蛰伏

文/冉红宇

人，是需要蛰伏的。

当你是粒种子，你需背负着土地的气息慢慢潺潺地撺在泥里。见过田野各样的植物，识别过接踵而来的生息的降或生。好好感受，紧紧扎根的你才知道阶底层的厚重与沉淀，为了长成参天大树，你需要紧紧攀岩，耐力奋发生长。

当你是盏灯，光芒五彩，温馨怡人，大约是整个城市的指路人，总想欢欣雀跃地朝这个城市打声招呼。那色彩是暖意的，让城市在寒冷之处，也看到了细微差别。你需保持旺盛，玻璃外壳“强硬”点，温度持续发热，亮光持续助威，可别忽明忽暗。

可你偏偏有双眼睛，一只装载饱满的“星星”的眼睛，透亮，有神，亲切而精神。做起事情来，激情，昂扬，热情高涨，似有蓄不完的力。有人喜爱这足劲头，于是你潇洒，义薄云天的不可一世，怕是不会太过了哩？你那“星星”亮透了，亮过了，就是熊熊燃烧的火，越燃越烈，此时若是再有干柴哐哐地拾掇两脚，无疑是火光耀武扬威，烧他个痛快。“扑扑”“呼呼”“噼里啪啦”，这嚣张饱满的节奏，围困着人，把人的丑恶也燃个不尽。凡事失分寸都是不妥的，亮过了的结果就得是凉透了，即使再有那么些水塔急救，济什么事呢？

当我看见你的眼里的“星星”时，我心里咯噔一下，不妙了。亮的吓人，过于张扬，爱漏才，易显摆，讲排场。我跟你讲人应该学动物，得蛰伏，你道：“啥子蛰伏，你说的是冬眠吧，动物才需要冬眠，奇了怪了，我可是人。我有的是气力。”这不大好，这人呐，有些才干便洋洋自得，自己的位置还风雨飘摇，便指望他人的恭维赞赏。咱们不是有“伞”的人，即使有“伞”，也是借人家的，日头高挂，朗朗晴空，自然安然无恙，一旦倾盆大雨，这借来的“伞”来能荫蔽咱么？我们在浮尘里浮沉，显得很“薄”，“薄”成了一张纸，大水大雨或扑面而来的烈风就能击碎了，到时候别说“伞”了，躲都没出躲。身边又夹杂着“一路货色”的旁人，这旁人也分着情况，谄媚的，让你飘浮；讽刺的，让你红脸；甚至说，另一种更甚，他们不说不笑，不奉承不贬低，站在角落默默盯着你。记住，是盯，非看。这些人，可不是什么事都摆在明面的“爽快人”，他们是豹子，是鹰。关键是，他们藏着“刀”，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示人。他们，在理智上是“依存”的，在精神上是“仇恨”的。日子像流水一样，不知哪天你坠落了，那无尽的詈骂和暗地里的刀剑就成了不断泛起的朵朵浪花，那是咬在皮肤上的森森白牙，那是铁锯子拉出来的磨人行板。多少人嫉妒你的“星星”，你就像混在地上的石子，在人群中你搡过来，我推过去，怕又像是浮萍上的水珠，一时东西摇摆，起伏不定。有唾沫，有巴掌子……我可以想象人们在庸常的日子心里聚集了多少怨恨，埋藏了多少压抑，这是一种长期压抑后的发作。我站在远处，看着他们怒骂扭曲着的叫嚣，脸上掺着戾气和痛快，看着旁人也摩拳擦掌。这说不定，连不相干的人见了，手也会发烫发痒。告诉你，残酷的是，在某些环境下，某种氛围中，恶意和仇恨也是会传染的。

后来，我发现，在情感上，“仇恨”和“依存”是可以相伴而行的。在精神层面上，他们需要“战争”的动乱来动摇你的根基，在理智上需要紧紧“依存”着点滴脆薄的脉络关系。直到那之后，我看着你的眼睛，早已没了当初的激动与爆裂，残星点点，或者说只有那零星的火苗儿还微微冒着烟儿，我甚至在你眼睛里捕捉到了一丝丝游移，那么转瞬即逝又虚无缥缈。可我看的真真儿的，那恍惚的游移在痛苦又哀怨的火苗后面，被一层污垢与风霜遮盖着，嘴里还振振有词着，嘀嘀咕咕的我没有听清，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们都变得不容易了，变成了一个“不容易”的环节了。但我知道，你是个一条道跑到黑的人，对一切视而不见，两首撺着拳头，像是一列装满火药的列车，轰轰隆隆地就开过去了。

我最后一次见你，是你已垂垂老矣的时候。

我看着你的眼睛，你的眼睛已经没有“星星”了。

所以我说，人，是需要蛰伏的，你本来可以渐渐温柔，克制，朴素，不怨不问不记，在安静中蓄积，在忍让中盛大。“星星”璀璨的时候，你就蛰伏，你就潜心，让风雨去巩固你经历风霜的眼睛，“星星”黯淡的时候，你还需要蛰伏，给自己沉淀的机会，折服时间，潜心修炼。你得度着度，最好有个标尺，低下头颅不是屈服，是修养仪态，而产生一种共振，一种磁力，人生若是连环套，每一套都要磨难的脚印去探索蛰伏期的荆棘。

若，人生开场便要蛰伏，那就潜心酝酿一场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