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栗瓣儿,母亲
文/罗勇
“快!趁热,给妈送去。”
妻递给我一包现炒的栗瓣儿。母亲喜欢吃栗瓣儿。她说“生栗瓣儿甜、脆,炒毛栗绵、香。”
栗瓣儿啊栗瓣儿
离天亮还早,爸妈要去县城卖板子。从家到县城三四十里,一路黄泥石子山道,坑坑洼洼,坡陡地滑。暖在被窝里的我们哪里知道,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外,正洒着刺骨刮脸的冻雨。
婆(奶奶)把点燃的葵花杆儿递给我妈,抓一把生栗瓣儿塞进妈的衣袋里。婆说:“累了,歇会儿。吃几颗栗瓣儿,解乏。”父亲挑150斤,母亲背120斤。他们打着火把出发了,母亲的背篓上横放着几层长长的板子,像一个大大的“丁”字在崎岖蜿蜒的山道上缓慢移动。
天很黑地很滑,低头可以看见雪地冰面上火把的倒影在凛冽的寒夜中摇晃颤抖。爸妈的鞋上都拴着草绳,他们艰难的向前挪动,耳畔是“呼呼”的风。三里一小停,五里一大歇。停歇时,他们用袖子擦一把汗,吃几颗栗瓣儿,继续上路。
“翻过这座山,再有一里就到县城了” 母亲心里想着,“天亮之前赶到县城卖了这板子,给孩子们买点东西。回到家正好天亮,叫孩子们起床,让老大老二砍柴,老三挑水,老四放牛去。”想着孩子们,母亲那被汗水弥漫的脸上洋溢着甜蜜的微笑。母亲背着板子艰难的向前挪动,不时用手去扯被汗水紧贴背心的衣服。一颗栗瓣儿从身上掉落下来,正好落脚下,母亲没有看到,一脚踩上,脚向后滑,背上的板子向前倒,母亲重重的单膝跪在地上好半天站不起来。父亲连忙放下挑子,跑过去搀。
这是三十几年前的事了,那时我只有六七岁。还记得醒来的时候,公鸡才打第一遍鸣儿,窗外白花花的雪层层叠叠压得树枝“吱吱”的响。母亲平躺在床上,刘五叔(村里唯一的赤脚医生)手里拿着医用钳子正弯腰夹出陷进母亲膝盖里的石子和黑沙。五叔说:“没有麻药,会很疼的,石子较大,黑沙也多,估计要缝五六针,忍着点儿”。母亲牙关咬紧,随手掏出一颗栗瓣儿,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来:“栗瓣儿啊栗瓣儿,我非吃了你不可!”。
后来,一次给母亲洗脚,看着母亲膝上的伤疤,我问:“妈,你当时不痛吗?你是怎么回来的?”“不可能丢了呀,还要换钱给你们买东西呢!”母亲用指头在我额头上怜爱地点了点说,“好不容易背去的,爬起来走呗,赶到县城天还没亮,早有买板子的。我和你爸爸卖了板子,买了点东西,就往回赶。”母亲停了一下,用手拈去我头上粘着的一小节稻草继续说:“回到家一卷起裤子才发现我膝盖吃石子了,当时就吓得走不动!”
我眼里满是泪,怕她看见,我赶紧转过脸去。母亲拍着我的肩说:“没事儿!勇儿,我们不是都挺好吗?”我心里说:“妈,我们是挺好,您可真的辛苦了!”
强盗是闻着栗栗瓣儿的香味来的
“今天学校操场放电影《少林寺》,快吃饭,早点去,占个靠前的地方.。”爸爸说。在那个年月这可是天大的快事,我们四兄弟高兴得一蹦五六尺。三下五除二,四兄弟迅速吃了饭跟着爸爸一溜烟儿出了家门口。大哥回头大声问正在收碗的母亲:“妈,你去不?”
母亲向我们挥挥手“我不去,我看不懂,我留在家里看家。”
天很快黑了下来,家里没有平日里四兄弟的打闹声,没有爸爸劈柴的声音,没有我们大声读书的声音,有的是母亲剁着猪草和着节奏低唱山歌的声音,灶火里木柴“噼里啪啦”燃烧着的声音,还有大铁锅里猪食被煮得“咕噜咕噜”沸腾冒泡的声音。
母亲剁完猪草煮好猪食喂了猪,把大铁锅洗了又洗,她要炒栗栗瓣儿了。
三个哥哥围在爸爸身旁,爸爸把七岁的我扛在肩上,电影在放:王仁则带领一群官兵把少林寺团团围住,少林寺危在旦夕……
与此同时,家里的危险也正在逼近。我家的狗花花先是低低的叫了几声,渐渐越叫越大声,它一边顺着墙角飞跑一边狂吠,接着鸡圈里鸡们又挤又跳又叫,然后不知怎么的花花突然不叫了。母亲听得真切,一串响亮的脚步声从后院朝我家灶房门方向飞奔而来。锅里的栗瓣儿炒得好香,母亲的脑子反应好快:一定是强盗知道家里的男人们都出去看电影了,所以他们才敢这么大胆来偷抢,来的人不少,或许有熟人带路吧,要不我家花花为什么不叫呢?
母亲大力挥动锅铲,冲着里屋大声喊:“大哥,毛栗炒得好香喔!快来吃呀!有强盗要进家咯,把你的火枪拿出来!”我大伯是我们当地很有威望的人,会点拳脚,有一杆打猎的火枪。母亲把我大伯的名号一喊,房外的脚步声瞬间凝固了,大概过了三五分钟,脚步声顺着墙角渐渐的悄悄的远去,花花又回了狗圈,鸡们也安静了,母亲心坎上悬着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我们父子五个看完电影兴高采烈回到家,母亲很平静地给我们叙说刚才家里发生的一切。爸爸笑着说:“我夫人厉害,唱了一出 ‘空城计’”。母亲笑道:“强盗是闻着栗瓣儿的香味来的!”
神奇栗瓣儿,神奇梦
母亲赶集回来,像往常一样买了花生、水果糖、栗瓣儿等放到婆的枕头底下。婆七十多岁了,可牙却好得很,花生、核桃、栗瓣儿嚼得“嘣嘣”响。母亲做完家务,热好水端到院坝来为婆洗了脚,站起来为婆捶背揉肩。夏夜的月光跃过房前的树梢斜披在她娘俩身上,柔柔的凉凉的。母亲说:“妈,村长说了,明天天气好,要集体上坡挖土”。婆慈祥地看我我母亲说“秀儿,苦了你了,这些年我的工都是你抢着干的。”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跑到灶房去,看见婆正在吃母亲每天给她蒸的蛋花儿。母亲看见我来,连忙警告:不要争嘴,你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这碗蛋花是婆吃的最后一顿饭。吃了蛋花儿,婆说头有点昏,再去睡会儿。这一睡,婆再没醒过来,我还记得婆睡着的脸上是含着笑的。
婆走了好些年了,母亲常常梦见她。只要母亲梦见婆,总会有好事儿。亲戚邻里都说:老人家在世的时候享你的福,以后她就会对你保佑照顾。
后来,父亲调到离家几十里的乡镇教中学去了,大哥在县城读高中,二哥三哥跟着爸爸在镇上读初中,家里就只有读小学的我和母亲。家里家外,田间土头,山上山下,母亲一个人从天不大亮累到夜深人静。再硬的身子骨也撑不住啊,母亲硬是挺到放寒假,实在熬不住了。爸爸很着急,背着母亲四处求医:村里、乡里、镇里、县里。十多天过去了,母亲的病没一点好转。她呆在病床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的,难以入眠。迷糊中,母亲看见婆了,手里提着一个小包儿,三五步来到母亲的病床前。母亲想站起来招呼,但是怎么也动不了,嘴也说不出话来。“秀儿啦,不怕!没事儿的!”婆一边说着一边从小包儿里拿出几颗栗瓣儿递给母亲,“把这个栗瓣儿剥开捣成末儿,再找几片花椒叶,几根豌豆尖儿,三小勺蜂蜜,打两个鸡蛋调匀一起蒸成蛋花吃,吃两道你就会好的”。母亲真的伸过手去接那小包儿来紧紧捏成拳头,再抬头看时,婆的影子已经不见了。母亲睁开眼睛,原来是个梦!低头看时,那拳头还紧紧捏着,舒开拳头手心里什么也没有。
父亲说:“试一试吧!反正也没有坏处。”
奇迹真的发生了!母亲照着婆说的方法吃了两次,大病痊愈。母亲说:这病就像刚爬到脸上的虫子一下就拈丢了。后来我们才知道,母亲得的是胃病,栗瓣儿于治疗胃病有奇效。
栗瓣儿,母亲
母亲接过栗瓣儿,嘟着嘴说:“这么贵,买什么,也不节约钱出来买房。”我坐在母亲身旁,剥着栗瓣儿递给她。我想,母亲的一生就如栗瓣儿。
年轻的时候,母亲美丽大方、质朴勤劳、机智刚强。她用不屈战胜了雪地风霜,她靠智慧巧避了恶人相向,她以挚爱诠释母性纯良。这正如初出毛球的生栗瓣儿那么甜,那么脆!
现在,母亲老了,年过古稀。头发花白,密密麻麻布满皱纹的脸,婉若炒栗瓣儿的果肉上的薄薄的面纱。在这层面纱里,包含着一颗中国千千万万农村劳动妇女最质朴的心,恰似出了锅的炒栗瓣儿多么绵,多么香!
罗勇,贵州省遵义市湄潭县茶城中学教师。好文学常自娱,生命不止,乐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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