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径文学社作品（青涩当年）
暮 春
耿 珺
暮春的风，深情地吻着窗外浓绿欲滴的白杨树叶。天蓝色的纱窗漏进来的丝丝晚霞，给法院接待室镀上一层层迷人的色彩。送走最后一个来访者，下班的时间早就过了。法院机关大院，静悄悄的。
“干部……”一个含糊而混浊的声音从门外挤了进来。我抬头一看，门口站着一位农家汉子，高个，宽肩，厚嘴唇。深陷的双眼，正睥睨着接待室对头的公判室。
“有事吗？请进来。”我招呼道。
他朝我憨厚地笑笑，不无掩饰地说：“没……没有什么……”但是我一转身，他又来叫我，像风化了的岩石一样的面颊，露出温厚的笑容：“嘿嘿，干部，我……我在街上听人说，法院今天判了个离婚的……”
“您打听这个……”我莫名其妙。
“哦，随便问问，随便问问……”他连忙避开我迷惑的目光，好像被人窥见了内心深处的隐秘，用手不停地挠着又乱又粗的头发，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公判庭。
“今天是判了个离婚的，不过早就闭庭了。”我似乎揣测到了一点头绪：他是想来旁听的。
“啊，来晏了，来晏了……①”他好像有点失望，低头朝门外挪动着脚步。可是才走几步，他又返转身来问道：“那个女的……就是那个离了婚的女的……你看见过吗？”
我如坠雾海，困惑不堪。但好奇心驱使我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位奇怪的来访者：高大而有点佝偻的身躯，年纪不下四十吧，一件外套很破旧，肩部凑合着钉了两块补丁。叫人诧异的是，破旧的外套藏不住里面穿的一件雪白半新的衬衣。头发虽然有点紊乱，然而却是新理过的……
他被我打量得不好意思了，难为情地剪动着双手，低声诉说起来，又生怕被人听到：“嘿嘿，干部……莫怕你见笑，那些年，我家穷……老婆跟别人跑了……咯几年②，不愁吃穿了，就是……就是屋里少一个妇人……不瞒干部你说，我是来看看，今天离了婚的那个女的……要是合适……嘿嘿……”
“原来你是来相亲的？”我恍然大悟，急忙告诉他：“那个女的，我看见过，看见过。”
“当真？”他的双眼突然喷射出闪亮的光芒来，顿时意气风发，生气勃勃。他呼吸急促，迫不及待地问道：“多大年纪?”
“二十多岁吧。”
“啊呀，才二十多岁……才二十多岁……”他的眼睑一下子就垂了下来，眸子里顷刻便失去了刚才的光泽，灰蒙蒙的眼神落满了自己的脚尖。于是，他又慢慢地朝门口挪了过去……
而我，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走到了大门口，嘴里笨拙而喏喏：“是真的呀……”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伫立在暮春的夜帘下，目送他在灿烂的星光中走得很远、很远……
（本文刊于1985年《山径》创刊号）
注释：①来晏了：土语，来迟了，来晚了。②咯几年：土语，这几年、近几年。
（本文为山径文学社首任社长耿珺遗作。耿珺于2016年11月病故。）
作者简介
（耿珺，1985）
耿珺：原名龚大俊，湖南省城步苗族自治县人，汉族。1982年毕业于湖南邵阳师专（中文），先后在城步县人民法院、人民检察院工作。山径文学社创始人之一、首任社长。2016年11月病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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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径文学社肖殿群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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