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画为心语】
文/龚讯
唐代绘画理论家张彦远在他的《历代名画记》中讲道:南北朝时期的梁朝,有位名气很大的画家叫张僧繇,他的绘画技术十分高超,当时的皇帝梁武帝信奉佛教,就让他去寺院里作画。一次,张僧繇在金陵安乐寺的墙壁上画了四条龙,但都没有画眼睛,他解释说:“如果画了,它们就会飞走的。”人们都认为他很荒唐,画家便点上了其中一条龙的眼睛,只见电闪雷鸣中墙倒屋塌,那条龙乘云驾雾飞上了天。成语“画龙点睛”就是出于此处。
这个故事多半是传说,可信度不高,作者无非是想借助夸张的手法说明画家的技艺非常精湛,然而齐白石的一则传闻却不是虚构。齐白石以作画为生,他在画室里贴出告示:“卖画不论交情,君子有耻,请照润格出钱。”曾有人买他画的虾,付完钱后又软磨硬泡地要再添上一只,齐白石勉为其难地给他画了,那人不太高兴地问:“怎么看上去一副死相呀?”。老先生抢白道:“加上的虾不在价钱内,所以只能画死的。”
齐白石貌似特别“抠门”,但从中不难看出他对虾之神态把握的精准,以及在作画做事上的严谨,画家的这种近乎苛刻的做法也曾令我生疑。自己虽然不会画画,但我很欣赏画家泼墨挥毫的洒脱,喜欢国画或清幽或雄浑的格调,尤其钟情于写意画:寥寥数笔一匹奔腾的骏马就呼之欲出,简简单单的几枝兰草却透出优雅的风姿,即使是大片的留白都意蕴深远。可对于精工细作的工笔画,我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我有许多画家朋友,其中一位擅长工笔画,他的作品纤毫毕现栩栩如生,画的蝴蝶似乎真的在花间蹁跹起舞,画纸上的牡丹娇艳欲滴好像一缕微风都可将它们吹落,人物画的眼睛灵动有神,仿佛一池秋水脉脉含情。他的产量格外低,常常是几个月才能完成一件作品,我心生疑窦,不由得问道:“绘画再逼真也超不过照片,为何还要下这么大的功夫在上面?”
“我们作画不是要翻拍景物,而是在刻画一种神韵,也是在修身养性。”他的回答着实让我陷入了沉思。是啊,那精益求精的一笔一画凝固了时光,凝聚了作家的精气神,凝结了他们对大千世界的感悟。面对一幅幅酷似摄影作品的画卷,我看到的已不是物象,而是画家用丹青水墨绘就的心语:我听到了潺潺流水的幽静,闻到了馥郁花香的甜馨,触摸到了超然物外的淡泊。
我对工笔画有了更深的领悟,对画家孜孜以求的执着有了不同的认知:无论是写意还是工笔,不过是表现形式不同而已,内在的底蕴是相通的,都是画家在将自己的眼光折射成画面上的光彩,把自己的心声刻录成画稿下面的底色。心无旁骛方致远,没有杂念才可成就飘逸的写意,或是精细的工笔,画家笔端流淌的不是五彩墨汁,而是弹奏心弦发出的宫商角徵羽。
画为心音,画风见人品。齐白石画“死虾”的典故虽令人忍俊不禁,但也让人看出其率直执拗的真性情,他从来没有入仕愿望、懒于应酬、不管闲事、与世无争,始终以一颗纯净的心,沉浸在艺术的体验之中,沉浸于艺术的“桃源”里,也铸就了他“一代宗师”的地位。假如让齐白石在寺庙墙上画虾,大概他也不会“点睛”,恐是担心笔下的小河虾会摇身一变成了大“龙虾”,破坏了庙宇里的古建筑吧。
(2018.5.17 星期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