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略：世间的尘埃,在夜色中冷却

商略：世间的尘埃,在夜色中冷却精华热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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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左右不了的那些，才是你的命运

湖边喝酒，安放更多醉意
东山寺钟声停歇以后
鸟雀重新回到山林

我们谈论世事和因果
有人座中喝醉
有人在晚风里走失

飞蓬在石砌阶沿升起
蜂群飞过小径
飞向甜蜜的蜂房

有人说他就是那个打错一只牌的人
然后打错了
接下来的每一只牌

我坐在岩石和松针上
看着飞蓬因风起
看着几粒掉队的蜜蜂坠入水泊

有人一意孤行
奔向不真实的伟大
有人公园卖唱，寒风没有送来打赏

万物各有归途
你左右不了的那些
才是你的命运

今夜，我们还缺一个无关紧要的消息

加一只煤饼，搁一壶水

一缕新鲜煤气

在我们中间停留，像它的灵魂

窗外黑得看不见了

再没有什么可以分散

我们说话的注意力

沪甬线开过火车

我们根据鸣叫时长和地板的颤抖

判断这是一列货车

车厢塞满抵御寒冬的材料

无论气象学家、经济学家还是政治学家

都告诉我们，这个寒冬

会有十个寒冬那么长

狗叫过一阵后

我们等着楼道响起脚步声

所以我们沉默很久

一壶水升温以后发出低鸣

填补煤气散尽以后

我们中间空出的一只位置

在寒冬到来之前

这样的夜晚安静舒适，令人满意

今夜，我们还缺

一个无关紧要的消息

然后互道晚安

松景阁记

每一棵松树的影子里

住着一个瘦子
无论是看得见
还是看不见的
大风吹过，他们眦裂发指

每一个瘦子的如针光毫
日刺人我，夜刺鬼神
松针落下时
不是落下

而是向着人间迎面急刺

每次看到松树
我总那么心甘情愿地
领受芬芳和疼痛
一种日常纠错
纠正我的妥协与宽恕

我不担心活多久
我希望，无论生死

都是一个站在松树影子里的瘦子
干净爽快，如秋景透彻
保持清晰的明暗

麻雀简史

窗口飞进一只麻雀

它的眼睛在看着什么？

微缩的宇宙还是无限的牢笼？

极小的跳跃如微光闪烁

随时会在秋风中消失

1955年冬天的“农业十七条”

有如此意见：“除四害，

即在七年内基本消灭老鼠、麻雀

（及其他害鸟，但乌鸦

是否宜于消灭，尚未研究）……”

在1956年的《人民日报》

我读到“麻雀两翅短小，不能远飞，

只能在短距离间上下乱窜。”

此文标题《麻雀的害处和消灭它的方法》

显而易见，五十余年来

它依然保持被彻底消灭的恐惧

它不甚明了自身的害处

却洞察所有消灭自己的方法

尽管它的心灵微小

几乎被我们忽视

尽管它吃下的，不比死人更多

却不妨碍它成为公敌

而在杀死它们时

我们不必为人性感到惭愧

后来，在1960年3月

它被移出四害

由另一种臭虫顶替它的空缺

如同那个年代消失的

极少数人，幸运地得到平反

而那么多年

无数被折断的翅膀

和未成形的胎儿

是我们历史里

无法站立的灰烬

十月初七晚徒步至保庆弄访故人

弄堂更狭窄

挤着十二年幽暗

十二年有多久？

足以让一个少年长成青年

让一个中年步入老年

而一个故人，在死去后

停在那个时间了

现在你听到吗

我再一次站到门前

十二年幽暗里

想着当年你电话来

又托人来，要和我说说话

我一再拖延

而未见最后一面

心里都是后悔

对我来说，后悔是一棵树

它一直在生长

你是县城里唯一一个

我愿意徒步很久

找你聊天的人

即便你死了十二年

小山夜坐

时近小雪
一山的虫鸣
如闪烁的星辰
令人感伤
它们有多少时间
可自由歌唱
而它们中的哪些
能熬过寒冬
一个小县城人
坐在山顶
他的想法和孤独
都是小县城的
透过枝叶缝隙
他看到由尘埃颗粒
构成的县城街道、河流和房屋
这世间的尘埃
正在夜色中冷却
并缓慢地
在他心中落下
是什么孤寂和无名的事物
或哪一个伟大的自我
建立了县城秩序
他想到的是——精神

无数这样的尘埃
构成的精神
寂静而又压抑地
落向山野

冠佩的下午

一个称手的工具
深入一种全新的技能
她竖起柴刀晃了晃
经过溪流水声的滋润
刀刃寒光，像十二月的湖水
树皮像大雪剥落

晚风从两山缝隙吹来
山鸟暗暗提醒
这个下午比你之前度过的
所有下午更像下午
有人在埋头回忆
有人用骨牌计算余生
还有人用柴刀建立一个新的秩序
整齐牢固，不再为冬天发愁

枯木默默散尽木香
木芯令人出神，它潮湿
像刚刚穿过大雨，来到这个下午
原本，它是一棵梨树
先长出叶子，再长出梨子
甜蜜而安静
他这样回忆……

捕蝶记

他们持捕蝶器
背着一大箱蝴蝶
行走在山径
长竿末端飘荡着淡蓝色丝网
像一只汽泡追随他们
蝴蝶呢？
也许有一个军团那么多
钉在箱子夹层里
做上编号，写上科目
每一只蝴蝶
都有自己的灵魂
但没有名字
（也许有它们自己才懂的名字）
他们离我越远
淡蓝色网就越暗
越小像汽泡
缓缓沉向深海
我走在他们捕过蝴蝶的路上
不曾有的寂静
蚀入骨髓
这个世界已永远失去一些东西
只有我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