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父亲的旱烟袋
文/一凡
父亲病逝的时候我还在单位,惊闻噩耗,瞬间泪如泉涌。稍作平复后归心似箭的回家路上我深深体味到了无语凝噎的悲切感受,途中好几次悄然落泪倍感自责和懊悔:您陪我长大,我却没陪您变老,更没能在临终前见上您最后一面,在您生命的尽头、意识迷糊的情况下仍能清新的叫出儿孙名字的那一刻,留给我们的却是一生挥之不去的痛,我的老父亲,我最疼爱的人。
从陕北榆林赶回关中老家时,父亲的遗体已经按照我们当地的习俗安放到了灵堂后面。80岁算是耄耋之年,但受病痛影响,其实父亲生活不能自理已经近一年时间了,已经尽管在意料之中却又倍感意料之外,幸运的是父亲生前的最后十余年时间是在我们家和我们一起居住共同度过的。没有声嘶力竭的嚎啕大哭,看完灵堂后面父亲平静的遗容后,强忍着心中的悲伤,我把所有的痛楚在毕恭毕敬的上香和叩拜中表达。父亲是因为脑梗去世的,唯一让我们儿女觉着庆幸的就是父亲走的很安详,并没有遭受太大的病痛折磨。
按照习俗,去世的人下葬前是要进行入殓,通俗的说,也就是给逝者进行最后一次梳洗装扮,看一看寿衣的装束、铺一铺被褥的平整,然后再把逝者生前所钟爱的物件搁置在寿材的不同角落,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伴随了父亲一生的那杆旱烟袋,毋庸置疑的作为贴身宝贝被放置在了父亲触手可得的地方,也许这样做讷讷个够求得一种心灵上的寄托。
父亲的旱烟袋,这个伴随了父亲一生的老物件,可以说我们兄弟姊妹都是在父亲吐纳着忽明忽暗的烟火中长大的。它一尺见长的木质腰身一端顶起一个带着弯头的铜烟锅,另一端则安装了一块用玛瑙琢成的烟袋嘴,烟杆中间用绳子悬挂了一块做工精细的皮质烟袋,烟袋外系绳子的打孔处则挂着一个“s”形剔烟钩。从记事起,父亲就很少抽纸质香烟,不管农忙还是歇息,旱烟袋很少离开过父亲粗糙的大手。
父亲是1937年生人,香烟对于他们那个年代出生在农村的庄稼汉来讲根本就是奢侈品。沿袭了他们那个年代同龄人的习惯,父亲同样觉着抽旱烟实惠又解乏。在关中农村,旱烟作为一种自产自销成本很低又能自给自足的经济作物尽管可以作为商品进行交换,但更主要的是用来自己吸食和招待客人。他们那个年代的庄稼汉,有时候甚至把种植旱烟的优劣作为是否是庄稼把式的标准来衡量同龄人。雨天或者农闲时,三三两两的同龄好友聚在一起拉家常谝闲传,那时候不像现在招待客人不是泡茶水就是摆果盘,揉捏好的旱烟叶则是作为招待男客的一种必不可少的“美食”放在了桌子中央。在孩儿们幼小的眼神里,父辈们就这样一边说着话,一边用手慢慢捏起盛放在木盒里的旱烟狠狠的装进磨得锃亮铜质烟袋锅里,再仔细的把溢出烟草末完全摁进烟袋锅,这才慢慢悠悠的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用火石加汽油那种)将收拾停当的烟袋锅点燃,在“吧嗒、吧嗒”的吸食中满足的吐出缕缕青烟,而妇女和孩子们则在父辈们的吐纳中不停的一边咳嗽一边嬉笑打闹着。等到临走之际,父亲还不忘提醒好友把他们的旱烟布袋装满再走,朴实厚道的庄稼人就是在这样平淡满足的日子里一天一天度过。
旱烟袋在那个年代对于庄稼汉老说不仅是一种生活用具,更是一种交流思想融洽感情纽带,那时候不管在田间地头还是遇事赶集,偶尔遇到老伙计不像现在的人比车比房比手机,而是很自然的掏出自己的旱烟袋就地圪蹴在地上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旱烟袋一边说话一边交换品尝着,你看看我的烟袋锅,我瞅瞅你的烟袋嘴;你用用我的剔烟勾,我捏捏你的装烟袋。那个年代,庄稼汉们相互炫耀的常常是你的烟袋锅工艺如何,他的烟袋嘴质地咋样,你的剔烟勾做工是否精细,他的旱烟袋材料是否耐用。
记得第一次跟随父亲和二哥外出务工是在1990年前后,为了偿还母亲生前看病欠下的医药费和供儿女们娶媳妇上学的钱,父亲在装满一大袋旱烟叶后带上行囊坐着二哥的手扶拖拉机离家进驻在黄堡镇附近石料厂旁边一孔废弃的土窑洞,以给石灰厂供应石块为副业开始了长达4年之久的运输生计,而我和姐姐则相依为命在家一边上学一边耕作,对父亲和二哥干活的地方常常充满了好奇与向往。暑假之际,在我的再三央求之下父亲终于答应带我到他们干活的地方去了,一路颠簸却一路兴奋。工地的上除了漫天弥漫的烟尘就是从不间断的放炮采石声,居住在半山腰上的窑洞一到晚上伸手不见五指,唯一用来照明的就是用墨水瓶子做成的那盏煤油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枯燥重复的重体力活干的父子二人除了撬石装车时的默契之外,很少看到他们有劳辍之余的交流和沟通,一天三顿的开水挂面吃的他俩胃虚胃胀,尽管忙碌一天,但每天傍晚收车休息后听着我和二哥的呼噜声父亲总会默默地走出窑洞坐在门口的土墩上吸上几锅旱烟袋。
这一刻,我想父亲的烟袋锅一定抽出了哀愁。
之后不久,随着农村大面积苹果产业的发展父亲他们也结束了重体力拉运石块的运输工作。那个时候,对于庄稼百姓来说短时间内要将耕作了大半辈子的土地改变为种植果树无疑是一种挑战。对于农民来说接受新生事物都需要一个过程,要在短时间内转变这种思想和观念需要的不仅是勇气更是胆量。从最初的栽种、施肥、修剪、整形到后来的施肥、疏花、采摘和出售,贫瘠的土地终于结出了值钱的金蛋蛋,苦难的生活也一天天改观,三姐毕业安置了,二哥娶媳妇了,家里盖砖窑了,我和姐姐能继续上学了,周围邻居们的生活一改从前的苦累和贫穷,尽管累死累活忙碌一年却也收获满满,大家个个喜上眉梢,眼神中不时地流露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而父亲,则是在大家都沉浸在幸福的时刻攥着旱烟袋坐到院子里的石墩上,紧锁的愁眉逐渐舒展下来。
那一刻,我想父亲的烟袋锅一定抽出了希望。
1996年夏天,高考落榜对我和家人来说可能都是意料之中,毕竟从小在农村长大的孩子接受的教育程度有限,基础差加上知识储备不足,所以对于我的落榜家人没给予任何指责和埋怨,他们简单商量之后决定让我补习再考一年。然而,由于年幼无知加上他们对我的“呵护”,补习的日子里我出现了忘乎所以的骄纵和迷茫,稀里糊涂的又一次虚度了一年光阴,把父亲的希望和家人的重托白白葬送,这一年我再次落榜。在农村,不要说家境差的孩子,即使家境好的孩子也很少有家里愿意让一个大小伙子连续几年补习参加高考的,更何况在我的身上他们几乎看不到太大的希望,但就是在那样的环境下,他们坚持了,他们做到了。农村有句俗语叫: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原本以为自己的求学生涯就会就此终止,然而庆幸的是父亲和姐姐们权衡再三还是决定给我最后一次补习的机会。
那一刻,我想父亲的烟袋锅一定抽出了宽容。
随后的日子里,我逐渐明白即使在那个年月、那么艰苦的条件下他们对我的求学之路还能支持那么久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我在家里孩子们中排行最小,离开母亲最早,相比其他同龄孩子吃的苦最多,父亲不想也不愿让我重蹈他们的覆辙做一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爱由心生,有了动力支持就有了十足的干劲。经过第三年复读,终于不负众望,在姐姐的指导下,我有幸考上了西安铁路人民警察学校,并如愿当上了一名铁路警察。上班、娶妻、生子,生活逐渐步入正轨,美好的生活正如他们期盼的那样蒸蒸日上。随着时间的推移,环境的变迁,老家就剩父亲一个人居住了,没有了儿女的陪伴,偌大的庭院显得荒凉了很多,最热闹的时候也无外乎逢年过节姊妹们聚到家里。父亲是一个一辈子都闲不住的人,用他的话说,庄稼人天晴有天晴的活,天阴有天阴的活。起早贪黑用在父亲身上在恰当不过了。看着最后一个孩子参加工作,娶妻生子,不再像他们那个年代的人为吃为穿所奔波、为钱为物而惆怅,一向倔强好强的父亲反而一下子老了很多,也许是看到孩子们都长大了自立了自己的心劲也降低了吧,人总是需要一种力量来支撑自己前行,而每次离家要走的时候,父亲都不忘把提前准备好的苹果、核桃、大豆、玉米榛子手提肩扛的给我送到村口,而他转身离开的屁股后边那杆旱烟袋总是有节奏的左右摇摆着。
那一刻,我想父亲的旱烟袋一定抽出了喜悦。
父爱如山,没有过多的唠叨,一切大爱都在父亲悄无声息关怀和支持中尽显。时间过得真快,不觉然父亲已经离开我们两年了。两年的时间恍如昨日,父亲的音容笑貌和言谈举止时时浮现在我的眼前,印刻在我的脑海里。一生老实本分、与人无争的父亲从没有在儿女面前抱怨过人生的艰辛,生活的苦难,他在52岁母亲去世之后没有再婚,可以说既当爹又当娘,前前后后为7个儿女辛苦操持了一辈子。即使在晚年和妻儿一起居住的时候,他还是保持着勤劳一生的习惯,凡是自己能做的事绝不给儿女添麻烦,即使在生命前的几次住院治疗,不管穿衣吃饭还是洗脸如厕,就连自己走路已经踉踉跄跄不能自主的时候,他还在尽力做着力所能及的事,这一点,时至今日就连妻子对父亲的勤劳都佩服之至,又一次她无意间说好久没有闻到父亲抽的旱烟味了,那一刻,我再次泪崩,毕竟他们在一块朝夕相处了十一年。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之声归途。现如今,母亲走了,父亲也走了,留在老家的庭院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吵吵闹闹和欢声笑语,门前枯叶黄,院中杂草生。久不住人的窑洞墙皮脱落,围墙坍塌,大门落锁,但每次休假我还是习惯带着妻儿或是一个人驾车从喧嚣的闹市返回农村老家,除除草、扫扫地,土炕上躺躺,庭院里坐坐,或喝一杯水,或吸一支烟,把自己这么多年来对家的眷恋和对父母的恩泽反复体味。
父亲走了,带着他的旱烟袋走了,他把自己融入劳辍了一生的黄土地,带着对儿女的眷恋安详的离开了我们,父亲的一生虽然普通平凡,但他却以庄稼人淳朴善良方式感染和影响了儿女们一生,让我们终生受益。
我的老父亲,我最疼爱的人,人间的甘甜有十分,你却尝了三分,这辈子做你的儿女我没有做够,央求你的呀下辈子还做我的父亲……
作者简介:
任军纪,男,1978年出生,陕西省铜川市耀州区人,笔名一凡,大学文化程度。2000年参加铁路公安工作,先后在延安铁路公安处延安站派出所、治安支队、蒲城东站派出所工作,现任延安铁路公安处子长站派出所所长,近年来,先后在《西铁公安》刊发《一路有你》、《送车》、《脚印留下一串串》、《绝不放过你》、《苔花如小米 也学牡丹开》等多篇稿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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