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诗写就的人生
原创 | 史锡腾

李武兵
说起李武兵,当过铁道兵的人都知道,他是有名的军旅诗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他曾创作了数不尽的歌颂铁道兵、歌颂三线建设的诗歌,如《放歌山水间》、《三月梨花飞》、《瑰宝集——献给引滦入津工程的建设者》、《乡恋》、《蓝色的恋情》、《爱·心之吻》等诗集早已闻名于铁道兵部队之中,而最近出版的《李武兵抒情诗选》也正在铁道兵老战友之中传颂。不过,今天我这篇文章并不是要讲他的创作成就,而是谈谈他为人处世的品德,以及五十多年来我和他之间的同学情和战友情。

1972年作者与李武兵在西安合影
我和他是湖北省武昌水果湖中学的同学,都是1966年的高三毕业生。他是一班,我是二班,两班之间仅仅隔着一堵薄薄的墙壁。下课时,两班同学一起在走廊上玩耍,晚间,两班同学甚至就在一间宿舍就寝。
1968年三月春节刚过,我们学校的40多名同学和武汉市的一群新兵一起登上南去的军用列车,开始了我们的军旅生涯。新训期间,我们在一个排,天天在一起生活,天天在一起训练,天天在一起学习,休息时间我们更是形影不离,无话不谈,无密可守,包括自己所暗恋的女同学,甚至对即将前往越南的态度。早就知道我们马上就要入越参战,我们都很期盼,都很兴奋,都迫切等待着早早走向世界革命的战场。
到老连队后,他分到六团机械连,先在连队当文书,后来下到班里开吊车,任班长;我则分到施工连队,后来又调到汽车连。这段时间我们几乎没有什么见面的机会了,但一直书信不断,互相通报各自的工作和思想,遇到困难和苦恼则互相帮助和鼓励,当然我得到他的帮助要多得多。
我们之间的友情在不断发展,家乡双方家长之间也亲如一家。他的哥嫂与我的父母住得很近,由于我们之间不一般的关系,他们也成了朋友。有时家中收不到来信,或者听到对越南局势一些说法,父母就会上门拜访他的哥嫂,与他们互通一些消息,以缓解心头的牵挂。特别是那时候物资供应还十分紧张,买煤买米都很不容易。我的父母都不是能干人,体力活更是不行,每买一次煤都是一次艰难的历程,若不是他的哥嫂给了我家巨大的帮助,怎么度过那段日子还真不好说。

1985年初夏与二哥一家在武汉留影
部队转战陕南后,六团机械连入驻安康恒口,留下李武兵那个班单独驻守石泉,配合水运队的工作,负责将各种要水运到深山工地的物资装船。他身为班长,每天领着一班人在满是卵石的河滩上将大包大包的粮食搬运上船。那些粮食一袋二百斤,扛起来就很不容易,加上中间还有长长的跳板,每天都像码头上的搬运工一样累得不行。他身体瘦弱,体力不济,又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走这样的长跳板,走在上面颤颤悠悠,令人十分紧张,生怕连人带米袋一起掉到水中。但他是班长,自己不带头干谁来干!终于胜利完成了上级交给的这项任务。
机械连移师紫阳县洞河镇,正式投入到襄渝铁路的建设之中。在那个山高坡陡,不通公路的地方,机械连在山坡上,在汉水边削掉一座座山峰,推出一块块平地,协助施工连队在高山和深涧之间搭建出一个个施工平台。李武兵在这样的环境中从班长一步步晋升为排长,无疑都是流血流汗拼命干出来的。
1972年4月他回武汉探亲,知道我在这段时期内由于进步和恋爱上的问题包袱很重,虽然半个月探亲期内时间十分珍贵,但他不仅特地到我家中向我父母介绍了我在部队的情况,还专门抽出时间到我父亲学校找领导去了解事情的真相。探亲回来后经过石泉,因为我外出不在连队,他又在石泉住下,直等到我出差回来。那一晚我们俩促膝交谈了一晚,他给我分析了事情的原因和可能结果,并开导我,鼓励我,让我相信问题一定能搞清楚,让我安心部队的工作。在他的帮助和鼓励下,我安心地在部队又干了两年,直到1974年才复原回武汉。
1972年9月28日,他在繁重的工作中写的一首小诗《歌儿向着北京唱》被首发在《解放军报》上,10月1日,《铁道兵》报又给予转载,使他一举成名,那首诗是这样写的:
青山巍峨林木翠,
江河蜿蜒船相催。
东风吹送五谷香,
朝阳映红百花蕾。
放眼祖国大地:
万里红旗,
万里锦绣,
万里金晖……
我们——人民的铁道兵,
人在画中走,倍觉江山美。
毛主席指挥咱施工,
移山填海显神威。
牵着铁龙穿山岩,
引来彩虹江上飞。
山山水水重安排啊,
汗浇大地风光更明媚。
我们——人民的铁道兵,
战天斗地不怕苦和累。
雪花拌饭香在口,
山泉洗澡爽心肺。
野林里——披荆斩棘把家安,
险山口——傍崖临水把营垒。
铁足万里不停步啊,
定叫神州更壮美。
啊!踏不尽的山川跨不尽的水,
望不尽祖国大地尽朝晖。
祖国的心脏映在朝晖里,
天安门似一朵金玫瑰。
一轮红日城楼上升,
层层欢涛胸中汇。
歌儿向着北京唱哟,
心儿向着毛主席身边飞……
这首处女诗作是在襄渝铁路火热的建设工地上以自己的亲身感受写出来的,既有生活,又接地气,既写出了襄渝线工程的艰辛,也写出了铁道兵战士的豪情,因而受到主流媒体的关注。他后来在《繁荣的信号》一诗中写道:
我不是一棵挺拔的大树
无须将豪言壮语写上云霄
我只有一个铁道兵战士的称呼
甘做一棵沿着路基长大的小草
……
正是因为他把自己当做一名普通铁道兵战士看待,才能写出如此贴近铁道兵生活的主题。不久后,他调到团创作组工作,接着又调师宣传科,1973年,上调到铁道兵文化部担任创作员,一步一步走上文学创作之旅。

1972年冬二师宣传科战友的合影
1972年秋冬之交,他到四川参加铁道兵西南指挥部诗歌笔会,往返途中在西安停留,正好我也在西安出差,在一起度过了难忘的几天。除了游览了西安几个景点,还在西安交大参加了几位武汉老乡的聚会,并与他留下了唯一一张穿军装的合影。
他调到兵部后,我们之间一直信件不断,联系仍然很密切。特别是那段时间我经常去北京出差,住的铁道兵招待所就在复兴路对面不远处的中国科技大学校园内,与同在玉泉路上的铁道兵大院近在咫尺,没事就到他那里坐坐,比起以前他在紫阳时反倒有更多机会见面了。每次到了北京,我都要去看望他,两人一见如故,除了关心襄渝线建设的进展外,还谈进步、谈工作、谈恋爱的进展、谈家庭的情况……无所不谈。1974年我复员后,来北京的机会少了,但他时有机会回武汉探亲,仍然有不少见面机会。
就是在这段时间内,他的诗歌创作思如泉涌,大量好作品源源不断,除了报刊刊登了他的大量诗作外,一本本诗集陆续出版。1978年4月至6月,他与铁道兵部分诗人到东北三省各铁路工地采风,丰收一大片,结集出版了诗集《三月梨花飞》;1983年1月,他与铁道兵部分作家、记者到引滦工地采访,收获更是多,又出版了《瑰宝集——献给引滦入津工程的建设者》,军旅中的这颗诗人明星正在冉冉升起。
1983年8月,他调到原总政治部群工部。正当事业顺利向前之时,左腿膝盖在一次体育运动中不幸严重受伤。由于当时的医疗条件有限,尽管寻遍了京内外名医,也一直不能完全治愈,大部分时间只能在家休息调养。后来经过家乡熟人介绍,湖北医学院一名懂中医的老师为他配置了外用方剂,他回武汉配合治疗,经过一番努力,虽然未能完全治愈,但也缓解了病情。在这段时间内,我经常前去看他,便又有了机会经常在一起促膝谈心。记得有一次我要到北京出差,他请我为他往北京的家中捎带一些衣物。他夫人因为当时上班离不开,不能回武汉照料他,但对他的病情十分担忧,在门口与我推心置腹足足谈了半个多小时,唯一的希望就是他能尽快治好腿伤,早日重返工作岗位。
遗憾的是,在其后的若干年里,他的伤腿时坏时好;由于不能运动,他的两条腿肌肉都萎缩了;由于这一系列的影响,他的心脏也开始出现问题……在他人生道路上最辉煌的时候遭遇了如此打击,拐着腿,班不能上了,背着沉重的思想包袱,诗没有心思写了,他的内心是多么痛苦,多么悲观,多么彷徨。但是,诗就是他的爱好,是他的灵魂,是他一生放不下的情结。假如不是这次意外事故,假如不是这次腿伤影响他的心情,他一定还有更多的作品问世,在军旅甚至中国诗坛上都会留下不朽的丰碑。
他在他的一首诗中悲观地写道:
……
我的腿脚已经不是原来的结构
不能像儿时那样用来追赶野兔
……
只能装进裤腿里和袜子里
掩盖真相,在人群中站着
维护生命的形象
……
不过,他最终从痛苦中走出来了。在稍后的时间内,由于网络这一新鲜事物的产生,他试着把自己的新诗发表到网上,居然取得不错的效果。
2017年4月,他的新诗集《李武兵抒情诗选》由新华出版社出版,上下两册45万字,600多首,上册近300首是他以前发表在全国各地杂志上的旧诗,下册300多首却是他近年来在病榻上的所想所思。不管是前300首,还是后300首,都是他毕生心血的结晶。不久我就收到了他从北京寄过来的两册赠书,在扉页他写着:
诗是灵魂醒着的呓语
请锡腾、海珍同志雅正
武兵
2017年2月于北京
如果说诗集的上册主要取材于铁道兵部队火热的生活的话,那么下册则多以故乡、亲人、母校等内容为主题。从目录中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黄陵庙,我的小学”、“怀念我的父亲母亲”、《童年记忆》《写在故乡的土地上》等题目占了里面的不少位置。在《故乡,童年的记忆格外明亮》一诗中他这样写着:
故乡,这个亲切的名词
永远属于童年
无论离开这片土地多远多久
总是记忆犹新
甚至瓦楞上的那棵野草
如今还历历在目
……
总之,故乡五彩缤纷的色彩
一些具象的细节
明亮地走进童年的记忆
用它们的物质属性
构造我的精神家园
播种绵延的乡情
对于他的夫人,诗集中有一首《病榻上,弄懂了一个词》:
少来夫妻老来伴
平常很少琢磨这句话的真意
躺在病榻上
才知道儿女有儿女的事情
心疼自己的还是老伴
看她忙前忙后的身影
端水、送饭
熬药、换衣
学习艾灸、按摩
堪称全职护理
听她说话总是轻言细语
天天不厌其烦地操劳
那些藏在皱纹里的焦虑
一缕缕隐着
不易察觉
躺在病榻上久了
才懂得“老伴”不是一个简单的称谓
这是从时间的长河里淘出的真金白银
相依为命的关爱之情
已经自然地深入骨髓
成就这个平常的词
他还时刻关注着老同学、老战友的摄影作品和文学作品,为朋友们制作了很多充满诗情画意的《美篇》——有的是朋友作诗他配画,有的是朋友摄影他配诗。2018年我们铁道兵六团汽车连重返陕南,我沿途发了几张照片给他,人还没有到家,他的美篇就制作好了,一首新诗配在我的那些照片下面……
最后,要在这里特别感谢他的是,在我的长篇历史人物传记小说《史可法全传》出版的过程中,他给了我很多关心,很多帮助!还在2015年全书刚刚完稿后,他就为我介绍了不少作家、诗人及有关人士,向他们探索这本书出版的漫长之路。2018年初,在本书即将问世之前,他提前两个月为我编写了介绍这本书的两个《美篇》——一篇是给同学们看的,一篇是给战友们看的。结果这两个《美篇》在网络公众号上广泛流传,为宣传我这本书尽了最大力量。

作者史锡腾,1947年生,1968年3月应征入伍,参加援越抗美战斗。1970年回国修建襄渝铁路,退伍后在湖北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现为武汉大学人民医院)工作。1977年高考进入华中师范大学物理系学习,退休前任武汉大学生物医学工程研究室主任。职称为主任技师(医疗正高职称)、武汉大学副教授(教学职称)。
槛外人 2022-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