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军刚走了没十步远,忽然想到父亲可能对这个事情感兴趣。再说,他多少有点了解父亲的脾性,只要他喝了一些酒,什么事情都好说;而况现在父亲现在也穷苦的要命,正在四处想方设法搞钱。倘若这般好事情与他商量没准包成。想到这,立军不无得意地蜇了回来。这时,宗权正蹬坐在覆盖了的破木盆上,没有精神地吸着烟。立军边上前拿话撩他:
木娘也不顾他们父子在那里争论,独自搅和着猪食。立军看到母亲将木桶搅和的“咚咚”响,就装作触景生情的样子,唉声叹气地说:“日子过的,连猪都不如啊。猪还一天三餐,活的悠闲,我们人呢?------”他的话还没有说话完,木娘转过头来,恼火地说:
宗权听到木娘说什么擀爆竹,耳根一动,身上马上来劲,脸色也和悦起来。他最近也听说了现在镇上镇下有不少人都在搞这个东西。据说干这个来钱很快。镇上领导也大力支持,还有专项贷款扶持呢。前段时间,他也曾动过这个念头,但很快就不了了之了。这会儿这个念头又被拨弄出来,不免让他来了几分兴奋之情。他将目光转向儿子,招手让立军靠近些说话。立军以为父亲要打自己,非但没有靠近,反而向门后退了几步。靠近门好方便逃跑。
“你懂什么啊?”宗权突地增大嗓门,“绝对是个好事情!儿子说的对,这行当能赚大钱!”宗权也模仿立军的口吻,将“大”字说的很突出。立军见到这情形,精神倍增。他赶忙跟父亲靠近,坐在他旁边的小板凳上。用很恭敬地口气说:
“是的,是的,我晓得,我晓得。”宗权听的忘乎所以地附和称是。就这样,父子两个破天荒首次这样默契过。他们越谈越投机,越谈越兴奋,越谈越话多,俨然一对义气投合的合伙人。但最后,他们还是谈到投资上来,这就不免谈到卖牛的话题。
翌日大清早,天空还悬着半轮残月,村里还是一片寂静,宗权就跟立军两个人从床上各自起床。他们烧吃烧喝,吃饱了就走到后面牛棚牵牛。他们是要赶早集卖牛。父子这会做事轻手轻脚的,像是盗牛贼一样。木娘尽管与心不忍,想到卖牛就痛苦。但在宗权面前,她还是忍住了,只待他们真走了,她才跑到门口,摊在地上嚎啕大哭着,噘骂着:
木娘一直哭骂到天亮,连嗓子也哭哑了。金莨给她到了一杯冷开水。木娘喝了后,只觉得嗓子隐隐地疼,才知道自己哭的太厉害,不能在哭了。但每每当她看到牛棚空荡荡的,她又忍不住又是悲伤,又是恼怒,又是噘骂。
大概快到晌午的时候,宗权父子各自背着半袋沉甸甸的东西回来了。木娘不见他们后面有牛,就如同见到仇人一样,黑着脸避进厨房里。金莨见半袋东西有些好奇,上前打开一看,里面装的全是黑乎乎的火药。她这下信了父亲和哥哥是真的要开什么爆竹加工场了。
宗权此时却没有显得这样得意,反倒有些小失意。他主要是因为将牛卖了,那头牛在这个家呆了四五年。这一卖,确实令他心灵难受。不过,事已经这样,他也慢慢地想开了。到了下午,他跟儿子开始收拾牛棚,将里面清理干净,又撒上青灰汲干牛尿湿渍。接着又将四边的稻草和杂柴乱枝都清理干净。等一切都收拾好,他又跟立军将堂屋里的八仙桌抬进牛棚里,一半当作办公着,一半盛放东西。就这样,他们一直忙到黄昏时分。
父子两人按照预先说好的分工,开始各自奔波。但事情的进展和结果,并没有他们开始想象那么简单。不说别的,但就那需要购买的东西来说,就比原来想的要多很多,什么称啊、筛子啊、小锤子啊、漏斗啊、支架啊等等,而且成本也比预算的高很多。那牛卖了不到两千块钱,东西还没有购买完,前也就差不多用光了。宗权父子没有办法,只好又将家里的仅剩的两千斤稻谷卖了一半;又将家里别的什么豆啊,麦子啊,菜籽啊,棉花啊等卖了精光,并拢并拢,凑在一起搞了一千多块钱,才将剩余的设备基本上买齐。就这样,忙乎了一个多星期,也就是,金莨是第八天才开始到牛棚里“上班”。
刚开始的时候,木娘一直赌气。但见木已成舟,也就慢慢舒了气,加入了创业团。一家四口啥家务田务也不过,都在牛棚里忙碌着办加工场。村里人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己村的人办“加工场”,起先忒是好奇。当然,也不乏嘲笑,认为宗权家要是能办起加工场,鬼都觉得好笑。嘲笑的最厉害的当然要算世慕。他每每见到宗权,都挖苦说:
第二十三章
但随着宗权家的爆竹加工场越来越临近开业,也就赢得了越来越多的“啧啧”称赞声。连一向瞧不起世慕也略略改变了看法和口气。一天,世慕在村口见宗权,很是亲切地说:“宗权老叔,比拟果真是才智过人啊。”宗权对他的夸赞,先是很吃惊,接着凝着眼神看着他。最近这样的恭维话虽也听了不少,但还第一听世慕这样恭维自己。但他素来对世慕没有什么好感,自然也能立马相信他的话是处于真心。再说,他也觉得即使是恭维自己,也不见得非要顺了他的马屁去得意。所以,他扭回头,若无其事地继续走自己的路。世慕一见自己的话不生效,就转了个话题:“改天,我将灵云送你那上班!”宗权对这个话有了反应,第一,他比较看好世慕的女儿灵云,这个丫头很会精打细算,脑袋也灵活。其二,自己加工场开工毕竟是需要人手干活。所以,他点了点头,说:“好的,好的,我记下了!过两天你送她过来。”宗权的口气显得自信而有些傲气。
且不说别人的恭维度,就不说宗权家日夜增长的美誉度,就知名度也是越来越大。但现在最要紧的是关注加工场的进展情况。读者啊,你们的眼球不是齐唰唰都盯在那里吗。不失所望,这个两间茅屋的牛棚现在确实一派热闹。忙碌的人,除了宗权一家人,连邻居穆祥奶奶和素不要好的玛芝表婶等人都过来帮忙。尽管也没有什么大事情要干,但他们都乐意看到这样的好事情可做。立军这时除了统一指挥外,还用心策划着。他给自己的加工场起了名字叫:“紫红爆竹加工场”,“紫红”的寓意就是“大紫大红”,象征富贵,同时象征爆竹红紫。这个名字一起,全场的人都感到高兴,仿佛个个都看到“大紫大红”富贵的那一天。立军起完名字,还用尽心思去写对联。按照中国传统习俗,开业典礼之类的少不了要有对联之类的。立军琢磨了半天,才想出这样一副在他看来是绝妙的对联,上联是:穷则思富变则通;下联是:懒则困苦勤则富;横批是:苦尽甘来。对于上联和横批,大家都叫好。只是下联,宗权不喜欢听到“懒”这个字,觉得它很晦气。但一时他也想不到什么好的,也只好作罢。金莨也觉得下联写的很粗俗、不够雅致。就灵机一动,想出:嬉则荒业勤则精。这个是根据“业精于勤荒于嬉”变通过来的。她觉得这句对的多少雅致一些。但这个这个时候,立军已经将对联写出来了,金莨也不强求要改了。立军将原来粘在牛棚柱子上的过年时写的条幅:“牛羊成群”揭了下来,将自己写的粘了上去。三张红条幅一粘,喜气果然大增。大家看了无不叫好。木娘看了,也暗地里高兴。
下午,出乎宗权全家人的意料,宗德不知何时悄悄地溜到了自己家。尽管说,宗权跟宗德是亲堂兄弟,他们的父亲是亲兄弟,而且都是参加过抗日战斗的英雄。但是自从老一辈们死了,尤其是自从宗权好不容易结了婚,两兄弟几乎都不再来往。前几年,宗德的孩子们,每年过年多还来拜望拜望他们,但近两年也不来了。宗德的理由是立军跟金莨过年也不他们家。不仅如此,因为木娘和宗德媳妇郭正芳为了一块地的因素,曾经吵成了仇家,到现在见到面,都是冷颜黑面。素来都是宗权家为了借钱,低声下气往宗德家跑,还真没有见到过宗德家人到过宗权家。所以,宗权一见宗德来了,很是吃惊地问:
“啊、啊、啊,你怎么来了?”
宗德半笑半冷地说:“怎么,我就不能来?!”
“瞧我兄弟说的话,你怎么不能来?全村人都往我家跑,你怎么不能来?能来!能来!”
“我是走来的,不是跑来的。”宗德对宗权说跑来,觉得不入耳。
宗权一边忙抽条板凳,让宗德坐下来;一边笑花了脸说:
“是走来,走来。多年不来的兄弟啊。平日我请都请不来呢。”
这时候,木娘从厨房里走出来,看见宗德,也是很惊讶地说:
“大兄弟,你怎么来了?”
宗德欠起身,对着木娘有些不意思说:“来望望,来望望。”
木娘见宗德来了,自然觉得高兴,也自然觉得是光耀的事。寻常这人都是昂头见自己的。尤其是郭正芳,几乎从来都不拿自己当亲戚看,更不别说到自己家看望自己。但最近也是因为喜事太多,将过去的恩恩怨怨都忘记一干二净。再说,宗德自己亲自来了,也是给自己最大的面子。这会木娘自己觉得没有去请他们来,有些不合礼数。她就莫须有地对宗权说:
“我叫你也通知通知大兄弟,你怎么就忘记了?”
宗权知道这全是无源头的话,也不回应,只是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一包烟,给宗德递了一支。宗德接过烟,自己将它用火柴点着。宗权很想跟他兄弟拉点家常,毕竟今天高兴,毕竟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想现在这样亲密接触过了。可正待宗权要说,宗德却小声地对他说:
“大哥啊,你们这个事情,可上报了?”
宗权愣了愣,不明白宗德说这个“上报”是什么意思,就不解地问:“上什么报?”
宗德好象忽然觉得这个事情有点严重,就拧着眉头,说:“开场要上报政府的。”
“要上报政府?”木娘在一旁无意听见了,就插了句,“屁大场的事,也上报政府?”
可是宗权没有这样说,他的觉悟比较高,也清楚宗德说这个话的背后意义。再说,宗德最近两年做了村支队小队长,他说的话当然有分量,也有重量。但是,宗权是最害怕正政府打交道了。因为在它们面前,宗权从来就没有什么发言权,也从来没有占过什么便宜。
“这个事情,怎么个上报法?”
宗德舒松一下眉头,脸色也变的轻松起来,说:“我刚担心你们又只是蛮干,瞎干。”他说这里,将身体转过来,对木娘说,“老嫂子,开场怎么说也是大事情,没有政府批准是万万开不得。搞不好,你们都要进去了呢。”宗德的话,好象一种乌云,一下就将木娘的心灵罩着了。他们都十分明白这个“进去了”意味着什么。
“要上报,要上报。我们是跟政府走。不会干违法乱纪的事情。我们是良民。”宗权说的“良民”,忽然想到电影里的镜头,他竖起大拇指,重复着说:“大大地良民!”
“哦、哦----,那就好!——那就好!”宗德弯下腰,若有所思地说。
“大兄弟,你是村干部,见识比我们广,你说说,怎么个上报法?”木娘干脆地说。
宗德没有说话,低着头,默默地抽烟;宗权也焦急起来。
“你兄弟见识广,门路多,跟大哥我说说,怎么个上报法?”
这时候,宗德将烟猛吸了两下,将剩下的一小截扔出门外。然后,从腰包里掏出一张纸。纸上密密麻麻写了很多字,原来都是人名单。宗德将它展开。先是想交给宗权,但马上又缩了回来。并用一种不可置问的口气说:“大哥,这个是我统计的村里主要干部的名单,先把他们请来吃顿饭,把他们的嘴先堵一堵,村长那边,大兄弟我给你跑跑,走走门。估计没有什么大碍。”宗德说到这里,将话停了下来,望了望宗权,又望了望木娘。他主要是想通过他们的神色,判断他们对自己的话可重视。木娘没有什么特别反应;宗权满不在乎地说:
“这没事,请领导们吃饭是应该的。都请、都请!”
宗德这才继续说:“名单上一种是三十六人,村书记,正副共四名;村长正副共五名;会计三名---------”。
宗权打断了他的话,欢喜地说:“乖,人真多!但是——好,三大桌!热闹。”
之后,宗德就负责张罗请人。宗权家又由加工场准备工作转移到请客摆酒宴上。因为最近宗权家的声誉一下变的好起来,好象成了有钱的财主家。所以,连村里的柳英也一改对他的态度,尽放心大胆地赊帐给他。不但赊,每次还问:“大财主,你可要再备点,可够用啦?”
第二天,实际到来的人,比宗德请的人要多好几个。都是村书记跟村长带来的政府部门的办事人员。村长还将镇农村创业扶持中心办公室主任都带来了。这个人的到来,让宗权极大的高兴。再说,一下将怎么多领导们都邀请到位,这足以让村里别的人对宗权是刮目相看。宗权自己也对自己刮目相看了:“没想到我宗权也有这个本事,这份荣幸!”但是,木娘却不觉得怎么荣幸。木娘现在更关心的是,这顿酒席吃了,家也吃精光了,怎么继续开场。她将自己的忧心告诉了儿子立军。立军本来也是跟父亲一样沉湎在荣耀里。但母亲的话,一下扎进他的心窝里,让他清醒过来。“妈妈说的是。”于是他就找父亲宗权。父亲开始根本听不进去,而是一个味地说:“没事,没事。政府会支持。政府会出资!”
“那也得将这个事情跟村长说说啊。我们不说,人家还以为我们不缺钱呢。”
宗权觉得儿子说的话有些道理,就同意找村长聊聊这个事情。等到大家都喝的人仰马翻的时候,宗权见村长正好独自去上厕所,就跟了过去;立军也跟了过去。
“村长,据说开场,镇政府会扶持,可有这事?”宗权不好意思地探问。
“啊,有啊!”国笃村长干脆地回答。
“那我们这、这紫红加工场,可能得到政府支持一把?”
国笃村长诡秘地笑了起来,他已经猜出宗权的心思。
“那就要看你们的表现。”
“怎么表现?”立军焦急地问。
“怎么表现?这个还用问,”国笃村长将脸转向宗权,像是传达话似的将头下意识地伸近,又缩回。“老权,怎么表现,就不要我指示了吧?!”
宗权慌忙应承说:“我知道,我知道。”
这时金莨买烟回来了。宗权赶紧拆开烟盒,给国笃村长递了第一支烟,同时又将打火机打着。国笃村长歪着头,将烟点着。接着只见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神情凝重地说:
“现在办加工场的多得很咧,个个都在向政府要资金支持。搞的我们头皮都疼。现在中央财务吃紧,省里财务吃紧,县里财务吃紧,我们镇就不用说了。现在村里还有许多干部工资都扣紧几个月没有发,你们说,这个要政府扶持,那个要政府扶持,表现不好,能扶持吗?”
“那是,那是。”父子不约而同地应着。
“所以说嘛,你们办加工场,思路是对的,干劲是足的,出发点是好的;而今全国一片大好形势,你们跟着形势走,是聪敏的。我看的出来,你们绝对有过人之处。既然你们如此高人一等,往后向村里、镇里怎么表现,我想你们比我国笃还心知肚明吧!”
“明白,明白。”宗权见村长这样说自己,更加有精神。
可是,性子梗直的立军还是希望尽早得到政府的支持。因为客也请了,酒也喝了,家底也被吃空了。要是得不到政府扶持,这个加工场还真难再搞下去。再说,他也觉得这时候,让村长给个定音比较好,日后也好有个凭据。
“我就是想知道,怎么向政府表现,才能给我们扶持,或者贷款给我们?”
宗权一听到“贷款”二字,脸色红了起来。
“你这个孩子,这个还用明说吗,都在不言之中啦。”
“对,一切都在不言之中。”国笃村长扔掉抽了半截的烟。宗权忙有递了一根上去。国笃不好推辞地接了下来。

第二十四章
第二天,宗权接到村里人的祝贺,十块二十块地收了点贺礼钱,接着又给他们置办酒席。这样,单吃喝就耽搁了三四天。不过,也正是这一吃,不仅吃的好名声,而且还吃了很多人加入“紫红爆竹加工场”。而且,不仅仅兴庄的人,连临村的也有来。所以,开张那天,加工场里里外外围的都是人。前来上班的,绝大多数是女人,有两三个是闲业的男丁。加在一起,有十一、二个人。这些人,有老到六十多岁的,也有小到十三四岁的。
大概也正因为才上班的人年纪参次不等,所以,上班也没有规定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一点秩序也没有。天气热,大家都不来,天气凉了,又各自家忙农事。再说,这些人都没有什么专业知识,擀出来的成品多不合格。有的人做出来的,根本就放不响。这个问题不仅仅是拆毁重新包装,更多是在市场也卖不上价格;产品的名声也不好。商家买了一回,就不愿意买第二回。诸多因素,让宗权父子既焦急,又无奈。但是,都没有什么好点子可想。立军更是因为年轻而脾气暴躁,经常埋怨这个,责怪那个。但事情不没有因为他的脾气而变的好转。问题的根本,他们还是找不出来,也不知道怎么找。对于做不好的人,也只是埋怨而已。说多了,被埋怨的人也不来了。木娘是软心肠的人,见有的人不来了,又自己跑去请她来。如此,不要说管理,连指点都变的疲软无力。但尽管这样,有的人干了段时间,有嫌给的工钱太低,向他叫板长工钱。这又让立军苦恼。
这天,立军刚进了场里,就进刘玛芝不慌不慢地走了进来。立军看看太阳,都快到中午了。就不高兴地对刘玛芝说:“还来干啥?都吃饭了。”
玛芝嬉皮笑脸地说:“来凑个数啊。——刚刚割完猪菜回来。”说着就走进去。刚进两步,又掉回头,“我说,立军,你给的工钱也太说了。我昨天忙死忙活,就挣了三块多钱。还不够买块肥皂呢。你一个大老板的,怎么就不能涨点工钱?”
立军耳朵一下“嗡”了起来。他近来最讨厌就是别人提到涨工钱的话题。再说,早上跟父亲去卖爆竹,结果有一半被拉了回了,因为产品不合格,没有人要。立军本来很想对她发火,但还是强忍了下去。就对玛芝厌烦地说:“知道了,知道了。”
这一切,都被前来上班的灵云看在眼里。等立军出去了,她借上厕所,也跟了出去。立军看灵云跟了过来,就恹恹地说:“这么早就回家吃饭了?”
“不是。”灵云微笑着说,“我找你有事情要谈。”
“什么事情?”
“涨工钱的事,我-----”
立军打断她的话,说:“我知道了,知道了。”
灵云脸一下红了。愣了一会才说:“我是帮你解决这个问题的。给你点建议。”
“建议?什么建议?”立军感兴趣地问。
“你不是知道了吗?”灵云嘲弄地说,但见立军脸色不好看,就没有继续嘲弄,而是认真说事情。“你可以采取精选人才的办法,留那些能干的,做的好做。另外,上班时间上要长的,稳定的,把这个事情当作一回事情的人,你留下来。可来可不来的,你就不要了。”灵云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好象是在舒缓语气,“这样包装出来的爆竹合格率高,你们也好买。还有----”灵云刚说的这,立军就兴奋起来说:“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
“你刚才不都知道了吗。”灵云红着脸说。立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接着,就灵云就人员的挑选,也给些参考意见,立军都觉得非常的好。并且很快就照灵云说的去办。一下就裁减五个干活不认真,不能按时来上班的人。这被裁的人包括刘玛芝。但因为她是邻居,所以,尽管被裁了,木娘又把她给请了回来。木娘的理由是,前段时间,刘玛芝帮了不少的忙,这个人情总是要认的。
但是自此以后,立军便觉得灵云精明能干,而且心也是向着自己的。所以,他就有意无意地更加多关注灵云。加上灵云现在已经是香熟顶透的女孩子,浑身丰腴、性感,又穿着宽松的迪卡褂子,下声的裤角总是有意地捋了起来,露出白嫩如藕一样的腿。立军越是关注她,仿佛灵云越加想诱惑他,也就越加被她的香气和美色所勾引。私下里,他总是说:
“咳、魅狐子,咳、诱人。”
灵云也不回避他饥谗的眼光,非但不回避,有时还刻意地迎合他。比如,当立军站到自己身后的时候,她就故意微微地倾着身,将丰满的乳房兜在前襟上给立军从衣服罅缝里看。 立军便克制不住,说:“就这样好,就这样好看!”
棚里和院子里女人们都将目光转过来。立军慌忙改口说:
“灵云擀的好,做的好看。”
这时,就有妇女笑了起来。她们都是过来人,什么的鬼把戏能瞒过她们的眼睛里。不过是不说破而已。灵云也笑了起来,但她却是羞涩的笑。
由于销路不顺通,立军的紫红加工场是日夜亏损着。一天晚上,灵云又找到立军,将隐藏在经营内部的隐患的一些问题说了出来。比如销路问题,她说没有稳定可靠的销路,加工场就不能盲目地加工生产,加工多了就成了积压品,就了困死了流动资金。没有了流动资金,一切都很难运作。又比如对来参加包装染员的工作管制问题。她建议制定相应的管理制度和奖罚制度。对包装产品实行严格的检验制度,规定一定的不合格比例,超过这个比例的不合格产品,要么实行惩罚,要么辞退她。等等。立军听了心里很是兴奋。经常半夜还爬起来说:
“好!好!有经济头脑!”
从此以后,立军对灵云的感觉越来越好,也越来越加器重。并由器重很快就上升到爱慕。又由爱慕急速攀升到要娶灵云做老婆的欲念。不过,加工场的事情,并非因为立军的桃花运而变的好转。市场的销售,对立军来说依旧是个大问题。因为他跟父亲两个人都不习惯做买卖。尤其是父亲宗权,一卖起东西来就喜欢估堆。他这样做主要是图快图省事。但毫无疑问,这样做只能使他们经常是不赚钱,白白地搭上人力、物力。可以说,他们加工场自开张以来,有很多日子都是白干,一分钱也没有赚到手。另外,管理也是个大问题。都是乡里乡亲的,说谁骂谁都不好。不说任由她们,什么事情也做不了,还白给工钱。再说,要辞退也难。立军曾辞退福超的老婆刘玛芝,因为她不仅包装的手工差,而且干起活来废话、差话多。经常是搅乱他人的工作。最令立军厌烦的是,她连包装坏了也计算在内,算计工钱。这就使他指定的规章制度根本无法生效。立军将她辞退了,谁知第二天她有屁颠屁颠地跑来了。
加工场开张一个多月来,看得见的亏损就达到九百多元,看不见的自然更多。这一盘算下来,宗权一家人全没有了喜悦笑容。木娘更是恼怒不止:“我说不要搞,你们偏要搞,赚大钱,赚大钱,大钱在哪儿啊?月月都亏,这样下去,不把家私搞尽你们是不甘心!”说着她就哭了起来。宗权虽然觉得“万事开头难”这个至理,但借不到钱,赊不到帐,加工场马上面临关门;再说,村长那边的支持也只是一句空话,完全靠不住,也足以让他愁眉不展。立军就更加心烦意乱,见到谁都想发火。
这一天,他走进加工场,见刘玛芝在那里谈笑风声,他火气立马就上来了,黑着脸色说:
“干活就干活;不想干活,就回家!不要把我这里当作娱乐场!”
刘玛芝住了嘴,一会又厚着脸皮说:“我的大外甥,你今天吃错药啦。”
她说着,张大嘴巴笑了起来;别人也跟着大笑。立军愤愤地从里面走了出来。这时候,灵云也跟着出来了。立军从堂屋出来后,感到脑子里非常苦闷。就朝着屋前不远的一片小树林走去。那片树林里有他小时候种植的芦苇,清嫩的芦苇有一丈多高。杂在芦苇里有棵一抱粗的桑树,还有几个小叶榆和低矮的拐枣树。树林边是个小池塘,现在成了浅水沟了。绿莹莹的浮藻,还夹杂着野睡莲。立军到那里的时候,灵云也跟着到了那里。
“你刚才不应该那样说玛芝婶。”
立军火气未消地说:“不该?我恨不得将她赶走!”
“你要想到,你是个头领。”
“就因为我是个头头,就因为我有权叫她来就来,叫她滚就滚!”
灵云扁了扁嘴,像是伤了自尊心地说:“你要这样,那我们以后就不来了。”
立军楞住了,冷静下来说:“我是说她,跟你没有关系!”
“你是说她,可跟说我们有什么区别。你一不高兴不就撵我们滚了。”灵云故意将“滚”字声音加重。“那还不如自己不要来。”
“我,我没有那个意思。”立军有写慌神地说。毕竟他现在正爱着灵云,哪儿还敢去得罪她。“你别想歪了。玛芝表婶那样做,实在有些过分。我们加工场不能有她这样的人在。”
灵云向立军靠了两步,轻声地对他说:“那也得主意场合。你想,大庭广众的,你说那样的话,虽然你想的只是针对玛芝婶,可大家听了会怎么想?——你可以私下跟她谈吗。”
立军支吾了。他这才醒悟灵云说的非常有道理,于是他忙点头称是。同时心底对灵云的爱慕又更上一层。
“灵云,你脑子比我灵活,以后你就多指点我。”
灵云莞尔一笑,羞涩地:“我凭什么要指点你啊?”
立军怔了一下,忽然他脑筋一动,伸手将灵云揽抱在怀里。
“凭什么,凭我要你做我的女人。”说着就要亲吻灵云。
灵云半推半就,接着又将立军脖子紧紧楼在胸口。
“你为什么不把我娶了?”
立军已经神魂颠倒,一边忙着亲吻灵云的嘴唇和脖子,一边吐口不清地说:
“我当然---当然想,但现在没有钱下聘-----聘礼啊!”
灵云猛地将他推开,愠色地说:“场都能开,就没有钱娶我?!”
立军被这一推,一下恍过神来,沮丧地说:“不瞒你说,这场开的真窝囊。我们全部家当都抵进去了。场不赚钱,还亏钱呢。”
“亏多少?”
“这个月亏了九百多。”立军愈加沮丧地说。
“不止这个数吧。”灵云精明地纠正说,“我私下给你们盘算了一下,加在一起你们大概亏损在一千五百多左右。”
立军吃惊地说:“没这么多吧?”
灵云不容置疑地反驳说:“你妹妹干活的工钱,你加进去了吗?她至少一个月也该得二三百吧;还你你妈呢,一百块你总是要给吧。你跟你爸呢。这些你都算在内吗?其实我觉得你们目前亏的数,还远不止这些。”
灵云一席话,说得立军既紧张又难堪。他们在做盘算的时候,根本就没有考虑这么周细。当然,立军因为灵云的这些话,对她更加佩服了。
“灵云,真的想早点把你娶过门,我看,这个场有你就有希望,有了支柱。——就是没有钱,开不了口去提亲。”
“只怕你诚意不够,对我还有不满足的地方。”
“绝对没有!”立军认真地回答。
“真的?”灵云暗笑着。
“我可以对天发誓。”立军说着,举指朝天。
“没诚意!”灵云装作不满地说,“不跪的发誓,怎么有诚意!”
立军“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然后向天发誓说:“我立军对天发誓,我绝对想娶灵云做老婆,如有半句假话,天-----”
灵云打住了他的话:“好了,好了,那么较真做什么啊!”
立军一把抱住灵云的双腿,昂着头说:“我绝对真心,绝对真心!”
灵云耳根火热起来,脸色也红了。“真想娶我,我有办法让你如愿。”
“什么办法,你说?”
“换亲!”
立军听懂“换亲”是什么意思。但他没有想到;再说,他估计也不会想到。可这会说到“换亲”,他一拍脑门,惊喜地说:“对呀,可以换亲啊。”
接着两个人温存地亲昵了好长一段时间。

第二十五章
立军当晚将“换亲”事情跟木娘说了一通,没料到挨了木娘一顿臭骂。理由是灵云的大哥年纪都近三十岁了,在村里都是没有愿意给他做媒的人;再者,他人长的也不是很好看,而且还经常是一副邋遢的模样。木娘看不上这样的女婿。宗权知道这个事情后,先也是吃惊不小,他自然也是看不上这样的女婿。但他听说是“换亲”,而且这个时候又听立军撒的一些谎,说如果“换亲”可以得到世慕家的资金支持,心里就痒痒。不过,他一想到是拿金莨换,心里多少还是不怎么情愿。立军一见父母都不赞同“换亲”,就神情沮丧起来。宗权看到他这副德性,就劝慰他说:“问问你妹妹,看她可同意,她要是同意,我们也就同意。”
立军蹬在地上,用一种苦闷的口气说:“她自然不怎么情愿;你们二老动员动员嘛。”
“光我们动员就成?”木娘有些不高兴地说。
“妹妹也不小了,也能出嫁了。老赖在家里,也不是事。再说,我们加工场需要支持,世慕家也有些钱,你们都是知道的。只要他们支持我们,早晚我们是要发的。等翻了身,妹妹日子还能不好过?我这个哥哥还能不领她这个恩情?”立军说到这里,站了起来,“你们二老想想,她是我亲妹妹,我能不管她的死活吗?但现在首要是我们早点翻身。都穷苦的活不下去了,她到谁家不是一样受苦。”他说到这里,将目光看看木娘,又看看宗权。“你们说句话吗?只要你们同意,妹妹还不是听你们二老的安排。——再说,我看世慕儿子,也不是傻瓜,脑袋也精明的很,去年,他还一个人放了三十多只鹅,很有经济头脑的。”
“也是,也是。”宗权被说服动了。木娘也不再反对,她觉得这个事情还得跟女儿商量。
不过,这些事情金莨一直都不知道。木娘也许是忘记了跟她说这个事情,也许是因为她觉得说也没有什么必要。毕竟他们基本都同意了“换亲”。倒是金莨自己最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的左眼皮老是直跳。本来她想可能是最近劳累过度,因为她最近也觉得浑身疼痛。再有的就是,她刚听说红梅跟子龙私奔了。两个人跑到梁园镇至今已经有一个多月了。这个事情跟她家加工场几乎是同时进行的,所以,她到现在才知道。心情原本就不怎么好的金莨,加上这样的一桩事情,自然更是心沉如石,仿佛失去了灵魂一般。有一次,她在收叠衣服的时候,想起曾经给子龙写过的信,真是又恼悔,又悲叹。
第二天,光彩鲜明的阳光,直射她的小房子。看到如此晴好的天气,她多少有些宽慰。就在她刚起床的时候,就听见有人在敲门。这些天,她也习惯了听见敲门声。一向都是那些到牛棚上班的人在敲门。她披上衣服,就出去看门了。见到的却是堂叔宗德。金莨惊异堂叔今天怎么大清早跑来了。这时,就听见宗德::“你爸可起床了?”
“应该起来了。”金莨一边应着,一边朝父亲的房间喊,“爸,叔叔来了。”
宗德还没有大呢感金莨说完,就径自朝那厢房走去。这时,木娘开门出来了。
金莨刚要转身进厨房,就见灵云笑呵呵地进来了。后面还跟着她的哥哥德邦。金莨一见到他,就顿生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她还清楚记得大概十年前,那时候,她还是小丫头。有天中午放学回来途中,看见德邦正在一头水牛肚下面,用手去摸那水牛的奶。开始她还以为德邦在挤牛奶,就好奇地问:“你挤牛奶干吗?”
德邦满脸荡笑地说:“我是在摸它的奶。好软乎,水球一样。等你长大了,我也摸你的奶,一样软乎乎。”
金莨从此以后就讨厌他。她每每想到那次令人害臊的话,就越加憎恶他。但今天早上,因为灵云在,也就没有说什么话,而是转过头进了自己的闺房。她刚进闺房,德邦就跟了过来,只是他没有胆子进去,而是站在房门外看。金莨恹恹地说:“出去!”
“好香,好香。”德邦皱着鼻子说,“我喜欢,我喜欢。”
面对德邦的到来,金莨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难道我要嫁给他?”,她想着就暗笑了。因为在她看来,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嫁给他,我宁愿去死。”但是事与愿违。傍晚的时候,木娘将“换亲”事情跟她说了。金莨一听,象是五雷轰了顶。起先金莨很想反抗,她对这样的婚事自然很不满意;但木娘用火辣辣的口气对她说:“你要替你哥哥着想点!——我们养了你们这样大,已经够了。哪儿有钱再供你哥哥折腾,去娶媳妇。你还眼睁睁看你哥哥打光棍?!对了,大清早,你堂叔说,开这个场,还要办什么证照,什么保险,什么缴税,一大堆罗的钱要去花。我看这个家迟早是要完了。你要是再搅和,一家人都不如早早死了算了,清净了!”
“那靠他自己去想办法,为什么拿我作交换。”金莨悲伤地哭着说。
“换亲有什么不好?德邦又能挑能抬的,怎么就不如是?你也不多说了,这个事情就这样定了。”木娘说完,就生着气走出了。金莨几乎绝望的要去自尽。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活着。之后几天,立军也来劝说过,宗权也来劝说过,连穆灵祥奶奶也来劝说过。也不知道为何,渐渐地金莨好象默认了这个亲事,也不再哭闹了。
其实,在农村“换亲”是很简单的一个过程,无非就是将两家的女儿对换,然后,请些人来吃饭喝酒,放点爆竹,就算是办了他们两对的婚事。更何况在兴庄这样穷苦的地方,似乎更加简单。比如金莨这边的就是这样简单,只摆了三桌酒席,墙上连个双喜都贴的很少,几乎不见红喜之色。这主要是因为世慕觉得这次“换亲”,自己做了亏本的交易,倒贴了四千多快钱。所以,在婚事上,他想尽量少花钱。不过,立军这边,要热闹的很多。摆了整整十桌酒席。而且,因为自家擀爆竹,有的就是红纸,所以,一进门是一片红艳。木娘嫁女儿那天,本来也还高兴。毕竟女儿不是远远地嫁了出去,也还是在自己村里。但到了金莨洞房一看,里面冷冷清清,全无喜气之色。就对亲家大发雷霆:“你们家就扣算到这种程度,连双喜都舍不得多贴张?——”一顿臭骂之后,令德邦赶紧添加红纸。金莨木木地待在洞房里,好象就要死去的样子,连一点眼泪也没有。她这个时候,想到红梅说过的话,她不解地想:“灵云不是有男朋友了吗,又怎么迷上了自己的哥哥?”接着,她有想到以后的生活与命运,“我不是跟妈妈一样吗?我还有美好生活吗?”她想的这里的时候,心灵猛然生起一股苦酸水,跟着眼泪也下来了。“唉。我以后改名字叫桃金娘了。”
想到这,她斜靠在床上,身骨架自然地放松。刚才她努力想睡着,但怎么也睡不着,她也想不出睡不着的理由。——就这样,她默默地过起了夜的生活-----。
(完)
【作者简介】邵风,安徽肥东人,作家、编剧、书法爱好者。主要作品有小说集《来贝》;剧本《出租房》系列、科幻剧本《托鲁传奇》等;长诗《贾佑思历险记》等。
杨路小说点评:
爱是需要分享内在想法的有技巧的勇气。如果你希望自己的生活与他人的生活交织在一起,就必须要有冒险的精神。而读一本小说,穿越不同的年代,体悟不同的人生,也是一种方法或路径。
读邵风的这部《桃金娘》,不由会想起第一届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榜首的《许茂和他的女儿们》,两者共同之处在于对个体内心世界的挖掘,对时代的白描,传达时代给人们的撞击并预示光明、美好的前景。似乎少了一些大词纷披的波澜壮阔,但却也正因为此,作品方才具有了穿越时间打动一代代读者的隽永魅力。 进而让读者学会爱。
“有一股为生活、为自由、为幸福的灵气在酝酿,
凝集着所有的相似的散杂在分子空气中,
在汇聚、在膨胀……”(取自《桃金娘(上)》)
【杨路简介】杨路,字笑难。博物馆馆长、心理学博士、古汉语博士。多所高校兼职硕导。 热爱用文字记录生活中的精进和感动,复盘或预演人生,让生命的质量拓展。从而勇敢、坚韧、热烈。
(感谢作者授权,作者文责自负。配图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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