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刘虹,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 出版长篇小说《红牌罚》等多部逾三百万字。
第一节 对世界的宣言
与这个世界第一次亲密接触,用的是我那对横插在脑门上的招风大耳朵。
当夜色还未褪去她缱淃的长袍,黎明还不及轻吻这苏醒的大地,我多情的大耳朵听见了玉米在胚芽里拔节,山风在游荡中吟哦,夜莺为离乱而歌唱,万物在阳光下成活。这是耳朵传递给我,一世界最美的声音,这是自然的和声。
如果大自然是灵魂的马场,那么现实得让肉体为之忧伤。生活对我来说,与其是来历经轮回,勿宁说是去亵渎罪恶,——谁让我长有一副与众不同的耳朵啊!我这对不比猪小的耳朵,成了世人的笑料,成了家族的耻辱。父亲歧视我,弟弟们看不起我,周围的孩子都躲着我,唯一让我活下去的理由是母亲没有嫌弃我。八十年前,12岁那年的冬天,带着满腹的绝望和凄苦,我踏上求学的路,面朝飘拂的雪花,我将迎接怎样的世界啊。
第二节 学堂不测
铃声响起,学生们汇聚成人流朝一条独路涌去,我不敢夹杂在人流中穿行而是躲闪在人流的最后禹禹独行。随父母从城市来到花红镇,第一眼看见的是挡住视线的大山,山峰之高像要接近云霄,那种与世隔绝的感觉,在我幼小的心底投下了怎样的决绝啊!怀着颤巍巍的心,当我第一次踏进教室的门,男女同学像发现怪物一样齐声尖叫,我恨不能立即从地缝消失,但理性告诉我不能退却。我看见后排还空着一个位置,便小心翼翼过去坐下,邻座那个男生像躲避瘟疫一样离去,留下一个孤零零零的我。
教室的尖叫恐慌中,一个高儿,浑身漆黑,长有满脸横肉的的男生来到我身边。后来我才知道,他叫任嚎,我恨他改叫杂嚎。
“大家不要怕。”杂嚎拍拍自己的胸脯,朝我走来,我没法退却,只好迎着他站起身,杂嚎过来一把揪住我的衣襟厉声训斥:“你是哪来的妖怪?老实交代。”杂嚎一说话,就露出两颗巨大的獠牙。
我虽然长得奇怪但不是妖怪。
我回答说:“我是来自铁厂的银(人)。”
只要一听见刺激耳膜的话,我的神经系统和语言系统就会失控,发音就会走调。
杂嚎:“就是那个来抢我们饭碗的嚎铁厂?”
我说:“错,是大尚(厂)。”
上下打量我一番后,杂嚎说:“多半是你妈和猪…生下的……”
我反驳说:“我系朱,哦姓朱,不是猪。”
我耳朵的功能延伸到我的语音,持续的打击声波扰乱了我的语言神经,我说话很吃力,便改用耳朵回答。同意他的观点耳朵就顿起来往前轮,不同意就往回扬。
杂嚎将揪我的手松开,全身打量一遍后,他说:“第一天上课?”
我点点头,然后耳朵往前一轮,表示同意。
杂嚎:“也,龟儿子耳朵会动?”
我点点头,表示赞同。
杂嚎:“是人你就用嘴说话。”
我缩下耳朵往后一紧。
杂嚎:“好话不说两遍,是人你就用嘴说话!”
我轮起耳朵,往前一扇。
我吃力的说:“喔呢。”
“我日你个哥哟!”
杂嚎轮起拳头劈面朝我打来,我耳朵倒立听见拳头朝左劈来的声音,我身子往右一偏,躲过一拳!同学们一阵唏嘘声炸开,大家怀着少有的兴奋吆喝着任嚎加油、任嚎加油!我很吃惊,第一个回合杂嚎丢了面子,这货挽起衣袖轮起皮球大的双拳朝我扑来,他使出双风贯耳这一狠招!他身子前倾,双脚腾空,像一发炮弹朝我袭来,我听见他拳头撞击空气发出的呼呼声!要将这世界砸粹的声音!
我听见耳朵发出的警报:快跑!我立起身打算从后门逃走。前门口忽然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
“这儿是文明地,不是角斗场!”
杂嚎的拳头没有砸下而是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杂嚎坐下时朝我晃了晃拳头。
女老师姓吴,她站在讲台,定定看着我的耳朵,她一字一句的说:“你母亲来报名时,知道你叫…朱儿,有没有学名?”
听见这柔如山泉清脆的嗓音,舒爽化解了苦闷,失落的语言回到了我的神经。
我摇了摇蒲扇大的耳朵:“爹没起。”
老师:“记住,回去让你爹起个学名。”
我点点头:“喔呢。”
吴老师:“春玲同学,你去后排坐。”
春玲挨着我,定定看着我的耳朵,我朝她笑笑,她才将目光移开去。
太阳偏西,教室背后瞒河的水流声越来越响,像要从耳朵里穿过,列队的大雁蜂拥着向夕阳啄去,像要去拥抱粹金。这瞒河可是有些来历的,当年女娲在这儿用草绳沾泥浆水造的人,还杀死了祸害生灵的黑龙。能到这儿经历,将会有奇事儿发生吗?!
好不容易挨到放学,我庆幸杂嚎这两天没来找麻烦,欢欢喜喜踏上回家的路。走在河边路上,瞒河向我传递着水世界的声音,声音绘织成交响褪去了我的恐慌。回家的路在岸上蜿蜒,紧锁的雾褐被我身体犁开。其实,回家的感觉并不好,只不过放学后身体得找个地方安放,这就需要一个家。好心情渐行渐远,我看见杂嚎和几个街道上的夯货,挡住了去路。这已不是第一次了,我得做好承受灾难的准备。第一次和杂嚎较量是我耳朵助了我,上次也是这个节点上,耳朵告诉我杂嚎的秘密,让我择路而逃。这次杂嚎喊来了马胖和孙三,我还有路可逃吗?!杂嚎之所以这么任性,原来他是任副保长的儿子。这货没多话,眼睛一轮,上来一把揪住我的耳朵,我致命的机关。
我一旦失去耳力,整个人好像断线的风筝,我试着反抗但一切都是徒劳。这货力气很大,他越揪越紧,我顺着他的手,疼痛轻些,如果和他用力相反,就疼得要命。我只好听从他的摆布。他扯着我的耳朵游刃有余,一会儿左一会儿右,忽而高忽而低,我的身子像被他的巨手安上了发条只能任他摆布。
杂嚎呲牙咧嘴好像一个吊颈鬼,他高喊:“爽不?”
我没回答却有跟屁虫呼应。
马胖:“爽撑呢!”
杂嚎:“服气不?”
孙猴:“谁不服,我弄死他!”
杂嚎把右手换成了左手,我身躯一晃,转了个大圈。
立即传来三货的吼叫声!欢呼声!
这绝决的快活声,激活了我被抑制的思维!这杂嚎不就要我服软么!当他的又一声波牵引袭来,我耳朵紧帖他的手,双手像鸟儿张开的翅膀,身躯左一扭右一扭,嘴里像鸡叫哥哥哥哥。杂嚎一声哟呵,这货扭秧歌!还叫我哥哥!
马胖:“服软了,服了。”
孙猴:“喊哥哥你他妈不配,得喊爷爷!祖爷爷饶命!”
以为我服了软,杂嚎会放我一马,结果他没放我。
杂嚎:“还会学啥叫?”
马胖踢我一脚:“说。”
我摇摇头。
孙猴:“不说?不说就下河喂鱼!”
马胖就来抱我,我吓出一身冷汗,为了活命我顾不了那么多了。
我大声学狗叫:旺、旺旺、旺旺旺。
见没将这几坨货逗笑,我学猫叫:喵喵,喵喵,
见还没有反应,我又学猪叫:呜呜、呜呜、呜呜。
杂嚎:嗯,有点意思,学学女人叫春。
我怪声怪气说:哥哥,哥哥,你让妹妹哆嗦……
杂嚎憋腔调:妹妹,妹妹,莫让哥哥掉泪。
那两坨憨货笑出了声,这笑声缓和了我的神经,我的语言系统得以恢复。
我尖叫:吃了妹妹的眼泪,保把哥哥整醉,哥哥要是不醉,妹妹就让你睡。
杂嚎:你不是不会说人话得吗?龟儿子。
杂嚎一脚踢在我屁股上,我扑哧一声摔了个狗吃屎。
我倒下的动作很狼狈,惹得这几坨憨货笑了,笑得很开心。
对付这种恶人,忍让是没有退路的了,我心里诅咒着,拿全世界最恶毒的语言诅咒着,“我叉你祖宗!”
杂嚎过来一脚踏在我的脸上:“还敢骂老子,你他妈不想活了!”
接着又一脚踩在我脸上,就在马胖、孙猴一起扑过来时,一声呵斥让这几货的脚没落下。
圆圆小脸的玉兰,她媚眼倒竖厉声呵斥:“任嚎,你又欺负朱儿!我要告你!”
“也,观音娘娘下凡了哒!”
“算你有眼,快把朱儿放了。”
杂嚎:“你真把自个儿当大仙,就学学孙猴子,变出几个小人儿来!”
玉兰说:“等我把厂里的大汉儿搬来,谨防撇断你手脚。”
马胖附在他耳边嘀咕几句。
杂嚎:“啥?她是厂长千金!?”
“大官!”我梗了一说。
“操你个哥!”杂嚎踢我一脚,“没你龟儿说话的份儿。”
两夯货在杂嚎耳旁嘀咕。
杂嚎:“杀了猪八戒,是为民除害。”
话音刚落,杂嚎将我拉站起,然后猛的扯住我的耳朵,又摁着我的头钻到他的胯下,然后一眨眼睛,两夯货将我的头摁住,耳朵被他们一左一右撕扯着,眼看就要被他们扯掉了。见状玉兰高声呼叫:“出人命了,快来人啊!”她一边喊一边朝高炉那边奔去。
几经折腾,我耳朵失灵了,我被他们完全控制住了。他们将我的手拉开,长跪在地上。杂嚎说:“张开,嘴。”
我根根两声反抗着。
杂嚎从路边拿起一块砖头:“不听招呼,老子一砖头送你见阎王。”
我听见我的心对肝说活命要紧。
我嗯嗯两声,将嘴巴张开。
杂嚎:“把秋包闭上。”
我将眼睛闭上,不一会儿,一阵钻心的疼痛从耳朵传来,我睁开眼睛一看,天哪,我看见杂嚎手里提着半个耳朵,我一摸,我左耳朵被割掉了一半。
顿时我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直到玉兰和几个大人将我扶到河边,我才苏醒过来。我看见玉兰那双美玉般的小手,帮我清洗伤口,她含着泪水的眼睛写满了深情,这是母亲那才有的恩情呀,但这情比母爱还深,有了爱的光顾,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付出痛苦换来的回报,值当。
但我一想到半截耳朵,更加奇丑的耳朵,原本些微的自信被彻底摧毁!我还有什么理由苟活在这个世上?趁玉兰洗手之际,我跳进了瞒河。
玉兰是我们厂田厂长的女儿,她为街道上的同学欺辱外来的同学向老师反映过,受到我们厂里子弟的敬重。在我投身一刹那,是她喊来的师傅,将我从水里救起。
她不应该将我救起啊,让我缠绵于水,悠然于波,长眠于斯该有多好!真好啊,当我的身躯融入暖融融的水里,我像被一只巨大的托盘托护着的宝贝,像王子在人们的簇拥下,飘浮在神坛上吟唱圣曲!曲声悠扬甘润,直抵我的心房,万物在我的启发下,奏响了庄严的和声,和声让世界宁静,让万物肃穆;啊!有什么比自然更美的景致,还有比水中更惬意的诗句!伟岸的大山庇护我,甘甜的乳汁喂养我;在这里,鱼儿成了我的铁杆,和我进行肌体交流,卵石成了我的房哥,替我消解寂寞,越来越多的快感从心底涌现,我不禁引颈高歌:
猪儿我高兴上山坡
清清的河水是我的窝
爹爹不痛呀
妈妈的爱
高兴起来唱支歌
青青的山上是我的家
风吹草底闯天涯
投在你的怀抱里
铺天做马为我跨
或许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擦去我脸盘上的屈辱,玉兰惊讶的叫道:“天啦,你耳朵这么大!这样看上去比原来还大,可是左边只有半截。”
我捂着疼得难受的耳朵呜呜两声算是做答。
玉兰吃的一笑说:“你真成猪了?我要你说人话。”
我撩开耳朵看她一眼,很想说一堆感激他搭救的话,但不知为啥我说不出口,出于感激,我向她鞠了一躬。然后,我背起书包朝家里走去。
第三节 父母各孽
还未回到家,就听见父亲粗暴的训斥母亲,接着传来拍拍的打骂声,便是弟们的哭泣声。这就是我的家,如果不是母亲遭欺负,我会立即躲开,逃到山里去和锦鸡八哥为伍。但母亲受难,我不能离家。
高大强壮的父亲双手叉腰,举起蒲扇大的右手扇在母亲脸上,左一掌右一掌,把母亲拍得像个螺坨,母亲顽强,玉树临风击不到,四周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巴掌打在母亲脸上,比杂嚎扯我的耳朵还疼,我听见血液在我体内燃烧,我听见围观者的絮絮叨叨,我听见地底下轰轰的雷声。我记得在一个漆黑的夜晚,我躺在床上静静的梳理我的耳朵,偷听到了父亲对母亲的训话,才知道父亲嫌弃母亲的缘由。
父亲说:“他妈的,祖上拜三代,亲戚七拐弯,都没得个炸耳朵,偏偏你他妈生下这头憨货。”父亲的话在别人那是说,在我听来就炸雷,声波震颤着我耳房,我的耳膜快要被震破了,我立即用手捂住。
母亲:“儿他爸,你这话我耳朵起了茧巴,我让你去厂里城里查查,你查到我和哪个汉子好过?我可以对着煤油灯诅咒,这辈子我的身子只被一条畜生祸害过。”
父亲:“那你解释解释,为啥朱儿就长这一对炸开的耳朵?!还他妈出奇的大,我怀疑是你和猪八戒生下的畜生!”
母亲抽泣:“猪八戒是书上编的,我怎么可能和猪八戒好过?!”
父亲:“号丧啊!”
母亲:“我……”
父亲:“我听说瞒河这一带,常有神仙出没,说不定你那天洗衣服时,猪八戒上了岸。”
母亲:“瞒河离我们这儿几百公里呀。”
父亲:“神仙会飞呀。”
母亲:“放你娘的屁!”
父亲:“那你生下这个畜生怎么解释?我在帮你找原因,你还不懂我的心,知道嘛,有这个畜生在,让我一辈子心里添堵!”
母亲:“已经这样了,你还想怎样?难不成把朱儿给杀啰?”
父亲:“那些个不怀好意的家伙,背后嘲笑我做了王八!”
母亲:“行,为了落你个清名,你去将朱儿砍了,然后把我也给砍了。”
父亲:“屁!哪有老汉杀儿的道理。”
母亲:“你还晓得是你的儿……”
父亲:“明天活儿多,困觉。”
母亲:“我有个办法。”
父亲:“啥办法?”
母亲:“最近厂里有一批支援新厂的名单,我们干脆调起走。”
父亲:“那个厂虽大,但在山区呀。”
母亲:“在山区总比在这里遭人白眼的好,哎,这也是为朱儿啊!”
父亲:“让我想想,瞒河在那里,正好。”
母亲:“好你个鬼哦!”
我流着泪听完父母的对话,知道了父亲是因为我才从城里来到山区的。我也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的角色了,我真后悔母亲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
眼前的一切中断了我回忆,我人小,只能从大人的胯下钻到父母的身旁,用身子挡住了母亲。
母亲:“朱儿,你……”
也不知那来的勇气,我右耳朵一扬,挺起胸脯用身子挡住母亲说:“整我!”
父亲扬起锅盖大的巴掌说:“以为老子不敢!”
母亲的位置看不到我缺了半截的耳朵,她将我拉开:“朱儿,别管,我等他打,打死算了!我不想活了。”
父亲盯在我半截耳朵旁看了看说:“咋不削完,留下半截笑话,啊!”
母亲还没注意我的半截耳朵,父亲飞起一掌打在了母亲的脸上,母亲脸上起了血印。母亲也不示弱,勾下头身子一纵朝父亲怀里撞去。在向父亲撞去一刹那,母亲响起绝决的呼声:“到这儿了,你还是改不了的折磨哦,我不活了……”
父亲:“你不活,就去跳瞒河。”
瞒河横贯几个县州,花红镇是瞒河的上游,听说这里常有神仙出没,我能到这儿来,难道有啥机缘巧合。我忽然想起我的耳朵,我耳朵往前一轮,耳朵像遇见了他的神,动都不动一下,丝毫不起作用。
我明白了,这半截耳朵成摆设了。
听母起这一声不想活了,我的泪水翻江倒海的飞!这一声不想活,哪是一句话,那是一柄尖利的刀扎在了我的心窝,我看见我鲜红的血流淌了出来,顺着心口流到了躯干,流到了地上,流到了瞒河......
父亲和母亲扭打在一起。好心的人们疯涌上来,才将死死缠打的父母拉开。
旁闲人出面了:“朱大汉,你是不是猫尿灌多了,又朝老婆娃儿耍酒疯!”
母亲披头散发完全没有了人的样子。
吐口唾液,父亲站在一旁狠狠说:“闲事儿少管!这是老子的家事儿!”
人群里走出一个中年人,他声似洪钟的说道:“你两口子聚众斗殴,就不是家事儿了。”
人们转过眼去一看,是田厂长。玉兰也站在一旁。
父亲的气焰焉了下来。
田厂长:“朱大汉,我警告你,你要再打老婆,我扣你工钱。”
第四节 得遇神仙
见母亲暂时没了危险,我溜了出来。
玉兰追赶过来问:“朱儿,你去哪儿?”
我撒谎说:“我去厕所。”
我一个人静静的来到瞒河岸边。这儿是我的梦,我的天堂,我自由的世界。每当遇到不开心的事儿,我总会一个人静静的来到这里理理我的愁绪。弯曲的河床向前伸展,她是联通外界的纽带。岸边青草婆娑,不染一丝杂质。河水剔透清亮,荡起金色涟漪。红鱼鳍的花裙子从我眼前游过,那条色彩奇幻的头鱼还摇了摇尾巴。浪卷西风,静水深流,鱼儿们怡然自乐。我真恨自己不是一条鱼。我想起父亲骂母亲的话,我站在河岸上自问,猪八戒真的到这儿来过?我真是猪八戒的啥?望着欢快的鱼儿们,我好想好想跳下去成为其中的一员。今天,因我脸上的泪痕,我不想让我羡慕的鱼儿看见我的狼狈。我把身子放倒在浓密的草丛里,任起蓬的草莲将我覆盖,把我和这个世界分开。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开山炮响。我从睡梦中醒来。
这一觉醒来,我发觉自己比原来长大许多。耳朵更大,几乎覆盖到我的胸膛,而那只被割去的耳朵更小了,看上去我成了一只独耳朵。我无法解释这一切。疑惑间,一阵笛声将我挪回到现实,我循着那声音望去,见一个白衣白衫的俊美青年横着一根玉笛,从水里飘逸而来。
笛声真好听,是一种又一种的鸟儿叫声,我听出了有云雀的欢快声,黄鹂的调情声,夜莺的挑逗声,还有啄木鸟的调皮声。
青年吹奏着来到我身边,我看不清这白衣秀士的脸。我立即想到父亲和杂嚎,这个怪物多半又是来收拾我的。经过刚才那一番长眠,我底气足多了,也看透了生死,即便这个怪物把我杀了,我也认了。
青年放下竹笛,用手一挥,大地一片漆黑。
青年:“你看天上。”
我抬头看上去,漆黑的天幕上出现一溜星系。
青年:“北斗七星看见吗?”
我看见了北斗七星。
我说:“看见又怎样?”
青年:“你的前世在第四颗星上留下了痕迹。”
我说:“没听说。”
青年:“几亿年前你我是兄弟。”
我说:“我兄弟是朱二、朱三。”
青年:“我在终南山修行,经鸿钧老祖点化,让我前来度你。”
我说:“不稀罕。”
青年:“在仙界,我是玉帝的千里眼,你是顺风耳。”
我说:“啥耳?”
青年:“顺风耳,在中央天宫位,我老大,你排老二!”
我说:“我恨这该死的耳朵,你把我这只耳朵也割了去。”
青年:“口占逛语,勾头着地。”
我说:“风可欺我,树可踢我,头还不低么。”
青年:“乘除加减,上苍有知。”
我说:“哥哥…我…苦......”
青年:“千刀万刮出菩萨,轮回之苦赛夜叉。”
我说:“求哥哥,带我离开。”
青年:“顺应三才,莫忘凡心。”
我说:“大仙,仙乡何处,宝号何呼?”
青年:“贱号云中子。”
我说:“大仙,敢问猪八戒来过瞒河否?”
青年:“从未到此。”
我说:“哥哥,我苦。”
青年:“春梦随云散,飞花逐水流,苦随甜去!甜藏苦心。”
青年玉笛一挥,一道弧光将我罩满,我眼前一片煞白。烈日炎炎,芭蕉冉冉,等我醒来,已是大白天,空旷的河床啥也没有,我一摸大耳朵没了。
第五节 唤醒记忆
历尽神仙的光顾后,我小学这段时间就从我的记性中抹去了。
杂嚎不止一次的收拾我,父亲举起的杀猪刀怎样在田厂长的呵斥下立地成了佛,玉兰怎么帮助我,母亲的泪流成河,这些必经的程序难道跳出了时间的惯性。
当意识回到我的身体,一晃上中学了。
我和杂嚎都是十几岁的少年了。这个时候的杂嚎比读小学那阵儿更威风,他是班上个子最高、块头最大的男生,而我比他矮去了半个头。我发现杂嚎更黑了,完全像个非洲人,他看见我像换了个人似的,一副对我既恨又躲的样子。春玲也上到初中,我们班的人基本没动。女老师还是小学那位吴老师。
听完吴老师的文学课,带着满腹的瞎想,我漫步在回家的路上。我在学校因为耳朵招惹横祸,已经成了过去,在这个巨大的跨越反差中,这期间发生了怎样波澜壮阔的故事啊,我不得而知,我失去了那段记忆,难道我耳朵的回归,是用生命的轮回换得,这代价也太大了。
我该去何处寻找答案呢?
走着,我听河水由远而近的传来隆隆的声音,是激流冲击卵石发出的声响!抬头望去,天上现出异彩,一朵浮云直垂我的眼帘,我在云朵的覆盖下,来到一片林地,听见莎莎的声音,还有风被搅动的声音,我循着声音走去,听见两个人的对话,一个是杂嚎。
杂嚎:“师傅,我的功力是否天下第一?”
师傅:“臭不要脸。”
不停的脚步来到一片竹林的高地,我看见杂嚎正在空中打旋子,身躯一圈一圈的转动,转出一个大圆圈,周围的竹林被旋起的风卷起浪,地上的落叶起起伏伏,整齐划一,啊!好美,我在心里呼唤着。
这个白发垂肩的师傅口里念念道:“拳是两扇门,全靠腿打人。”
杂嚎停下,站起了马步,然后双拳出击,空中顿时传来轰轰的雷声!惊飞起林中的鸟儿,是情哥鸟,牠们扑闪着翅膀环绕杂嚎飞旋。
杂嚎直拳换成了空中劈掌,一劈一只鸟儿倒下,又劈蜻蜓下地。
杂嚎就这样一直往前劈去,一路上倒毙了不少生物。
回到家,天已经查黑。
耳朵缩回到身躯后,父亲对我的态度转变了,他亲自给我端上香喷喷的饭菜,他自己倒了杯酒。
母亲和大弟、小弟坐在一旁入不了席,和母亲坐在那边的小墩子上。耳朵回到原处,我和两个弟弟的地位拉大了。
没了父母的打闹,母亲异常兴奋,她踮起瘦小的身躯,忙碌着在我身边穿梭,不停的给我端菜盛饭。
母亲:“朱儿,知道吗,多亏你,让我们认识了田厂长,你说这上千人的厂,田厂长是多大的官啦,居然他亲自给你爹换了工种。”
父亲遽尔的一声干了一杯酒。
父亲说:“屁话大于文化,老子当年要当了兵,不也是团长、旅长啥的干起了。”
母亲:“你下辈子吧。”
大弟:“我长大要当兵。”
小弟:“我要参加特种兵。”
父亲:“我问你,街道上那个任嚎,你怎么得罪他了?”
我一时不知作何回答。
母亲:“朱儿,是那个任嚎几次差点要了你的命,多亏玉兰和他爸。”
我说:“这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母亲说:“吃饭,菜凉了。”
大弟:“你被任嚎扔茅坑里了,是田叔叔救了你。”
父亲:“娃啊,说来话长,你爷爷和任嚎的爷爷是世仇,我和这个任副保长是血仇!现在这个对抗传到你身上了。”
我说:“我不明白。”
父亲:“当年我们调到瞒河,其实是你祖爷爷给我托的梦,说只要是朱家的子孙,就必须到这里来。”
母亲:“好呀,你今天个才给我说了实话。”
父亲:“这不,寻对头来了。”
大弟从墩子上站起:“老子才不怕任嚎,狗嚎、吊嚎,老杂嚎,老子和他拼了。”
母亲抽泣:“为这个仇呀,我们离开了大城市。”
父亲训话:“你还是不是我朱家的媳妇了,知道吗,我朱家的祖上是谁,是大明皇帝朱元章。”
母亲:“又怎样,任家祖上还和朱家连着筋呢。”
父亲:“哪个皇亲不杀戮?谁个帝王不沾血!”
母亲:“知足吧。”
父亲:“我三个儿子,不信出不了一条好汉,老子没当官,老子的儿子将来当官当大官。”
父亲这么一说眼睛就定定的看着我的耳朵。
父亲:“任大嚎,请了个武当高手教他儿子学武,你这耳朵不支出来,我,我的天爷就烧高香了。”
大弟:“我也要学打!保护爹妈。”
父亲:“儿子好样的,你比你哥强。”
我一听见刺激的话,耳朵就开始发抖。
我赶紧离去,直怕耳朵在非常态下从脑袋称出来。
外面喧腾着父亲的酒话,我进入了梦。
第六节 再会河岸
我躺在床上,脑子糊上了,眼前熟悉不过的陈设被一副山水画取代。我像一只巨鸟从床铺上坐起,然后双臂一挥,飞出了窗外。
窗外是星星的世界。天上无数的星星眨着眼睛,在月亮的辉映下,发着七色的光。
飞着飞着,大地离我越来越远,冷空气一股股朝我的胸中涌来。我看见一颗流星从我眼前滑过,她拖着长长的尾巴,降落在前方,带着好奇我调转方向朝那边飞去。
刚一个俯冲降落在熟悉不过的满河滩上,看见上回那个白衣白衫的俊俏青年已经站在那儿了。
我说:“云中子,你下凡了。”
云中子:“你能找到这儿,功力有长。”
我说:“有个谜团解展不开。”
云中子:“快快道来。”
我说:“我这耳朵是怎么回事?一会儿大一会小的。”
云中子:“三万年一结果,五万年一出阁,你是宇宙仅有的唯一。”
我说:“这几年我去了仙界?”
云中子:“让你历尽路到尽头开新径,老树到死发新芽之经历。”
我说:“你给我讲经。”
云中子:“你把耳朵伸过来。”
担心云中子害我,我转身离开,云中子哈了口气吹在我耳朵上,我顿时感到耳朵拔凉拔凉的,我一摸,我的担心是多余的,耳朵没有变大。
云中子:“任嚎是人间祸害,他是当年女娲杀死的黑龙转入地狱,投胎到地狱王三公子转世,这是个吃人的魔王。”
我说:“我看见任嚎练武当绝技,而我啥功夫也没有。”
云中子:“你的功夫全在耳朵里。”
他吹了口气在我耳朵上,顿时我的耳畔光焰四射,星光飞溅。我一摸耳朵感觉大了许多,再一摸耳朵恢复原样。
云中子:“好耳。”
还有许多疙瘩没解开。
远方传来雄鸡的报晓声,他在空中甩下一句话:“点石为金,尤为晚矣。”
我看见一颗星星朝大山奔去。
我睁开眼睛,一切恍若隔世。我看自己,手脚还齐整,耳朵与常人无异。我仰躺在床上回味刚才的梦,那是怎样的舒爽。外面传来大弟和小弟的起床声,母亲整理早饭的声音,父亲的咳嗽声。一种惊恐的声音从远方传来,出事了…….
厂子里的喇叭声出声了,三车间的全体员工,8点准时在车间门口集中。反复播了三次,像拉响了警报。父亲抓起一个馒头就出了门。
第七节 事出有因
顶着朝阳,在上学的路上,我发现街道上出现了许多新面孔。当我走到一家理发店门口时,我听见许多切切私语,还有嘟嘟嘟嘟的流水似的声音,这附近没有河流怎么有山泉水声呢。这个声音是我第一次听到,像流水抚摸暖石发出的声音,真好听。听着听着我的耳朵一动,我一摸,天啦,这是怎么了,多少年过去了,怎么我的大耳朵又撑了出来?!耳边响起一个汉子的呵斥:“猪怪,滚开!”话音刚落,我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掀出老远!直觉告诉是非之地不可久留。直到走出老远,不再听到那声音,我的耳朵才缩回到身体里。
一进校门,就与杂嚎劈面相遇,杂嚎和马胖、孙猴正和春玲说啥。马胖更胖了,胖得眼睛都眯起了,孙猴真成了猴三,瘦成一张皮。三个人拦住了春玲的去路。春玲试着绕开但几次努力都白费。
我感觉耳朵动了动,我在心里呼唤,求求你,不要出来,让我过一天安生日子吧,不然大耳朵一出来这日子就完了。杂嚎霸气的声音直击我的耳膜。
杂嚎:“……叫春的姑娘,还有啥话可说。”
春玲:“未必你请我吃鱼,我就非得去么,哪有这样的霸王协定。”
马胖:“任嚎是谁?就凭冲撞老大的话,你就该打嘴巴。”
孙猴:“知道不,自从嚎铁厂一来,河里的水都干了,母猪鱼成宝贝了!”
马胖:“嚎哥只吃了一条母鱼,公鱼专门留给了你。”
春玲:“对不起,我妈不许我和男生在外面吃东西,说声对不起。”
马胖:“就一句话能成?”
春玲:“那你要我怎样?”
马胖:“做老大的女人!当我的大嫂。”
春玲脸涮的方得绯红,嘴里咿咿呀呀抱怨个不停。
杂嚎嘴里叼着一支香烟,哼哼着。
孙猴:“老大摆了野鸡宴,今晚就定亲,哈哈。”
春玲急得哭出声来:“你……”
春玲要离去,被三人围住的人墙挡住,没法离开。
见状,学生们都绕道离去。我实在看不下去走上前去。
我说:“任嚎,要上课了,天大的事儿放了学再说。”
杂嚎:“哟,我当是谁呢,你变人才几天,就他妈不知高下了,滚一边去。”
我说:“大路不平旁人铲,路遇不公拔刀助。”
马胖:“个龟儿子,记得也是这个地方,上回打你个狗吃屎,不是姓田的女人,你他妈早见了阎王。”
我说:“上回的事儿,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恶人恶事,就得管,别人不管,我朱儿得管。”
我活动了一下手脚,一副挑战的样子,另一面我使劲给春玲递眼色,让她离开。我想把这几个家伙的注意力引过来。
杂嚎三人真的朝我这边走来,我计划好了,等春玲一离去,我就跑,跑到教室,他不敢当着老师的面整我。这么想着,我身子骨更的一声,两脚开始转劲,耳朵有了动感,想起神仙赋予我耳朵的法力,正好检验检验。
我说:“春玲,去课堂给我签个到,我干完活儿就来。”
春玲想了想就朝课堂奔去。
杂嚎三人将我围住。
杂嚎露出凶狠的目光,两颗獠牙伸出了嘴巴,我想起云中子的话,这是阎王三太子转世,他该有多狠。马胖拿出一把水果刀在我眼前比划着,孙猴从裤兜里掏出一把老虎钳。我和他们对视着,我听见杂嚎心里说,弄死他带回家!眼看就要被三人围拢,想想我啥装备没有,除了我这一对耳朵。我感觉我耳朵一节节称了出来。
马胖:“妈也,猪相,显猪相了也!”
杂嚎:“杀猪过年!”
杂嚎一个眼神,马胖朝我扑来,我想试试我久违的大耳朵的能力,我耳朵往前一扫,刮起一股风,将他扇退几步!我心里好欢喜,原来云中子没骗我!马胖愣怔一会儿,举起刀又朝我扑来。孙猴紧握老虎钳从后面向我包操,我听见他要靠近我时,我身子一旋飞身一耳朵巴子,将孙猴击倒在地上。
孙猴大喊:“扯他耳朵!”
杂嚎一招手,三个人齐聚起,嘀咕一句,然后一起朝我扑来。我知道,如果他们一起扑过来,我两只耳朵是应付不了三个方向的攻击的,我朝周围看了看,发现一个好去处。
杂嚎心里说:“看你小子哪里逃,我从左边定能擒获这小子。”
听到他的心声,我往后一看,那颗巨大的柿子树是我避身之处,我已经观察很久了,在杂嚎往左包围时,和马胖相遇,这就为我的逃离留下空挡,我趁机朝树上跑去。等这几坨憨货察觉,我已经上了树。
几坨憨货过来将树团团围住。
杂嚎一声吆喝,马胖举起水果刀朝树上爬来。
我继续往上登打,马胖是攀爬高手,很快将我追到,我俯下身去看见明晃晃的刀子就要顶着我的脚板。“杀死他。”我听见杂嚎仇恨的咆哮!我耳朵击打够不到马胖,又一动击打在树枝上,丝毫对马胖形不成威胁!
马胖一刀顶着了我的屁股,我哎哟一声,一泡冷尿失控,刷刷的淋了下去,真是巧遇了,尿液淋在了马胖的眼睛上。
马胖还想坚持,我的尿像打开的水闸,铺天盖顶朝这货冲去,生生的将他冲到树下。
老师在春玲的带领下,来到树下替我解了围。
第八节 博弈升级
为防止我吃亏,吴老师提议经齐校长批准,学校召集双方家长解决纠纷。
杂嚎担任副保长的爸,和我当工人的爹齐聚课堂。
齐校长和吴老师等就坐。我在门外偷听。
齐校长:“呵呵,任保长,是不是我们开始了。”
任副保长一脸的不高兴哼哼了两声:“娃儿家斗殴打架,屁大点事,还惊动家长,你有这功夫,多研究点学问。”
吴老师:“这位家长,不能这么说,我是整个事件的见证人,打小任嚎就欺负朱大洪同学,后来演变到下死手,在上小学三年级那年,就因为朱大洪同学的总成绩比任嚎高出一分,任嚎和马胖、孙猴结成伙,将朱大洪扔瞒河里,当时正爆发山洪,多亏玉兰及时赶到,请问,如果发生那场惨剧,你这当家长走得脱?!”
朱大汉:“还有这事儿?他妈的,姓任的,再发生你儿子欺负我洪儿的事儿,老子把你房子掀了!”
任副保长:“姓朱的,今天我要不当保长,我打你满地找牙!”
父亲站起:“你屁大个官儿,摆啥谱?来呀!”
任副保长:“当着我手下的面,给你动粗,那多没面子,你等着。”
齐校长:“姓朱的家长,你要再这么胡闹,我就不管了,牛打死马,马打死牛,自有地方管去。”
吴老师:“我作为班主任,说句实在话,今后希望再不要发生这样的事情,谁先动手打人,我只好报警。”
齐校长说:“要么给他们两个分个班?”
任副保长:“分班?儿子就是要在斗争中成长,我很想给嚎儿找个对手练练手脚,正好有现成的,怎么说分就分了呢。”
父亲:“我也不同意,我家朱儿不吓大的!”
齐校长看一眼双方的家长,又看眼吴老师:“这……”
吴老师气愤的:“还没见过你们这样的家长。”
齐校长:“任保长,是不是……”
任副保长:“齐校长,还要我说几遍?!你知道教育孩子的法宝吗,那就是战斗!”
齐校长:“我今天大开眼界。”
任副保长回头看眼父亲:“我们的斗争正升级,到底鹿死谁手很快见分晓。”
父亲:“约个时间老子给你单打独斗!”
任副保长:“灭你不用我动手!我还有个会,等着我讲话,你们继续开,形成个会议记录,送我。”
齐校长一脸笑容的把任副保长和随从送到了门口。
父亲起身出了门,看见我后摸了摸我的后脑勺离去。
第九节 决战高台
那次家长会后,杂嚎没再找我的麻烦,我正百思不得其解,父亲得知后告知我,这叫阴死还阳。
母亲很担忧,担心杂嚎把我弄死,就找父亲商量,父亲一句话让全家打跌饭碗,那是在一家人吃夜饭时父亲冒出的一句话。
父亲说:“他弄死我一个,我还有俩个,依照现今一命抵一命的法律,他任家输不起。”
大弟和小弟一脸得意。
我看母亲一脸的不安,安慰母亲说:“不怕,儿子要福薄,就活不到今天了。”
我学着任嚎打了一套拳。
母亲这才有了笑容:“看看,我儿子无师自通拳术!”
父亲喝口酒说:“那是人拳?那是猪拱槽!”
忽然,我耳朵动了起来。
我听见巨大的载重火车压击钢轨的撞击声,还听见在夜色中密密步步的跑步声,在这两种声音的混成中,我再次听见山泉轻吻玉石的声音,嘟嘟嘟嘟。
我说:“要出大事儿了。”
母亲:“最近厂里来了许多生人,我来这个厂十年了,怎么就出不了铁?难怪别人骂我们是嚎铁厂。”
父亲已有了醉意:“妇人之见,就不问问为啥?”
大弟说:“我们这是兵工厂。”
父亲:“还是二儿子聪明。”
我说:“真的?我咋没发觉?”
父亲:“你这头猪,除了吃喝还会什么?”
我说:“会听到地下的声音。”
父亲说:“那你说说,我们房子下有啥声音?”
大弟:“蟒蛇和黑龙的打架声。”
我认真听了听说:“不,有开火车的声音。”
母亲:“老大,你满嘴胡话,又想挨骂了。”
父亲诡秘的看我一眼:“有鬼打架声。”
父亲放下碗筷,说声车间要加班,就匆忙离去。
父亲的话让我瞠目结舌。
这几天忽然通往厂区的铁路上多了一些护路的便衣。有的腰间还别着枪。我明白了父亲话的真实含义。
这几天上学,再没见杂嚎来烦我,在教室里看上去他似乎很疲惫,一下课他就趴在桌上睡大觉。对春玲也没了兴趣,我庆幸再没有这个恶魔的伤害,我就能顺利长大了,可是我的耳朵出现了异常,一放学或是夜晚,我耳朵就不停的活动,满耳朵都是杂嚎的活动记录。昨晚上,我听见他在一个很遥远的地方和他父亲说话:
任副保长:记住我的话了么没。
杂嚎:我去看过了,看了几天才看见。
任副保长:看见啥了。
杂嚎:我看你时间,晚上三点,一辆十个车皮的火车悄悄开进了嚎铁厂。
任副保长:你继续观察,火车啥时候离去。
杂嚎:还看呀,我几个晚上没睡好觉了。
任副保长:你想在这老山上呆一辈子?听爹的话,要不了多久,我们就去国外了。
杂嚎:我还没弄死朱大洪,不想离开。
任副保长:等这事儿办成,我出面替你弄死他。
杂嚎:那成。
任副保长:记住,一定记住车匹的编码。
之后,传来嘟嘟嘟嘟的山泉声。
这是什么声音呢?这忽然闯如我生活的声音,让我不安的声音。我必须寻找到这个答案。
这天放了学,春玲来到我身边。
春玲:“一起走走?”
我说:“不怕杂嚎报复?”
春玲:“他才顾不过来也。”
看来她也发现杂嚎最近的反常了。
春玲:“为答谢你那天帮我,我们逮鸟儿去?”
我想到我要办的正事,搪塞她:“等你捉只鸟儿,我才跟你去。”
春玲哼一声离去:“你等着。”
望着她的背影,我想到多次救我的玉兰,心里愁肠百结,自从她随父亲去了西京,很久没见她到了,这是这几年的又一变化,少年的我似乎察觉人生就是人与人的分分合合,情义就是在磨难中铸造的真经。想着我来到河岸,那熟悉不过长满青草的瞒河岸,我的桃花源。
正是草生莺长时,我扑进衰草怀里,将自己掩藏在自然的深处。置身其中,植物的气味是那样的浓烈和舒爽,河风吹过,摇弋的小草轻轻抚摸我的身躯,我全身每根神经跳跃起来,欢呼起来,心中则奏响了圣曲,草儿青青裹紧我的心,风儿暖暖播报春情,我是春天的孩子哦!追着布谷鸟的歌唱。兴奋的热浪一波又一波传遍我的全身,我仿佛听见玉兰在山那边和我对上了歌,我多想摘一朵桃花戴在心,我把它当着我的心上人。
隆隆的声音破了我的桃源梦,我朝声音的方向看去,看见一列火车从河对岸驶过,长长的,火车上还站满了人。铁路刚修通,就来这个大家伙,直通到厂里很深的库房。这时,我的耳朵发出报警声,嘟嘟嘟嘟的山泉声骤然响起。
电波过后就是汽车的马达声,然后就是不许动的喊叫。接下来是一阵密集的枪声,哒、哒哒,最后是人员逃离的跑步声。
枪声一响,谢幕的布幔拉开,一天的光景就这样结束了。夜色降临,白天的生灵业已消隐,夜的主角开始登场,身边的蟋蟀开始了吟唱,水里的桃花鱼儿游到浅滩摆翅,拍击的浪头奏响对夜的控诉。是时候了,我循着声音望去,看见天上那颗移动的五彩星宿,她一点一点往我这边移来,直到化着一颗流星,降临到我跟前的草坪。
我迎了上去:“你是?”
是个身着五彩花裙的女子,在自然佛光下全身通透,熠熠闪光,这个十五六岁的女子,脸蛋洁净、五官分明,环佩声响,鬓环嵯峨,女子发出天籁般的声音:“云中子随鸿钧老祖去大荒山无稽崖了却公案去了,是他让报喜鸟传的口信。”
我说:“是这样,辛苦你了,仙女。”
仙子:“我是降珠仙草,几百年前来人间走过一遭,后来与二爷姻缘两搁,回了上界,这是我第二次来人间也!”
我说:“难怪,这么熟透。”
仙子:“其实曹翁本意和书中的结局非异,只曹大人命薄,也断送了我的尘缘。”
我摇摇说:“不懂。”
仙子:“你没去红楼做回春梦?”
我说:“出恭时,听大人们聊过,说住红楼生大梦。”
仙子:“找云中子打探何事儿?!”
我表明了想了解任嚎近况的心境。
仙子:“第一轮,地狱王这次与仙界博弈,彻底完败,不日便有仙讯。”
我说:“地狱王那么不堪一击?”
仙子:“是第一轮,更严酷的第二轮、三轮,谁能胜出尚难预测。”
我说:“等二轮角逐,我已经大了。”
仙子:“万事和顺,卿留凡间吧。”
一声炮响,我看见仙子乘鹤冉冉西去。
接着是母亲的呼唤声:“朱儿,回家了。”
第十节 结局
上学得知,杂嚎失踪了,是他们一家人,父亲和母亲还有他。县长亲自来到学校布置搜查。在搜查的动员会上,校长向我们通报了情况。原来,任副保长是外国敌对势力收买的密探,他儿子任嚎成了他的帮凶。校长的话毕,马胖和孙猴被带上了主席台。
校长说:“老实交待,任嚎藏哪儿了?”
两坨货彼此看了看摇了摇头。此时我的耳朵再不发力,岂不成了摆设,更对不起云中子的教诲,我悄悄的把耳朵伸了出来,我听到了马胖的心里话,他说,我知道他喜欢去老龙洞捉鱼。孙猴儿心里说,我不敢说,说了害怕嚎哥弄死我。
我忽然发大喊一声:“杂嚎躲在老龙洞。”
校长:“杂嚎是谁?”
台下一阵唏嘘,我走上台去。
我托着我的大耳朵:“杂嚎是我取的绰号,就是任嚎。”
校长吃惊的看着我的耳朵:“你是谁?哦,就是那个猪人!我凭什么信你?”
我指着马胖:“他告诉我的。”
校长:“当着全校师生的面,马胖,你给我说清楚。”
马胖指着我的鼻子说:“这头猪人未变过,畜生的话可信么!?”
台下传来哄哄的笑声。
校长和一人嘀咕一阵:“你们俩的话我都不信,我信事实。”
一阵地心被捣毁的声波,电流一样从脚下传到地面,这是我从未听见过的声音,这声音惊心动魄,撕扯灵魂,让我好生恐惧!这惊恐的声波离地面越来越近,就要从我身边越过,为捕捉到声音的方向,我下意识的俯下身躯。
马胖:“校长,你看这畜生,他爬地下了,畜生的屁话不能信!我根本不知道任嚎到哪儿去了。”
校长一脚踢在我屁股上:“爬,无人耻缺人味。”
我没有爬下去,任由我探听声波而摆动的姿势,包括我翘起的臀部,我听见了声波朝河边方向去了,是用的挖掘机的声音,不是种田的锄头声。声波时起时落,一紧一疏,他们汇聚成号令在我的耳朵里跳跃,让我的身躯胡乱的扭曲,当我的臀部山样翘起,校长又一脚踢上去,他把我踹下了主席台。
就在这一刻,我听到了来自东北街道上传来:嘟嘟嘟嘟声。我大喊一声:“校长,你要信我。”
校长:“让我怎么信这个疯子吗?”
台下欢呼:“信这蠢动物,锅盖能当铺。哈哈哈。”
校长:“同学们,我们分头去找,就是把花红镇翻过底朝天,也要把他找到,为民除害。”
我一跃跳上台大吼:“这样的话,镇子就要倒塌了!”
校长:“你说什么?你妖艳惑众,我把你抓起来。”
我说:“镇子就要被任嚎父子挖空了!”
校长:“你这个疯子,把他赶下台去。”
上来十几个汉子来抓我,马胖和孙猴也加盟了上来。
“慢着!”吴老师走到主席台,“我对我的学生信几分!”
校长:“吴老师,你别瞎起哄,耽误找坏人,后果很严重!”
我说:“吴老师,坏人在理发店。”
吴老师:“校长,这孩子,有些特异技能,我们何不信他一回?再说理发店离这里不远。”
校长:“好吧,你带这家伙去理发店,其他人按照计划出动。”
大家轰的一声朝各自的方向追去。
不出所料,在理发店,大家一举捣毁了日本敌特的窝点,缴获了一台德式发报机。
这让我一举成名,成了破敌的英雄。
但是没有发现杂嚎父子。或许这几天杂嚎听到了风声,停止了破坏活动,除了正常的声音,没有发现任何异动。
学校接到上级通知,全力抓捕敌特,大家几乎把花红镇翻了个遍也未找到任嚎父子的踪迹。发生这样的事儿,我才知道我父母这个铁厂是兵工厂的原材料基地,境外势力早已经盯上了这里。
父亲得知任嚎父子叛国投了敌,国仇家恨,让他特别卖力的寻找,但几天过去了,丝毫没有进展。眼看第一批优质矿石就要出厂,而不知道敌人将从何处下手,让总部非常着急,父亲急得几天没吃好睡好。
我再次来到瞒河岸,这次和以往不一样,我没有了被世界抛弃感觉,相反我有了一种成就感!我的耳朵不再作为耻辱而存在,相反成了杀敌立功的武器!
渐渐的天色放晚,河里起了大风,呜呜呵呵的声音之后,我听见了轰轰的声音,从地心发出的声音,我俯下身去,用耳朵静静的探听,听见了杂嚎正和他爹在地心下对话,大意是快挖,等火车开拢就炸。耳朵剧烈跳动着,预示着危险的临近,我似乎想起了什么,立即吼叫着朝学校奔去。
正是冬末,我感到了春的气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