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峡听歌
刘万成
三峡四月,情意正浓。乘船入了夔门,游过瞿塘峡和巫峡,我对三峡风光向往已久的某种郁闷,终于被小小三峡那时常萦绕在游人耳际和山水之间的酸溜溜的歌声所消融。
长江截流之后,高峡出平湖。满目苍山柔水,断了两岸猿声和纤夫的号子,锁江铁链已经杳无影踪。美丽的大三峡,整个是阴盛阳衰的最佳缩影,惟有小小三峡的原生态文化,似乎让我领悟到了关乎“人类自身生产”的伟大与永恒。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流传已久的元稹名句,如今已被当众自称“小女子”的导游们,迟早挂在甜甜的嘴唇上,一直从瞿塘峡、巫峡、小三峡说到小小三峡,而与穿着简朴的小小三峡人那口角流出的葡萄汁似的让游客神魂颠倒的“巫山云雨”间,天然形成了一种鲜明的文化对比。《望郎歌》以“灯草开花黄哟”起兴,描写痴情女子愁肠百结,茶饭不思,“三天没得两天好”,甚至连路都走不稳的望眼欲穿的情状。《婊妹歌》从正月闹元宵与表妹相遇唱起,情随节气而变,活现了表哥这个多情男子发自内心的单相思。《十把扇儿》从“郎买扇儿费了财,姐做鞋来送郎穿……情哥爱我、我爱他,我爱情哥年龄小,情哥爱我十七八”,直到“人人马马去接亲,接到半路吹吹打,接到屋里拜菩萨”,却悠然唱出了一段青梅竹马、终成眷属式的美好因缘。小小三峡里的俚俗情歌直白朴拙,千篇一律的歌声始终伴着游客走,以致导游的小甜嘴好像打了“封皮”,脸泛酡红而不再念叨“难为水”和“不是云”了。
荡悠喧笑在萦绕了俚俗歌声的青山绿水里的游客们,仿佛见了猪走路就想吃猪肉,个个乐滋滋地掏出三元钱把个《巫山小小三峡民歌山歌精选》藏进了自己的衣兜。我不时被那礼俗而又俚俗的原生态文化所熏染,油然感慨人类爱与性的永远无法剥离。性,区分男女之别;爱,模糊男女界限。婚姻家庭的基础是爱情,爱情的基础是感情,但没有性爱就没有婚姻家庭,没有婚姻家庭就意味着人类的彻底灭绝。世上没有人,也就没有人类文化。性爱不仅是人类的命根,而且是文化的命根。性爱科学并不等于低级趣味,尘世男女大可不必原本“嗷嗷待哺”却又谈性色变。人在小小三峡那样的生存环境中,甚至可以说“曾经沧海已为史,除却性爱不是歌”了。
伟人就是伟人。恩格斯早就指出:小市民虚伪怯懦心的羞怯,不过是掩盖秘密的猥亵言论而已。相反,正如罗曼•罗兰所言:“真正的英雄决不是没有卑下的情操,只是永远不被卑下的情操所屈服罢了。”小小三峡几无遮拦的俚俗歌词,没有任何装饰音的原声性爱的“清唱”,一如摈弃了人的所有外表服饰和心灵伪装,让人少了许多虚伪的羞怯心理而正确认识“似非而是”的自然性爱现象,并从歌声里领悟出人类在地球上繁衍生息为上帝的惊异力量。
放眼全世界,亚当与夏娃。“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文人墨客在现实生活中总爱绞尽脑汁运用满腹经纶百般掩饰无师自通的“食色性也”,一旦进入小说里的西门庆与潘金莲等脚色却比谁都来得臊包,这种对肉体和自然的畏惧本是对科学和真理的无知。听一曲放浪形骸的民间情歌,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假斯文便会顿时荡然无存。
“一杯一个酒儿……八杯一个酒儿,是中秋,二人房中耍风流,郎说风流真个好,姐说一个风流真好玩……十杯一个酒儿……”
听这歌声深深感到小小三峡人其实很有文化,直到过了西陵峡登上雄伟壮观的三峡大坝之巅,我仍在哼哼这曲酸溜溜的《十杯酒》,一点儿也不脸红自己卑怯得太没文化。因为性爱是“性相近,习相远”的重要发端,能够正确认识和把握它,也不失为一种人生的坦诚与豁达。
(原载2007年7月10日《商洛日报》副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