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几把梳的记忆
诗/成都杨
梅黄时节里,总会有连绵不断的阴雨天。我站在屋檐下玩着水花,外婆坐在老屋的门槛上,一边梳理头发一边呵斥着我不要把衣裤弄湿。
乌黑的木梳在她那乱蓬蓬的花白头发上飞舞,一上一下,就像犁田一样发出沙沙的声音。或许是久未梳理的缘故,每一次的梳动都将她自己拉得鼻歪嘴斜,模样十分滑稽,我总是偷偷的学着逗我的玩伴。
等到一柱香的功夫过去,老人家才满意的将头发挽起来,做成一个圆形的髻贴在脑后。外婆起身去拿扫帚,门槛下已经掉满了一地的头发……
不知不觉间往事已成烟云,反复还是昨天的事,低头忆起却已经过去了三十个年头。
外婆确实老了,当年一头的发,如今只剩下寥寥几许!那只手掌般大小的木梳,也如同她的牙一样的残缺,虽然更加的黑黝却根本不能用了。她并不扔掉,母亲说它跟了外婆三十多年,是她的陪嫁物。
母亲用的是一把红色的塑料梳,不是很大却很精致。我小时侯最喜欢偷偷的玩她的那把梳,它的红很鲜艳,放在梳妆台上极其显眼。我至今也不知道那把梳的来历,母亲自己买的?朋友的礼物?还是情人的信物?母亲没有说过,我也并不细问。
只记得她很喜欢用那把小红梳,每次梳理的动作也较文雅,从没有外婆那一种完成任务似的想法,每次遇到梳理不顺的头发时还要端一碗清水来放在桌上,用梳沾一点水,对着镜子一点点的梳,直到觉得很满意才离开。
这种最原始的方法用了很久,直到我父亲带回来了发油才打断了一些日子。我父亲年轻的时候天南地北的跑,人很英俊自然注意形象,打扮得也很潇洒。他经常照着镜子,用一把长柄、模样很怪异的梳子打弄着头发,打上发油后能做出很多样式的发型,更可笑的还是一个“追星族”,迷恋刘三姐的扮演者黄婉秋,家里还收藏了很多她的照片。
当父亲回到老家用着他的发油时,我们那种小地方难得见到这样的玩意儿,全家人都大惊失色的。外婆虽然怯于父亲的威严不敢跳出来明着指责,却是第一个在背后说“像什么样子,男人也打发油么?”又说还不如她从前用过的香油之类云云的话。
母亲刚开始也很抵触,但没过多久,看见我父亲每次把头发弄得油亮油亮的,还能做出不同的发型,而且还散发出一种醉人的香味,闻多了叫人昏昏欲睡。
一天母亲趁父亲不在时便偷偷的用了一下,确实不错。又用了几次,但后来就不用了,原因是上街时发现邻居的眼神不对劲,于是又回到了从前,还是用她的小红梳沾水来梳理头发。
我很喜欢母亲那把小红梳,它很干净,并没有外婆那把木梳一样布满了油垢。我幼时也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想法,凡是我喜欢的东西,最后一定会被我毁掉。母亲的小红梳自然也就断了两根齿,得到的肯定是一顿臭骂。
我从来没有想过外婆的爱情故事是什么样子的,甚至对于母亲的故事也想得很少,总觉得这些风花雪月的浪漫,是年轻人的事,与这些老太太们无关。
然而我却忘记了她们也曾经年轻过,也曾经有对着鸾镜贴花黄理云鬓的年华韶华,也更没有想过我也会有垂垂老去的一天。当我看到两鬓生了不少白发的时候,我才想起父亲早已不打理发型,黄婉秋的照片零落殆尽,母亲也有好些日子没用清水养着头发了。外婆患了严重的风湿,总喜欢在黄昏里斜坐在那木门槛上,摸着那把油腻的木梳,独自一人长时间的冥想。
我去羌寨旅游,特地带回来了一把牦牛角梳,它的一面是白颜色的,一面是黑的,柄上屡空雕花,齿很均匀细长,做工很精制。我花了很多的心思才买到,当我拿出来送给母亲时,妹妹突然大喊着说她也有东西送给母亲,于是从她的挎包里拿出一把古朴的木梳,很平常。
我刚想开口笑话她,哪知她却先发制人,说我俗,不懂潮流,现在流行这种极简的款式。母亲很欢喜的接过我们的礼物,放到抽屉里面去了。
第二天清晨,看见母亲在梳理头发,还是用的她的那把残缺的小红梳。我不解,说:“都什么样了,还不扔掉”。母亲说:“用了几十年,有感情了,舍不得扔掉。”又说“旧的东西总会不经意的去珍惜。”
我一愣,是的,旧的东西是应该值得我们去珍惜,人生苦断,似水年华更应该值得我们去珍惜。
因为这些失去了,就不会再有。
作者简介:
成都杨,原名:黎国庆,四川成都人,网络作家,词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