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至暗时期的挣扎
文/闲云野鹤
一
1947年8月初。位于江汉平原腹地的郑家集。
因为个头矮小,形象猥琐,为人低调,缩头缩脑,人送外号刺猬刺雀子的郑耀华,忽然被他的父亲勒令休学了。这一年他刚满十八岁,初入社会的他忽然对他的人生有了些清醒的记忆,他的家位于郑家集的西街尾,距主街一里多,他的父亲郑大拿做了半辈子的篾匠手艺终于造起了一栋木板竖壁小瓦盖顶的房子。木板房由东西两个厢房和堂屋三大间组合而成,从堂屋的中堂右侧打开后门,门后便是两间低矮的厨房,厨房的用料是芦梗糊壁,茅草盖顶。厨房后门右侧东北角用篱笆编着一块仅能蹲下去一个人的茅坑,茅坑外围的修竹林覆盖着整个房屋的后园,往北延续数十米,直到镇北那条蜿蜒曲折的小河为止。河岸边的柳树林为公林,归保长管理。
郑耀华走进屋后那片茂密的竹林里时,一股屎尿的臭味从茅坑里飘出来,把他熏得作呕。时置炎热的八月盛夏,蚊蝇乱舞,知了们在竹林间”吱吱吱“唱着昏沉的晚歌。
下台坡往北行走十多米,腥臭味这才淡下去许多。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块收拾整洁的空地,父亲郑大拿正盘腿坐在一块竹席上,一边往竹席里添竹篾,一边用竹尺往竹席里使劲敲打,使竹席编得更加紧密结实。尽管周围高深茂密的修竹林将浓荫投在他的敞胸露臂的上身皮肤上,他的额头还是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一边编着竹席一边拿眼睛瞅一眼站在眼前的儿子郑耀华,叹息一声道:
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你爸我从你十岁那年将你送进街上的私塾张先生那里识字,年年交铜板,岁岁付学钱,望子成龙,结果,八年了,你是斗大的字不识半升,太让老子失望了,现在只有一条路,在家跟老子编篮子。
郑大拿站起身挪过来一把竹椅和一只竹篮半成品,将一把事先劈好的竹篾放在竹椅旁边,命令儿子坐在竹椅上,将那块编了一半的竹篮往两腿中间一夹,指导儿子如何将竹篾往半成品里一条缝一条缝地织进去。等到他能按他的方法循序渐进地编织起来时,他这才站直了腰身,拍打拍打手上的灰,拭一把额头的细汗,往茅坑方向去了。
刺雀子艰难地编着竹篮,他的脑子忽然回想起八年前他刚开始进入私塾学堂的那段日子,当初他本来是想正经识几个汉字的,但他的奇矮身材和猥琐形象很快引起了学生娃的注意,学生娃们像遇见了一个怪物,由最初的好奇发展到肢体的敲打,又因为他自身的缩头缩脑,不敢告诉父母,害怕再挨父亲的巴掌,只好偷偷地逃学,上学路上躲进庄稼地里睡大觉,或者蹲在河边看别人钓鱼,家里人以为他上学了,教书先生以为他休学了。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过去,十八岁这年夏天,邻居家的杨大婶的男人陈文达在外面当兵,给家里来了封信,叫他前去念给她听,面对那张写满了文字的信纸,他目不识丁,张口结舌,引来大婶的一阵嘲讽,说他读了八年私塾,居然目不识丁,再怎么蠢也不至于蠢到这种地步,真是人头猪脑。父亲一怒之下跑到私塾先生家里问责,张先生说他虽然交了铜板,但郑耀华他每个学期都只是来学堂打个照面,就再也没见到他的影子了。责任不在先生身上。郑大拿回家命令儿子扑在一张条凳上,举着一把竹尺往儿子屁股上抽了个血肉开花,母亲李桂圆见状,赶紧奔过来抱住他的双手。随后扶起儿子去房间往伤口上抹红药水去了。
晚上,一家三口坐在木桌边吃饭时,郑大拿又为儿子的前途长吁短叹了一阵,说人家的孩子都能出人头地,咋就养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呢?郑耀华说:读书不行,我从军去,现在国军共军都到村里招兵,十五六岁的年轻娃,人家都抢着要人,拉到部队养个半年,就成老兵了,说不定能混上个班长排长,骑个高头大马,将来立功授奖,还不是一样出人头地。郑大拿将碗筷往桌上一撮,嘲讽道:闭嘴!像你这样的,身高不过五尺,体重不过百十斤,去当兵还不只是当炮灰,没听杨大婶男人信上说的吗?现在国军和共军在东北都打起来了,镇上好多跑出去当兵的男子都是生死不明啊!说完就提着一条黑乎乎的毛巾去屋边的堰塘里泡澡去了。
饭后,郑耀华躺在西厢房里的木床上不停地摇着芭扇,木床的四周挂着蚊帐,房间里的濡热使他身心烦躁难以入睡,他不由得掀开蚊帐握着芭扇走出了房间。这时候,月亮已升至中天,白玉盘般投照在房屋旁边的堰塘水面上,有微风从他身边拂过,屋后的修竹林传来一阵萧瑟之声,如鬼影一般在空中扭动着腰身,知了在堰塘边的柳树上无休无止她吟唱着。他就在那块不大的堰塘边伫立了很久,仿佛石雕一般处于静止状态,直到月亮西沉,晨露在草地上结满晶莹的露珠时,气温才降下去许多。
刚要回屋躺下时,东厢房里却传来父亲跟母亲李桂圆的长吁短叹声:
集上的人都说耀华踏你的态,矮个子,老实芭蕉的样子,读不进书,娶媳妇传宗接代还担心烂泥扶不上墙,这可如何是好啊!
你不是很有本事卖篾货跑江湖吗?给他在外面寻一门亲不就行了吗?只要舍得铜板,活人也能买得倒地。
呵呵,说的轻巧。
郑耀华在月光下顾影自怜了一番,最后还是摇头叹息着,回屋躺下了。
二
秋后,地里的庄稼都收尽了,郑家集周边那些被芦苇荡和微小的湖泊切割成补丁般的田地,裸露着秋收后的地皮,少有的几垄麦苗稀稀拉拉地现着一丝新绿。集镇上那些靠田产过活的农人,也都休闲下来,捡拾些闲置很久的手工活儿,把一些竹器和木制农具以及自产自销的农副产品展览般摆放在各家的门前,零敲碎打地度着自己的光阴,整个村街呈现着一派安闲祥和的景象。郑耀华和他的父亲也把那自家那两亩地的谷子搬进了地窖,做好了掩体,然后拍打拍打一身的尘土,顺便发一阵牢骚,说这年月土匪猖獗,世道不太平,得处处小心才是。
但就在这一天的傍晚,他们家忽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一个年近五十的媒婆张想姑因为收了他父亲的几块铜板,就屁颠颠地为他们家跑起了脚腿。当她鼓噪着她那张鸭舌嘴,竭尽全力地向他们一家三口吹捧着刘家坝刘大田家的闺女刘玉镯是如何如何的高挑标致,秀外慧中时,没想到刺雀子却给了她一句惊天地泣鬼神的回答:这么漂亮的姑娘,我不要,我压根就没打算娶媳妇,就我这模样,娶谁谁委屈,生孩子也会委屈孩子,前车之鉴,难道你们比我还糊涂吗?我就是从娘肚子里生出来的怪物。
张想姑被他的想法惊得目瞪口呆,大睁着双眼看视着郑大拿的表情。
忽然,一记响亮的耳光就落在了郑耀华的脸上,父亲郑大拿吼道:一派胡言!
不过站在一边的张想姑却收起了笑容,她的心里掠过一丝担忧,她犹豫着对郑大拿说:那个姑娘我见过,跟你们家耀华相比,一个在天一个在地,虽说现在姑娘出嫁都蒙着盖头,但姑爷是要骑大马戴礼帽上门迎娶的,万一姑娘上轿前在暗处偷窥,心里反悔,逃掉了昨办?
这个你且放心,娶亲那天我让侄子郑小龙顶替,耀华只管入洞房,到时候我让他妈妈提前将红烛吹熄,等他们从云山雾海中醒来,已经是生米做成熟饭了,哈哈!你只管对姑娘说,我家耀华一米八的身高,英俊潇洒,一表人才就是了。
说话间,天已经黑下来了。郑大拿拉着张想姑进堂屋吃晚饭,郑耀华挨了父亲一嘴巴,心里憋了一肚子委屈,晚饭也不想吃,走进自己房间往床上一躺,拉过被子蒙头睡下了。但堂屋里父母和媒婆张想姑的说话声却一轮又一轮地冲击着他的耳膜,有时候父亲还使劲地拍打一下木桌桌面,表达着他为儿子娶媳妇的决心天日可鉴。
决心归决心,行动起来才能达到目的。行动的第一步就是布置洞房,这件事在张想姑离开后的第二天就开始实施起来了,他二叔的儿子郑小龙,三叔家的女儿郑小花,一大早就走进了他的家。他们将东厢房里郑大拿俩口睡的那张上着红漆的雕花木床腾空,那是他们俩口当年的婚床,那时候,世道尚且太平,母亲李桂圆好不容易在娘家争来这张木床和一只梳头匣子。现在情况不同了,适逢战乱,苛捐杂税,民不聊生,男婚女嫁,形同苟且。明知道女方不可能置办婚妆,他们只好将这张婚床连同东厢房一起让给儿子。望着他们认认真真地收拾布置着新房,郑耀华的心里五味杂陈,不是个滋味。尤其是他的叔伯兄弟郑小龙,当他得知耀华娶亲那天会让他去做替身时,他的心情显得是那么激动不安,因为他才称得上是高大英俊,潇洒威武的好儿郎。那时候,他就站在东厢房里的一只木凳上,一只手握着笤帚往壁上刷浆糊,另一只手从耀华手中接过墙纸,往壁上认认真真地贴上去。
小龙弟,你想不想做新郎啊?耀华问他。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身为男人,一不生病,二不长疮,不想做新郎才怪哩!
既然这样,我把刘玉镯让给你,你就替身做到底,娶亲那天你干脆跟她一起入洞房得了,到时候我让你混进去。
耀华哥,这是哪儿的话?我郑小龙是那种偷鸡摸狗的人吗?郑小龙圆睁双眼证实着自己的刚正不阿。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那个美女刘玉镯我根本配不上,你才是她生命中的贵人,爱情婚姻里的白马王子,这样的美女不仅没有引起我的娶亲愿望,反倒吓坏了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是在羞辱我吗?这样的话这个忙我不帮了,找别人去,免得怨枉我。郑小龙说着将浆糊盆往地上一摔,恨恨地说,平白无故受羞辱,信不信老子一拳头捶死你!说完他就将浆糊盆踢在一边,一出房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在一边收拾房间的郑小花见他们哥儿俩闹僵了,赶紧跑到屋后的竹林里告诉她大伯郑大拿,说耀华哥跟小龙吵架了。那时郑大拿正盘腿坐在一张席子的中间编竹席,编竹席是他的强项,娶儿媳妇是他的夙愿,这一切都是要铜板摆平的。于是他抬起他那张近乎古板的头脸对她说:
你先和你耀华哥把新房布置好,小龙那边我去说,这小子,为大伯这一脉香火不至于在耀华身上断了,就不晓得忍着点吗?鬼扯蛋。
到中午吃饭时间,老二郑二宝却将儿子郑小龙送了过来。郑二宝送儿子过来,一方面是为了让郑小龙乖乖的听从他大伯的使唤,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吃饭,庄户人家,民以食为天。
郑小龙到他大伯家帮忙布置新房,因为可以省点粮食,郑二宝和他老婆柳花枝着实高兴了半天,但他们看到郑小龙半途而归,心里就来气,一问究竟,竟然是为了做替身的事跟郑耀华吵架,吵架是小事,耽误吃饭才是大事。怒气冲冲的老俩口围着郑小龙骂了个狗血淋头,到最后郑二宝把脸面一抹,吩咐柳花枝今天不许做饭,干脆自己押着郑小龙去往他大伯家,万一儿子再跑路,他将那碗饭吃进肚子里,也不会亏了自己家。
老二带着儿子到他们家吃午饭,郑大拿也无话可说,再说他们还要指望郑小龙去给耀华做替身,好顺顺当当地娶回儿媳妇。
饭桌上,郑大拿又向郑小龙和耀华反复述说了一番他的想法和愿望,总而言之香火不能断,传宗接代是大事,心理包袱和兄弟间的冲突是小事,凡事要听大伯的安排。
郑二宝也在饭桌上着实训斥了郑小龙一顿,仿佛他大伯的话是至理名言,无懈可击,因为郑大拿在他们这个家族体系中占着绝对的权威。
三
从冬月十五一大早郑大拿一家开始实施为郑耀华迎娶媳妇的那一刻起,郑耀华一时间被边缘化了,他像一个局外人一般看着厨师们在厨房里忙进忙出,看着伴娘杨大婶和郑小花两个女子往郑小龙胸前别着大红花,往头上戴着礼帽,这一切的装束都是花轿雇主为他们提供的。那个扮演伴娘角色的女人是邻居家的杨大婶,她虽有男人在外从军,但当年乡下女人嫁人都很早,十五六岁嫁人的现象已经是晚婚了,郑家晚辈虽喊她杨大婶,但她实际年龄也就二十来岁,看上去还是一个小姑娘。她刚开始是准备将礼帽戴在他头上将大红花戴在他胸前的,但郑小花向她耳语几句之后,她才转移了目标,将那身新郎官装束套在了郑小龙身上,直到将他扶上那匹高头大马,吹打班子才拥着一顶花轿,呜呜哇哇朝着刘家坝方向走了过去。仿佛娶亲的人其实是郑小龙,他只是这场大戏的一个看客。
到下午日头西沉时分,那吹打班子呜呜哇哇的吹打声才隐隐约约从离镇较远的东南角方向断断续续地传来,所有前来参加婚庆的客人们一时间心情收缩紧张起来,都竖起耳朵朝着镇东那条大马路方向张望过去。
一阵危机也在一瞬间降临在了刺雀子郑耀华的头上,羞辱感刹那间袭上心头,一个个头高挑容貌秀丽美若天仙的大美女,屈尊下嫁给他这么个个头矮小容貌丑陋的丑八怪为妻,对于美女刘玉镯来说那叫受骗,对他这么个丑八怪来说,无疑是一种羞辱和嘲讽,士可杀不可辱,他忍无可忍,面对父亲的冷漠母亲的哀伤,他唯一的选择只有逃走,彻底结束这即将到来的骗局。他可以去从军,哪怕只是去当一名伙夫,去当一把炮灰,也不能充当这种骗局的帮凶。
有了这个决定,刺雀子很快趁人不备,出了厨房后门,他习惯性地钻进茅坑拉了抛尿,然后朝着竹林北边那条小河走去,父亲编织的一些篾货半成品此时正静静地躺在那块空地的旁边。
他沿着那条小河的河床开始往东奔跑起来,呼呼的北风从他的耳朵边凶残地刮过,尽管那时已经是冬季,但他因为内心的急躁和身体的剧烈运动,浑身上下累得大汗淋漓。仿佛正经历一个烦躁不安的夏季。他的心里只有一个信念,逃出去才是胜利,逃出去才能挣脱家庭的枷锁和帮凶的罪恶,他是那么的向往光明,厌恶阴暗。
可是,当他沿着小河奔逃到郑家集东边那座木桥跟前时,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骑着高头大马,头戴礼帽胸佩大红花的郑小龙和他的娶亲队伍刚好也走到了这座木板桥上,仿佛一种不可抗拒的神的力量在朦胧中引导着他,让他来到这座小桥旁边的芦苇丛中,让他亲眼目睹这场闹剧如何经历一场雷霆聚变的过程。
就在整个娶亲队伍行走在木板桥上的一瞬间,从木板桥南侧一片柳树林里冲出来一群劫匪,为首的男子也骑一匹高头大马,手里却挥着一支荷子枪,一到郑小龙跟前就朝天空放了一枪,郑小龙跨下的那匹马是农户家养的马儿,没受过军训也没见过世面,这一枪就惊到了它,它猛地将前蹄提起,毫无防备的郑小龙被掀在了桥下的芦苇丛里,竟自顾自地朝野地狂奔而去。余下的人四散奔逃,桥上只剩下一顶花轿。
骑大马的匪首走到花轿跟前,掀开轿帘,又掀开端坐在轿内的新娘盖头,果然是个面容娇好的女子,新娘刘玉镯也对视了匪首一眼,匪首身高一米八,头戴国军军帽,身穿国军制服,容貌倒还周正,左颊有一道一指长的刀疤。但刘玉镯当年年少,涉世尚浅,并不知道这位就是郑家集大名鼎鼎的土匪头子陈世贤。
来不及多想,盖头和轿帘都相继盖上了,陈世贤朝匪众挥了下手,命令道:抬回去,今晚大哥我喝花酒入洞房。
当芦苇丛里的郑耀华和郑小龙两兄弟如梦初醒时,木板桥上的花轿也在一瞬间消逝了,天穹之下,只剩下孤零零的木板桥和桥边的柳树林,这个季节,柳树上的叶子都掉光了,身边的芦苇丛也开始发黄枯萎,小河河心里的流水也瘦得仅仅没过了脚背。
这时郑小龙也发现了芦苇丛里的郑耀华,两兄弟四目相对,分外眼热。郑耀华首先发起了牢骚:从一开始我就无心娶这个婆娘,这下好了,竹篮打水一场空,成了土匪桌上的一盘好菜,白忙乎一场,人财两空,叫你自己消受你还不愿意,我日他奶奶的。
郑小龙也不甘示弱道:几十号人冒着生命危险为你东奔西走,你倒好,在一边看热闹,还说风凉话。
说着说着两兄弟就在那河滩上翻滾厮打起来,他们从草滩上滾打到了河心,滚得一身泥水,又从河心厮打到了河岸,到最后,两兄弟相互抱头痛哭起来。
当他们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家里时,夕阳已经西下,娶亲的人们正围着桌子没滋没味地吃饭,几乎无人言语,一片寂静,当他们俩兄弟出现在台阶上时,众人也只是面面相觑,无言以对。天黑下来时,吹鼓手们各自收拾起自己的行头,相继闷闷不乐地离去了。
四
木板桥上的那一声枪响对于花轿里的刘玉镯来说,其实并没有带来什么恐怖效应,她还以为是郑家集她的新郎官家有人在迎亲队伍的前头放了个炮仗,然后简单地做了下交接,那时掀开她的盖头观看她的那个男人确有一米八的身高,虽然穿着一身旧军服,左颊有一道一指长的刀疤,但眉宇间确也有几份俊秀。这个身高特征媒婆张想姑曾经对她提到过,虽然未曾谋面,但她猜想起来也没有离谱太远。
当那个男人在她的身上发泄完他的兽欲,浪笑着从她身边坐起时,她有些疑惑地问:
你,确实是我男人吗?她之所以有了这个疑问是因为她看到自己所在的房屋环境与张想姑给她讲述的夫家状况完全是两码事,她的夫家应该是个靠篾匠手艺吃饭的穷家小户,顶多只是三间木板竖壁小瓦盖顶的房子,而她现在所在的房屋却是青砖小瓦,雕梁画栋,勾檐翘角的古建筑,这样的建筑当年在郑家集上为数不多,十分鲜见。那个时候,国家正处在兵荒马乱,民不聊生之际,有这种房子的人家非富即贵,手艺人家绝不可能会拥有它。另外,那个在她身上纵欲的男人,性行为十分老练狂暴,初婚之夜的她都有些招架不住。他应该已经阅历过许多女人才对。
对于她的提问,陈世贤不置可否地浪笑一声,伸出一只手在她的胸口摸了一把,起身离开时对她说了声:先别急着回去。
回去?回哪儿去,这儿不是我的家吗?
陈世贤走出房间时又浪笑了一声,说了句:真是个傻丫头。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房间里的刘玉镯一下子坠入了五里云雾之中,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后来有位三十多岁的女人走进了她的房间,她将早餐放在窗前的梳妆台上,对她说:先洗把脸吃点早餐吧!吃饱了好走路。
刘玉镯一边拿着湿毛巾擦脸,一边疑惑地问:为什么要走路呢?这儿不是我的家吗?
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你以为他就是你要嫁的人吗?那个女人站在她的背后,拿着一把梳子给她梳头。一边问她一边自我介绍道:我是陈世贤的原配,名叫何翠花,十六岁就嫁过来了,嫁过来不久他就从军去了外地,我一人在家给他送走了公公婆婆。他出去那年脸上俊朗又干净,回来时脸上添了道刀疤,据说是他在团长跟前当勤务兵时跟团长的六姨太通奸,被团长捉奸在床,虽没将他治死,却命令属下在他脸上划了一刀,让他下半辈子生不如死。
可我并不觉得他很难看,那道疤愈合得很好,你是他原配我也认了,我可做他姨太太呀!他既然糟蹋了我的身子,难道就不打算为他的行为负责吗?
他的手上有命案,手上沾满了人民的鲜血,总有一天天下太平,政府会处决他的,连土匪婆子也难逃一死,还记得镇东那座木板桥吗?桥下的芦苇荡是他活埋乡人的场地,有七八位男女受害,一个杀人如麻的土匪,能有什么好下场,真是傻得可以。再说他也只是玩玩,他是要天天做新郎夜夜入洞房的,普通女子住一夜就走掉了,因为他跟乡人有过承诺,但凡出嫁女子,得先交到他家跟他入洞房,次日送走,抢回来的,因为花费了人力,得向他付赎金,这下你该明白了吧!
刘玉镯愣愣地坐在竹椅上回味着何翠花所说的一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何翠花在她的身后补充道:其实我跟他早就没什么夫妻之实了,我现在的状况跟老妈子差不多,我早就盼望着有一天能让他休了我,离开这块是非之地了,但他向我娘家开出了天价,要五十个现大洋,才能换到那一纸休书。
他现在去了哪里?
还不是去了赌场,他在镇上开着一家麻将馆,除了收赌桌钱外,自己也常常上阵摸一把。
我记得他今早出门时,对我说叫我先别走,什么意思?
他是想让你夫家拿钱过来赎人,他有一帮匪众天天帮他外出打探消息,不可能天天都找到新娘子的,一时半会找不到新人,回头还得睡你,你明白吗?
那我该如何逃走呢?刘玉镯一时间害怕起来。
只要你听我话,我可以帮你逃脱,镯子妹妹。
什么话?翠花姐。
你先吃了这碗面条,然后我给你穿一件男人的衣服,戴上草帽,脸上抹点锅灰,跟在我身后,我去菜场买菜时,你趁机走掉,不过我还有一事相托,你获得自由后,别忘了去往何家庄何喜财家向我父亲传个话,让他千方百计凑足赎金,换回那一纸休书,好让我重新做人,我在陈家大院可是度日如年啊!
刘玉镯一下子跪在何翠花面前,点头如捣蒜般答应道:姐姐的救命之恩终生难忘,这点小事怎敢忘记呀!
镯子妹快快请起。何翠花说着忙弯腰将她扶起。
当她俩一前一后来到郑家集小镇菜市场时,刘玉镯的脑子里忽然又冒出一个新的问题来,她一时间不知道究竟该逃往哪里,她其实并不知道她的婆家在哪儿,当时媒婆张想姑只是告诉她说她的婆家在郑家集,旧时代的婚嫁习俗,男女双方事先不兴见面,只有在洞房花烛之夜揭了盖头,圆了房有了夫妻之实,双方才算是相互认识了。
但自从遇上抢亲的劫匪之后,媒婆张想姑和那个骑着高头大马的男子就瞬间消逝了,张想姑并没有将她送进她的夫家,那个男子也没跟她进洞房完成夫妻之实。她疑虑重重地问何翠花:往哪儿逃啊?夫家在哪里?
何翠花说:我其实也不明白你要嫁的人是哪一家,要不,你先回娘家吧。
娘家在刘家坝,要步行十五里,它不在陈世贤的势力范围之内。
那你先去吧!路上不会有人为难你的,在人们眼里你就是个叫化子,别忘了帮我传话。
刘玉镯转头就往镇东那座木板桥方向走了过去。(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男,62年生,笔名,闲云野鹤,实名,吴爱国,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无门市作协会员,曾在《中华文学》,《速读》,《文学百花苑》,《神州文学》等刊发表过小说,诗歌,散文,等文学作品,出版小说集《乡野芳踪》,为《中华文学》签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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