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田彬简介: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国家一级作家,诗人,原内蒙古作家协会副主席。先后发表长篇小说十一部,中短篇小说集六部,诗词集两部,尚有言论集,文学评论集两部。约七百万字。

田彬老师近日风彩

连载泉沟村的故事(七)
文/田彬
她想了断自己的,可是,背上哇哇哭着的小生命是她的肉,小生命连着她的心,她向更远的地方逃,毫无目标地逃。她躲进了这暗无天日的深山老林,
她逃进了一个山洞,那是多好的一个洞,不大不小,不深不浅,冬暖夏凉。烧的不愁。遍地都是干柴,吃的不愁,遍地都是野果。她还吃过好多种动物:兔子松鼠、大蛇……吃得最多的要算野梨了。还有,每到夜晚,她就爬 到树上,将喜韵窝堵上.两只肥肥的喜鹊就成了她和孩子的腹中美餐。
她一直把孩子带到两岁。那里的东西已经吃完,她准备迁移地方。
那是一个黑风夜。泉沟村的狗们先是此起彼伏地叫,后来是集合起来叫。叫得凶猛激烈,犹如当年日本人的马队闯进村子。村民们不得不穿好衣服,察看动静,一群村狗,正围着队里的饲养院狂吠。
这时的珊珊,蓬头垢面,衣衫破烂,像个枯墓里掏出的恶鬼,怀里的枝女也像个鬼胎一样,人们心悸胆寨,吓得魂飞魄散。
三姥爷那天正好去公社领残废军人津贴第二天中午才看见这个女人和枝女
她们住在草房里,如喜鹊筑窝般在四周围围着喂牛马的干草,中间是个很暖和的窝,窝里垫着一堆乱七八糟的棉絮和破布,要不是看见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珠,三姥爷断然看不出她们是人。
几个娃子,把长长的麻秆伸进草房,专捅人家的脚丫子。娃子们眼尖,能认出脚丫子,三姥爷辨别半天,才发现果真是脚丫子。因为那脚丫子黑得像猪踢子那般。
娃子们又往里扔石头瓦块,三姥爷就骂开了:“你们这伙浑蛋!旧社会,你们还不是这样子?”
三姥爷是转业军人,是有权威的,孩子们不闲了。狗也听三姥爷的话,为了巴结,狗们也围着三姥爷摇尾巴。
三姥爷喊那女人,那女人不说话,拼命往草窝里钻。
三姥爷和村民们把她们从草房弄出来,用水洗过脸,洗过了脚,洗过了身子。经过洗,白灵灵的肌肤露出来了,十分好看。啊呀,拾掇出来,原来是个天仙。
三姥爷昨天买了二斤点心,原本是显示他又领了残废军人补贴,现下,递给了母女俩。母女俩接过去,七八岁娃子拳头那么大的点心,一口一个,几乎不经过咀嚼就进了喉咙,喉头里外伸缩,像一只小蛇吃进了一只大耗子。吃完后,把女儿抱在怀里,用脸贴了贴脸,傻乎乎笑了。
晚上,三姥爷把母女弄回了家,安排在他现在住的这间房里。村里人自动捐献了些平时穿旧了或不合身的衣服,又给送来秋天里的瓜茄和葫芦,萝卜山梨之类,三姥爷都堆在她身旁,他就到公社开会去了。一走三天。
可是,万没料到,三姥爷开会回来后,珊珊就不见了。村人送的衣服,依然放在那里,叠得整整齐齐。三姥爷平时乱七八糟的光棍屋,被整理得有条不素,干干净净。小女孩安详地在三姥爷热乎乎的炕头上入睡……村人们议论纷纷,有的说死了,有的说跑了。 议论来,议论去,都说三姥爷后半夜回家强奸了她,她就寻死了。三姥爷差些让公安抓了,他也差点被气死。
后来,随着泉水沟的泉水潺潺地流动.人们的议论被岁月冲走了。这小女孩就被三姥爷收养了。
今天早上,天气仍然好。虽然清冷,但空气纯洁,令人振奋,爽快。村里有很多雾,像炊烟一样,不飘不散,老在沟里蠕动。院子里也有雾,一大团一大团的。拖带着丝,随着风,来来回回扫着地。
枝女还在酣酣地睡,三姥爷大概快到公社了。
我扑到院里,想把那棉团似的雾撕下几片来,但到跟前,那雾就神奇地消失了。
我捕捉着雾,听见了“啊哟”声。
宝拴正在羊圈旁的圪角里蹲着。他憋肚了,他拉不下来,他已在这儿蹲了很久了。他的头上有微微的汗,他那难受劲,犹如产妇在生孩子,两只小手分别别着两个圆圆的屁股蛋,恨不得将它分成两块,让屎忽通从屁股里拉出来。但这是徒劳的。
“哥.快喊枝女。”宝拴看见了我,痛苦地央求。
"她在睡觉。”我奔过去。
宝拴身旁蹲着毛狮狗,狗也很着急,来回转弯子,前头瞅瞅,后头瞧瞧的。狗把头探过来用乞求的眼光央求我,要我想办法.
憋肚的事,我什么也不懂,也不知怎办。宝拴拿了根木棍,递给我说:“你给我掏,憋死我了。”
我拿起小棍,弯腰看宝拴的后面。哈哈,他的肛门微微张着,红黑色的粪便
露出点头来,任宝拴怎么用劲努呀努,还是不肯出来。我用小棍捅捅粪便.像石头蛋一样硬。宝拴就骂人了:“不能捅,要掏,一点一点掏,憋死我了!"
我没掏过.下不了手。宝拴刚努出点,又让我用木棍捅进去了。宝拴就又骂:“快叫枝女!”
我跑回家喊枝女起来,枝女听见我喊,用被子蒙上了头。我说宝拴憋肚子,她就赶快爬起来,问:"又憋肚了?"
枝女要起来,似乎不好意思,要我出去。其实她是懂事的,女娃子穿衣服怕男娃子看.这就是懂事了。
我出去了,她很快就跟出来。她穿衣服这么快,显然是着急了。她几缕黄发乱糟糟地贴在鬓角,她嘴角有昨晚睡觉时流出的涎拉子的痕迹,她没有穿袜子也没顾穿鞋,光着脚奔出来,赶到宝拴拉屎的地方。她根本用不着思索,用不着打问,她是直奔到宝拴那个拉屎的地方,她对宝拴在什么地方拉屎都是清楚的.
枝女像娴熟的助产师,用不着吩咐,随地拣起根小棍,就蹲在宝拴屁股后边。宝拴两手托地,屁股朝天,枝女就用棍子掏.
“努……”枝女喊
“嗯……”宝拴发出了沉重的努声。
在宝拴用劲儿努的当儿,枝女将小棍插进粪便,将粪便一点点分离。然后,一点一点地往外拨。
努劲过去,那粪便就又钻进了肛门里头,枝女就停了手,让宝拴歇歇。
“努……”宝拴歇了会儿,枝女又发出了努的命令。“嗯……"宝拴又努,枝女就又拨.
努努,歇歇,拨拨,停停,完全像生娃子那样,俩人配合得很是默契。经过二十多分钟的共同努力和配合作战,那石头般硬的粪便终于一点一点被抠了出来.
这就是憋肚,我看得出神了,急出了汗。宝拴几乎是精疲力尽。边系裤子,边擦着眼泪,不好意思地笑。枝女扔了小棍,认真说:“山梨不能吃了咱们吃樱桃好不?"
“樱桃老了,全是核!”
“就是要樱桃核。听板生说,樱桃核能卖钱,好贵。咱们卖了钱.全换饼干吃。”
“真的?”宝拴眼里射出惊异兴奋的光,“咱们一阵儿就进山去。”
“说定了!枝女仲出食指和宝拴勾住,表示不变主意,因为平时宝拴进山,是
不领枝女的。有一次领了枝女,让姥姥和三姥爷打得差些把头从屁股里钻出来
姥姥经常吓唬枝女,山里有很大的狼,还有很大的老虎。枝女临走时,有此畏缩了。
宝拴鬼大,说:“不怕,咱们有毛狮。”
枝女仍摇头说:“毛狮咬不过狼。有一次,毛狮和狼打架,满头是血,毛狮见狼都跑。”
“不是,那是好几只狼和毛狮打架,如果一对一,毛狮总能胜了。"
枝女经不住鼓动,我们三个就乘姥姥给猪喂食,绕过了房后,钻进了小沟,翻一高坡,就钻进大山林里去了。
姥姥家的山高,林子也密。树一棵挨一棵,都是碗口粗细。树上的枝条互相交叉缠绕.头顶像编下的箩筐那么密。阳光拼着命往里照。只钻进些花花点点的碎“银子”,像筛眼子漏下来的一样。脚下,是几十年、几百年残枝败叶铺成的厚厚的“大被子”,松软绵虚,踩上去人心里慌得很,常常在空虚的脚下钻出一条蛇或小老鼠之类的动物。
枝女不时惊叫,吓得直哭。
宝拴很耐心,他总是前头带路,再返回头来拉枝女迈步。枝女小心翼翼迈步,忽然又惊叫一声,瘫软在地,不敢动了。原来,一棵桦树上,爬着几十条毛毛虫。
“毛毛虫有甚怕的。”宝拴用小巴掌狠狠地拍在树上,毛毛虫们翻个身,滚在地上,有的出了肠肚。
宝拴手心里尽是绿色的浆液,恶心死了,我差些吐出。枝女看都不敢看,两只小手捂住了双眼。
总算穿出了一片林子,眼前是一座陡坡。坡上是一蓬蓬的樱桃丛。可是,一颗樱桃也找不着。早在前两月,就被人们摘光充饥了。
宝拴不泄气,说翻过坡,再过一片林子,那儿的樱桃保证很多。可是枝女不走了,无端哭起来,闹着要回家。宝拴只好让她在这儿待着,哪儿也不许乱串。
宝拴领我爬坡,毛狮抖着长毛紧紧跟上。宝拴拉住毛狮的耳朵,拖到枝女身旁,强摁着它卧倒,毛狮没再动弹,和枝女做伴。
过了一面大坡,那儿.果然有许多许多的樱桃我们村没有樱桃.我第一次见樱桃像我和宝栓的指头那么大,每蓬樱桃树上都长得密密麻麻。樱桃很漂亮。熟透了的,都是红色,半熟的.半红半黄,没熟的绿中透黄。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