们医疗所驻地,就是爬30公里大坡。发动机水温超过100度,喷出滚烫的水,汽车陡然熄火,停在了一个坡上。
要降温,就得用凉水。在这大山上,哪有水?车上只有我是战士,去山沟下面取水,无疑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会计张国章(毕节威宁人)领着我,提着水桶离开公路,一直往深沟下。约下了两三里,才找到水沟,取了水。张国章折了一根木棒,我二人抬着水桶,我在前,他在后。
密林中,本无路。我在前,要探路。张国章走后面,桶遮住光线不见亮。爬到一个悬壁处,张国章一脚踏滑,他一偏,桶就滑向他胸前,猛一击,张国章连退几步,把我拽出两米远,一桶水全部倾洒得干干净净,我们只得返回水沟里重新取水。
△老挝丛林多巨蟒
我站在原先打水那棵腐朽的大木棒上,将水桶灌满水,用劲一提,感觉到腐木一滚,将我连桶滚下沟水里。我呼喊张国章:“张会计,这腐木咋会滚动?”张国章伸手将我从沟水中拉起,接过水桶,说:“你上来,我去打水。哪有腐木会翻身的怪事?”
张国章接过水桶,正把水灌满递给我时,他脚下的那段腐木摇晃起来。张国章赶快跳上沟埂,惊讶地说:“真是怪事”。我仔细看了看,觉得那腐木像有规律的鳞片。我说:“张会计,这不是腐木,是条巨蟒。”张国章用木棍挑了挑那些“腐树皮” ,大惊道:“哟,真是条大蟒。这正是它冬眠的时候。我们折腾了几次,把它弄有知觉了。这要是在国内,我们可要立功了,将大蟒献给动物园。可惜,这是在老挝。赶快离开吧,万一它清醒过来,我两个恐怕不是它的对手” 。
这是我在原始森林中首次遇见大蟒,而且在它身上踩来踩去。要不是它冬眠,我们真是吃不了兜着走。这叫做不幸中的万幸。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我俩将一桶水抬上公路上。加了水,温度冷却了,驾驶员一点火,发动机就轰鸣起来。
我向丁所长他们讲了遇到大蟒之事,他们一个也不相信。张会计讲述了整个经过,驾驶员说:“我还没见过大蟒呢,一定要去看看。”丁所长说:“算了,我们有紧急任务,赶路要紧”。
7.纳通学会伐木建房
随着老西线筑路工程峻工,五支队命令我们医疗所转点,前往老挝人民革命军(又称解放军)根据地纳通设点。
在整体转移之前,所里抽22个同志组成先遣队,先去定点处平地基、搭桥、盖房子,做医疗所搬迁的准备工作。我被抽到先遣队,参加营房建设。
新点定在勐赛省纳通县纳通河畔的一片开阔地带,离老西线主干公路仅100米的地方。
▲从纳莫转点到纳通
这里是老挝人民革命军解放区之一,革命政权已经建立健全,形势相对稳定,是老挝革命的后方。人民群众的革命意识较强,对中国较友好,对援老筑路民工大队很热情。这里既然是根据地,防卫也很好,高炮阵地密集,美帝飞机不像在纳莫那样肆无忌惮侵扰和轰炸。就是来一两架侦察机,也飞得很高。
纳通社会基本稳定,人民生活井然,寺庙中不时传出朗朗的读书声。不过,敌情通报说,万象特务还是经常来这里搞破坏,威胁革命政权,屠杀革命政权干部,阻止中国援老筑路。敌人会时不时派来特务,造谣惑众,制造事端。因此,上级要求我们要提高革命警惕,防止马放南山、刀枪入库的麻痹思想滋生。
本着爱护老挝人民一草一木的原则,开始的所有原材料都是从国内运来。后来老方主动提出,建医疗所的木、竹料就地解决,还同中方签订补充协议,同意医疗所基建的木、竹材料在当地就地砍伐釆用。
老挝山里的树和竹子真多啊!材质非常好,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好建材!
我们到纳通,第一件事,就是盖房子,建医疗所。此时的新武器是:砍刀绳索、锄头、铁锹。每天早上,吃完早饭后,男女兵就上山了。密林本来没有路,在最前面的同志就要挥刀开路,用刀砍出一条路来。
一到山上,我们抡起砍刀就砍起树来。说实在的,女兵们以前没有用过砍刀,所以,才砍了一小会儿,手上就起了血泡,树还没砍倒,人都累倒了。纳通天气非常炎热,爬一会儿山,衬衣很快就被汗水打湿了,用挥汗如雨来形容最适合不过。
上级指定医疗所建在纳通河两岸:北岸为生活区,南岸为病房和工作区。建所的地方比较平坦,也没有密林遮掩,加上老挝人民很有觉悟,无偿将一坝稻田提供给我们使用。这个地理条件,施起工来还是相当方便。
▲我在纳通中老友谊室门前留影
首先是架桥:没有桥,就无法开展工作。
纳通河平时有五六十米宽,水势平稳。架桥就是用木柱钉成四方形的墩,由五个这样的桥墩排列在河中,在木桥墩上橫架木抬担,抬担上钉上木方。为通行安全,还在桥面上安装竹制扶手拦杆。这样,很快就在纳通河上架起了两座结实美观的木桥。
有了桥,南北两岸贯通了,我们施工速度明显加快。这样一来,先遣队就把人员分成两组,一组上山伐木砍竹子,一组搞搭建。两组形成竞赛局面,你追我赶,热火朝天。
我是分到上山伐木砍竹子这一队,伐木砍竹的活非常累、非常苦、非常危险。
上山没有路,我们先开一条路,经过一堵悬崖,走崖壁上往上爬到山上平缓处,那里生长着樟木、青刚树、兰竹等,正是我们基建的好材料。把树、竹砍倒,大的两人抬,小的一人扛。扛着竹木下山,是很艰险的。两人抬,步调有一步不合,就可能被绊倒滚下悬崖,崖下就是涛涛的纳通河湾滩。那是既需要体力,又必须脚步一致地配合。
有一次,刘恩贵和吴学友合抬一棵树木,由于步伐出了差错,差点连人连木滚下悬崖。一个人扛也很危险,转弯掌握不好,有一头撞着崖或绊着树,也会连木带人一抉被抛下岩去。我就遇上这么一次,如果不是抓住崖上的一根粗藤条,就被绊下崖去了。
那时人们思想很单纯,就是巴不得赶快完成任务,其他什么都不想。更不会讨价还价论钱干活。想的都是为国争光,为毛主席争光。
搞搭建的战友见我们木、竹多了,不分白天黑夜地加班干;我们见木、竹用少了,早上四点钟就上山,扛第一趟还没天亮。搭建的战友见我们四点起床,他们也随着起来,拼命地干起来。
纳通的气温与西双版纳一样,高达摄氏30多度,我们常常是脱光衣服,穿一条短裤干活,那汗水就像断线的珠子从头上身上滚下地来。光着身子虽说凉快一些,但荊棘划得我们遍体粼伤;更可恨的是旱蚂蟥,成群地向我们裸体处扑来。于是,每人拿一瓶盐水或包一包盐,盐被汗水冲走了又凃上了,这样能有效预防蚂蟥叮咬。
▲在纳通生产基地劳动
以上工作做好以后,就开始做木匠活了。我们使用传统的木工工具如锯子、刨子、斧子、锤子等等,用木料做出了盖房所需的梁、柱、门、窗等等。把柱子立好,加固,然后上梁。这些活主要由男兵来完成。我们学会了许多木工知识,也掌握了一些基本的木工技术,如什么是木榫结构,如何推刨锯木头等等。
房子的框架盖好以后,就用砍刀削竹条,竹条编成篱笆做墙,油毛毡做顶,这样,一座很漂亮的房子就盖好了。这样的房子,虽然可以躺在床上数星星,经常有蛇出没,但是,我们很喜欢它们,因为,它们是我们的杰作!
这一段经历很苦,很累!白天干了一天的重活,晚上还要站岗,连续20多小时不得休息。天气很炎热,又要干重活,我们整天都是大汗淋漓。
在大家的拼搏下,纳通100床位的医疗所,提前十天保质保量完成了基建任务,于1970年6月1日全所迁至纳通新点。
8.抗洪抢险在纳通
1970年9月,纳通遭受百年不遇的洪灾,平时温顺而亲切的纳通河,像一头发怒的野兽向我们袭来。
滚滚扑来的河水,淹没了炊事班、病房;洪水如猛兽,冲走了连接两岸的两座木桥,冲走了部分房舍和物资。
在巨大的灾害面前,党支部发出号令:抗洪救灾,夺回损失!
全体同志面对铺天盖地而来的暴雨和汹涌澎湃的洪水,没有一个畏惧,没有一个退却。
冲上去,把伤病员转移到安全高地;
冲上去,冲上去,与洪水进行殊死搏斗,把被洪水冲走的物资夺回来!
在生死关头,我也和同志们一样,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安危。冲向洪水,背伤员、抢物资、夺胜利。
炊事班几个行军锅被沖走了,我跳进水中,拼命地向行军锅游去。突然,一个巨浪朝我打来,我本就不太会游泳,浪头一打就把我打下水去,浑水就往口里灌,我似乎觉得人也渐渐地往水底沉。这时陈思玉赶上来,一把将我提出水面。我们两人扑向行军锅,从洪水中把锅拖上岸边。
内科病房被淹,伤病员急需背到高处。我冲向病房,背着一个个伤病员往山坡上跑。洪水漫上来,淹到腰部,把伤病员衣服和我的衣服全浸湿,重量明显增加。有一个老挝人民军病人,约有140斤重,开始由谢云芬背。我见谢云芬撑不住,接过来。这重量加水浸透的衣服,有160斤以上,超过我的负荷,每走一步都非常吃力,我咬紧牙关,坚持着,坚持着。等把病人送到安全处,再扑向病房时,突然昏了过去,倒在滔滔洪水中。管理员秦本光见此情况,迅速游过来,将我扶到高地。我清醒过来,又冲向洪水!
在全所人员奋战下,伤病员全部得到安全转移,所有物资被抢救回来。接着就在大雨和遍地泥泞中展开工作,内外科赶紧搭帐篷,恢复救治工作。
那时,我已从化验室调到大灶炊事班,我们选择高处挖灶,为同志们熬姜汤、做菜煮饭,保证生活医疗不误点。
水源被污染,全是泥浆,我们就跑到5里远的一个岩洞中去挑清水,一天要挑十几担,肩挑肿了,腿跑痛了,我们咬牙坚持住。为了有效保证抗洪抢险斗争的开展,保证伤病员顺利收治,我们坚持着,顽强地战斗着。
由于一连几天大家都在雨水中泡着工作,很多同志感冒,我们炊事班特严重,几乎全班病倒。我稍轻一点,仍一个人坚持一日三餐,做好生活保障。
王副所长见此情况,来和我一起工作。教导员说从病科抽人来支援我。我说;“病科救治伤病员要紧,我顶得住”。黄班长头痛稍微轻一点,也坚持着撑起来,帮我捡菜、掏米,做些轻活。病科的同志下了班的,也主动来炊事班帮助我工作。就这样,我一个人坚持了三天。
这次抗洪救灾,涌现了许许多多的好人好事和英雄壮举:
抗洪抢险取得了辉煌胜利。
▲在纳通化验室门前学习
雨停了,洪水退了,我们又投入紧张的恢复重建工作。很快架起了两座木桥,修复了病房和被毀了的房舍,前后大干苦干了半个月,才稳定下来。
抗洪斗争总结,外科、内科、大、小灶炊事班荣立集体三等功;有3名战友荣立三等功,22人受到个人嘉奖,其中包括了我。
1971年3月初,在老挝勐赛省境内的中国援老筑路队伍,全部转向老东线和新西线。越南战争也发生了较大变化,解放越南南方的战争不断推进。美帝国主义及其南方反动政府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美帝国主义不得不坐下来,在巴黎与越南共产党谈判。
越南战争即将迎来全国解放的曙光,老挝形势急速转向,万荣、琅勃拉邦等城市被老挝人民军解放。我国帮助修建的公路两旁广大地区,成了解放区,各省、县正热火朝天地建设人民政权。
所有援老筑路工程团陆续从纳通往前开拔,4月中旬传来我所将撤回国归建制的消息。上级指示:139医院医疗所圆满完成了援老筑路医疗保障任务,有关后续工作交给在琅勃拉邦的80医院医疗所。
在上级计划安排和五支队主持下,我们和80医院就内、外移交事务谈妥并付诸实施后,开始做准备启程回国的工作,各科室把设备打包装箱。汽车23团派了8辆解放牌卡车到纳通接我们,物资包装好装上车,随时准备出发。
▲1970年冬天在纳通
1971年5月7日,我们全所奉命班师回国。我们离开祖国、离开139医院、离开战友们近三年了。祖国、人民、139野战医院、首长和战友,时时在我们心中。这下就要回到祖国、回到139、回到战友们身边,我们心情无比激动。
回国的路在老挝境内是宽阔平坦的柏油路, 一百多公里, 三个多小时就到了磨憨,办了过关手续,车队到五支队接待站停了下来。
在五支队,我们将出国民工服装脱下,换上22分部108兵站送来的军服,一颗红星头上带,革命红旗挂两旁。我们欢呼雀跃:伟大的党、伟大领袖毛主席、伟大的祖国、亲爱的人民、伟大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我们圆满完成了您交给的援老筑路医疗保障任务,胜利回来了!
这,就是我在老挝战斗、生活三年的历程!
▲牌上是老挝文:纳通
△作者简介:
余泽江,蒙古族、作家、大专文化、中共党员、贵州省毕节市人。1968年11月入伍,历任战士、卫生员、政治干事、指导员、战地新闻报道组长、昆明陆军学校政治教官。1985年4月转业,历任主任、局长、书记;秘书长。一生以爬格子为己任,著有长篇小说《三节草》、《惜别凤颈桥》、《贤妻似镜》等;记实文学《淬炼年华》、《山路弯弯》、《有故事的人生》等;编著《七星关区史志人物选》、《密林一三九》、《七星闪耀》等大型文献;成书有《泽江获奖作品选》、《泽江散文集》等作品。2009年退休,现居住毕节市七星关区麻园社区。
编辑、审核:李翔昌/责任编辑:艾宗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