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病
文/萧孩
老李头坐在位置上,不敢挪动一步,生怕做错了事情。这是他第一次上城里去,这也是他第一次坐高铁。车上的乘务员开始高叫着卖盒饭了。老李头摸出老式手机看时间:“11点半了……估算着时间,还有两个小时才能到吧。”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他没有准备饼干、面包,平时干粗活的他,饭量大得很,这一顿不吃,还真是会苦了自己。迟疑了一下,他抬头问:“多少钱?”
“45元,牛肉套餐饭。”乘务员一脸微笑。
老李头闻着香味,咽了咽口水,把头低下去。
“您需要吗?”乘务员仍是一脸微笑地询问着。
老李头不说话,他很想再问一句,有没有便宜一点的盒饭,又怕别人笑话他乡下来的,没有见识,万一车上就只出售这一种盒饭呢?岂不是闹了笑话?乘务员又问了一次,老李头把头埋得更深了,乘务员只好继续高声叫着往前走。
“阿姨,我想要咖喱鸡肉饭。”一个天真的声音响起。
“好的,小朋友,稍等一下,我去餐厅取。”老李头仿佛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他仰着头,望着,只见一位妇女拿出15元,给小孩,嘱咐他等一下给乘务员阿姨。他顿时像遭巨石击打,后悔自己怎么就不多问一句呢?再叫乘务员吧,那大家岂不是都知道自己买不起45元的盒饭了?不叫吧,肚子饿得厉害,如翻江倒海般难受,真是苦了自己这张嘴了。这时候,邻座的青年端着一杯水回来了。这水,从哪里来的?即使喝口水,也能填填肚子……老李头如坐针毡,却又不敢站起来,也不敢多问一句,更不敢睡觉,一路上,他想着,猜着,矛盾着……
下了车,人潮汹涌,他两眼一望,这个站台可真大,真不愧是国际大都市。老李头不敢多逗留,他牢牢记着村长的嘱咐:“下了车就跟着人流走!”他小心翼翼地踩着电梯,紧紧抱着自己的包,听说大城市的车站小偷多,他一刻也不敢粗心。他学着别人的样子,踩电梯、刷票,跟着人群,直到地铁售票处。看着长长的队伍,他走到最后面,依然紧紧抱着他的包。看着队伍慢慢往前靠,他不禁忐忑:这票怎么买?乡下的银行里,有个保安,专门帮助不识字的人或者年迈的老人填单子,这里有没有这样的保安呢?他伸长了脖子往前探,可是什么也看不清楚。“要是轮到我,半天不会买,站在这里可怎么办?”汗簌簌地流下来,他担心极了。想起老伴说的,如果没有人帮忙,就看着屏幕,找到“4”这个数字,点一下就可以了,其它不用管,对!就照老伴说的做。他顿时安心了。等到老李头了,屏幕右上方果然有数字显示,他兴奋地用力地按了“4”。咦?这票怎么没出来?他看到排在前面的人取票,票都是很快从机器下方的口子里出来的。怎么没有呢?他急得焦头烂额,后面的人该吵起来了……
“大爷,您还没投钱呢,快点儿!”“快点儿!”“是呀!真慢……”后面的人群躁动起来。老李头这才知道自己还没投钱,他看准一个小口子,慌乱地从口袋摸出一把,一个硬币一个硬币投进去,投完了又慌忙去捡掉落在地上的纸币,生怕被人捡了去,这一上一下,他竟出了好多汗。听到口子那里“哐当”一声,他如释重负,赶紧拿了票撤离现场。老伴说,要坐地铁2号线,找着“2”这个数字就可以了,他一路追踪,总算跟着人群上了地铁。地铁上人很多,他只好缩在角落,紧紧抱着他的包。下了地铁,他又遵循老伴的指示,找到4、5数字,沿着4、5出口走。
“老李!老李!”老远,看到老伴在向他招手,他三步并作两步,向老伴奔去。
“吃了吗?看你满头大汗的。”林华赶紧用袖子为老李头擦汗。
“没想到这车坐了那么久,我现在饿得慌!”看着他满面通红的样子,林华不禁心疼这个苦了一辈子的男人。他勤劳一生,从都没有停下来做工。如今儿子病重,仿佛要了他的命。
“那我们赶紧上医院去,我做了面,还放微波炉里热着呢!”
两人急匆匆往医院赶,一路上,老李说着自己惊险的坐车历程,林华听了,只是“嗯”两声。老李头一辈子在农村,没读什么书,从来也没出过远门,这对他来说,确实太难了。林华虽然初中毕业,但一直在读夜校,如若不是当年家道中落,也许她一辈子也不会和老李走在一起。
到了医院,老李头似乎忘了肚子饿的事情,林华忙着给他去茶水间拿面条,他却不自觉地往病房走去。
他的脚步轻悄悄的,怕惊扰了谁。
“爸!”一声不轻不响的呼唤,儿子就在眼前。
“哎,爸来了,你放心,爸这回过来,就是专门来陪你的。”见儿子不作声,他不敢再多说一句。儿子似乎比上个月消瘦了不少。才短短一个月,怎么人就像条棉一样轻薄。
“老头子,面来了。”林华端着面,匆匆进来。
“给儿子吃,都两点半了,肯定饿了。”老李头摆摆手,推到儿子面前。
“爸,你吃,我没胃口。”
“你吃吧,儿子好几天没胃口了,别浪费。”林华把面又递到他跟前。
老李头坐在旁边,“呼呼”地吃起来,他偶尔余光瞥向儿子,儿子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电视的方向,一动不动,比上次无神多了,面黄肌瘦,没有血色,他在想什么?知道自己的病情了吗?老李头赶紧放下面,从紧紧抱着的包里,拿出一小叠纸,纸折得很平整,里面似藏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儿子,你不要怕,有救了,我听说龙头那里有个寺庙很灵验,特地跟着村长去求了这个灵药,一吃,准保管用!”老李头兴致勃勃地说着,并嘱咐林华去倒开水。
林华拿着药,轻轻摸着儿子的头:“小宝,你看这药……想吃的话,妈去倒水给你,不想吃,我们过会儿再说。”
“妈,我想吃。”
“哎!哎!妈去倒水。”林华知道,其实这也是心里安慰而已,在上海治了两年,期间回家6次,小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人越来越消瘦。医生说,小宝就剩下一个月了。她哭着打电话和老李头讲,老李头不肯相信,还臭骂了林华一顿,自己连夜去风水宝殿求来灵符灵药,从老家带来给小宝。
小宝吃了,似乎安心地睡着了。老李头坐在床边的凳子上,一刻也不离开,紧紧看着儿子,就像紧紧看着的包。
“乡里乡亲,凑了5万块,让我带过来,小宝有救了,你放心。”林华默默接过包,不作声。
呆了两天,见小宝也没吃进去什么东西。老李头觉着不对劲,但是看着医生严肃的表情,他也不敢多问。
“孩子他妈,出去买点吃的给孩子吧,买红烧肉,小宝最喜欢了。”林华流着眼泪,默默出去买来了盒饭,里面有大块的红烧肉。小宝吃了几口,看着老李两夫妻:“爸,妈,你们赶紧去吃饭。”
“妈和爸已经吃过了。”林华连忙应道。小宝便躺下去,闭上了眼睛。
老李头见林华在抹眼泪,悄悄地把她拉出去。
“老太婆,你咋能哭呢?还好儿子没看到,不能哭了,不然他还以为自己治不好了。”
林华哭得更大声了:“老头子,我实在不忍心,这么多天了,孩子就吃了这么几口。”老李头也忍不住哭了:“不会有事的,这次的灵药,准管用!”雾霾般的阴影笼罩着他们,这个村,就小宝一人上了大学,眼看着就要出人头地了,却得了不治之症。家里到处借钱,就为了治好这个病,没想到越治,情况越不乐观,一家人仿佛跌入了万丈深渊。
林华端着粥进来,看着小宝挺直了身板坐着,似乎很精神,走近一看,又觉得不对。小宝眼睛瞪得大大的,在喘着粗气。
“这是怎么了?”
小宝不说话,两眼怔怔的,林华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隔壁床的陈庆暗示林华出去。陈庆在医院住了两个月了,一直和小宝是隔壁床,彼此之间也熟络了,就像隔壁邻居似的。陈庆扶着林华到走廊尽头的椅子上坐着。
“小陈呀,发生了什么事了?”
“阿姨,小宝在生气呢!”
“生气?生什么气呢?”
“他看到叔叔去和送餐的大姐要剩饭吃,说自己丢脸了……”
林华一惊:“这老头子,他不知道儿子最要面子了吗……”说着抹起了眼泪。
“阿姨,您别难过,得了这病,谁家都困难……”
林华不禁回想,前几天老李头看着儿子吃不下,自己也没吃,可是他是个干粗活的,肚子早就饿得不行了,这里饭菜那么贵,他哪里舍得买。林华赶紧去一楼盥洗室去找老李头,却看着一个瘦削的背影,弓着背正在洗着餐车,汗水浸湿了衣服。林华不禁泪流满面,大步上前,接过他手上的抹布。
“老太婆……”老李头只是呆呆地望着林华,完全没有了刚来时的神采。
“饿了就说呀,咱们去吃一顿好的,和小宝一起吃!”
“不用了,都留着给小宝吃,咱没多余的钱了,只要小宝能好,我吃什么都不要紧,你看我洗餐车,还能免费吃饭呢。”两个老人默不作声,却泪如雨下。
呆了半个月,老李头和林华还是接到了医生的“遣返”通知。一早,小宝吐了一口血。医生见情况不好,就叫他们回家。老李头和林华,抱头痛哭。两位头发斑白的老人,整层病房的人都知道他们不容易。医生多少次劝他们放弃治疗,他们仍然赖在这里不肯走,这次,大概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吧,落叶,总要归根呐!
小宝回家当天就没了气,老李头一下子老成了90岁的摸样,身上没剩几两肉,背上也似乎压了重担,驼得直不起来。三叔拿着一张纸条,着急地走到老李头跟前:“大哥,小宝走得急,坟地还没来得及买,可是账一算,还欠着四十万块,这墓是要买一对呀,还是两对?”
“当然买两对了,我可不能让小宝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呆在山上。”林华冲着老李头一阵喊:“老头子,可不能为了省这个钱,让儿子孤单呐,他已经够可怜了……”
“买!买两对……”
“那哥……这钱……”三叔一阵为难。
“我去凑……”老李头一颠一跛,仿佛没有了躯壳一样,朝着远处走去。
第二年春天,老两口请了算命先生,算好了日子,三叔带着他们去给小宝上坟。小宝下葬的时候,依着风俗,两位老人不曾来送,连小宝葬在哪儿都不知道。两人似乎比去年看过去更清瘦了,步履蹒跚,相互搀扶着。
老李烧着纸钱,听说阴间也需要打点,来世才能投个好胎。林华一边哭,一边打开一块布,里面包着一本书:“宝啊,你喜欢看书,妈给你带来了。”
一阵风吹来,翻开了书页。
作者简介:
萧孩,中学老师,文学爱好者,因为工作性质的关系,接触主流文学比较多,闲暇时间会写写随笔、散文和小说,基本上都是对现实问题的思考。始终相信文学是有声音的,希望以后能带给大家更多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