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那帅气的拖拉机手父亲
文/卢小平
我的父亲年近七十了,身子骨还挺硬朗的。他面色红润,说话带响,喜欢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父亲有个内涵丰富的名字,叫“承美”,是家族中一个识文断字的爷爷给取的,蕴含着传承美好的意思。然而这么个好名字到了乡邻们的嘴里,却被曲解成“陈米”,并常常拿此逗乐。常有人无厘头地问小小的我:“丫头,今天吃的是新米,还是陈米?”问话者脸上笑嘻嘻的。天真的小孩子哪里懂得大人的歪歪念,清脆地答道:“陈米。”问话者便满意地爆发出大笑。他们不仅自己笑得快活,还眉飞色舞地转述给别人听。小孩子是懂得察言观色的。见问的次数多了,笑得也蹊跷,就晓得不是什么好话,于是学会朝他们翻白眼或者不理睬了。父亲听到了却只是笑笑,从不计较。
父亲是个拖拉机能手。从16岁起,他就与拖拉机结缘,并钟爱相守一生。他对它的热爱,还表现在买各种各样的农用机,像收割机、播种机、脱粒机、开沟机、剥玉米机等等。父亲春耕秋收,间或跑运输,一有空暇就给机器擦洗、上油、保养,几乎每天都与拖拉机形影不离。即使到现在,他一开起拖拉机来,整个人便立即目光炯炯,精神百倍。
年轻时的父亲英俊帅气,是村里唯一的拖拉机手,驾驶着村里当时唯一的一台拖拉机,“突突突”地行走在村里东西南北大道上,常惹得田间劳作的大姑娘小媳妇忍不住直起身来盯着看。村里有一家村办鞭炮厂,全由父亲用拖拉机送货。小时候,我们姐妹俩没老人带。于是,只要出门不是特别远,父亲总要带上我。妹妹小些,留在家中妈妈照应。
记得一个朔风凛凛的冬天,父亲要到姜堰去送货。他把我抱上车,让我背靠着拖拉机的挡风板,然后出发了。拖箱里满是红纸扎的鞭炮,一摞一摞的。为防受潮,上面覆着很厚的军用油布。乡间的土路坑坑洼洼,拖拉机行走在上面,像一艘在海洋中飘荡的小船,颠过来颠过去。天很冷,我穿着厚厚的棉袄,戴着厚厚的帽子,坐了没多远,脚还是冻麻了。一路上,父亲担心我,就不停地喊我的名字。他喊一声,我就应一声。在这摇摇摆摆的颠簸中,我像只困乏的小猫,蜷缩在一角,渐渐打起了瞌睡。“颦儿?”起初我还勉强答应着,后来就听不到了。父亲见我不应声,赶紧靠边停下,转过来摇醒我。天忽然飘起了雪花,像漫天的白蝶在风中飞舞。父亲毫不犹豫地脱下防寒的绿色军大衣,把我从头到脚裹在里面,只露出眼睛。父亲的大衣好暖和啊!我仿佛置身于一间柔软舒适的暖炉房里。父亲急着赶路,加大了油门,拖拉机便“突突突——”地发出急促的声音,向前一路奔去。
路遇一条宽阔的大河,河面上架着一座又高又陡的水泥桥。上坡路面又烂又滑,爬坡时还得拐弯。父亲立即跳下车,一面大声嘱咐我“坐稳了”,一面双手使劲摁着车把,换档,然后加大油门,压低车头,催着拖拉机拼命往桥上爬。拖拉机“突——突——突——”喘着粗气,终于艰难地爬上桥。这时我看到父亲的额上竟渗出密密的汗珠,脚上的球鞋沾满了黄色泥浆。他瞅准机会,敏捷地跳上车,准确落到座位上,然后双手紧握车把,身子坐得端端正正,像个得胜的将军,把拖拉机开得更欢了,车身颠簸得也更厉害了。在这摇摇晃晃的车厢里,小小的我却万分的踏实和暖和,兀自睡着了。当父亲又一次摇醒我时,已经到达目的地。他把我从车上抱下,送到人家屋子里,嘱咐别人照看我,这才安心地去卸货。
村北有一座南北走向的窄木桥。人们大多是不敢骑车通过的,哪怕是趟着车过桥,也有点心惊胆颤。然而有一次,父亲超近路经过那座桥。他目测了一下桥宽,竟开着拖拉机慢慢上了桥。拖拉机的两侧后轮轮胎各有一半压着桥边沿,偏一丝一毫,都有坠河的危险。两岸的人惊讶地看着,紧张得忘了呼吸。父亲目不斜视,竟稳稳地通过了。那一次险走独木桥,成了父亲后来最引以为傲的传奇。当然,每说起那次经历,母亲在一旁总忍不住要嗔怪他逞能,害她好长时间都做噩梦,好像那个瞬间的惊险至今仍紧紧摄住母亲担忧的心。
小学毕业的那年暑假,村里一户人家嫁女儿,请父亲到如皋县城运嫁妆。车厢里依然有个小小的我。路上没有什么车,只有拖拉机似欢快的小牛般奔跑着,快速行驶带来了阵阵凉风,让站在车厢里的我很是惬意。两边迅速后退的千姿百态的柳树让我又兴奋又新奇。绿柳成荫的影子里偶尔夹杂着开得亮丽丽的小花,万绿丛中数点艳,又是说不出的爽心悦目。等人装货的空隙,父亲带我到百货商场里逛。他把我领到文具类柜台,许诺我随便挑文具盒或者本子之类。柜台内有好多漂亮的铁皮文具盒,盒子正面印有各种好看的花鸟虫鱼美人。我从柜台前慢慢走过,拿不定主意挑哪个。忽然瞥见隔壁柜台里有各种漂亮的口琴,我一声不吭地跑过去,紧盯着其中的一只,羡慕地看着。父亲跟过来,问我:“喜欢吗?”我点点头。一向节俭的父亲竟毫不犹豫地买下了。我到现在都清楚地记得,那只口琴12块6毛8。这在那时算是比较贵的,这也是父亲帮我买学习之外的东西为数不多的一次“壮举”。记得当晚回到家,我就迫不及待地乱吹一通。父亲坐在一旁始终笑眯眯地听着,目光似乎慢慢变得痴迷起来。后来,已参加工作的我无意带把二胡回家。父亲小心地拿出二胡,竟娴熟地调弦,拉出一曲圆润昂扬的《东方红》来,令我目瞪口呆。我夸父亲拉得好,他忽然有些不自在,讪讪地笑着。我这才知道,看似粗人的父亲原来也曾拥有一颗年轻的文艺的心。
父亲是个能干的人,他坚信勤劳能致富。除了开拖拉机,父亲还尝试搞各种家庭副业。
他养过蜜蜂。自家酿的蜜浓郁醇厚,倾倒时,漆金般蜜液从瓶里极缓慢地流出,用勺子挖出一丁点送到嘴里,一股香甜立即从舌尖游进心里去了。那时蜂蜜是个稀罕物,新酿的蜜,父亲总要装瓶分送给亲朋好友。邻里谁家孩子老人谁家身子抱恙想尝点蜜,只要随口一提,父亲总是勺上一瓶厚墩墩、甜滋滋的蜜,让我和妹妹送去。后来外村相熟的人或谁谁的亲戚也寻来索蜜,他一律不拒,且从不好意思收钱。结果年末清算,养蜂不但没赚,反倒亏了不少。父亲自认为这个行当不行,从此便不再养蜂了。此后,他种过蘑菇,做过凉粉,小规模养过鸡,均因种种原因,没能坚持下来。我们一家人的生活虽没能大富大贵,却因父亲不停地捣腾,倒也衣食无忧。
后来,父亲又转行养猪,全然不顾自己上了年纪。他不仅先后建起三排九大间养猪场,还买回大型拌料机,一副撸起袖子甩开膀子大干一场的架势。如今,父亲有只耳朵听力不太好了,偶尔也闹些小毛病。我们姐弟几个一齐劝他要注意养生,不要太劳累,不要喝太多的酒,不要吃太多肥肉。父亲总是高声答应着“好,好……”却明显地不以为然。这不,农忙到了,他依旧劲头十足地驾着他的宝贝拖拉机,“突突突”地耕种去;他依旧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全然不听母亲“再喝,我就打电话告诉孩子们”的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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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卢小平,女。初中语文教师,教育硕士。常以简笔勾画生活,拟文字温润人生。个人公众号“萍客随笔”,推送原创作品二百多篇,内容涉及散文、诗歌,小说,教育随笔等。多篇作品被多家著名公众号转载,杂志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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