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简介
田彬: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国家一级作家,诗人,原内蒙古作家协会副主席。先后发表长篇小说十一部,中短篇小说集六部,诗词集两部,尚有言论集,文学评论集两部。约七百万字。

田彬老师近日风彩

连载泉沟村的故事(六)
文/田彬
虽说咬耳,声音却很高,天河和旺小都听见了。旺小扑上炕,跪在炕沿,手指宝拴,“你拍x.爷甚时偷人?”
“你就打爷!你大打人,你还要打,爷不怕!”宝拴也跪起来示威。
枝女吓得抱住宝拴的一条胳膊,直往后拽,这当儿,旺小扑上来,拽住了宝拴舅舅毛的辫子,差些扯起肉。宝拴也抓住了旺小的头发,把他的眼睛扯到了耳根。
板生边叫边夹在中间拉架。
枝女边哭边在后头拖拉。
天河从灶口拿起根墨黑的拨火棍,递给旺小,“旺小,用这个打!?
旺小接过棍子的当儿,大舅听得哭喊声过来,在每个娃屁股上拍了两掌,才算把架拉开。大舅询问原因,旺小和天河已夺门跑了。枝女揉着泪眼,说:“大哥,是旺小先打宝拴的。”
“好好耍。”大舅不介意留下话,又忙去了。
宝拴摸摸被抓破的脸很坚强,很大度地从炕角拿出了扑克牌,说:“咱们要“抓王八’,抓着谁就弹谁的脑瓜!”说着,他用手指弹了自己眉头一下,算是示范。发出“嘣”一声响。
枝女手太小,连牌也拿不住,拿着拿着就掉了。她的牌让板生看得一清二楚,第一盘,她就输了。
板生伸出了指头,要弹枝女的脑瓜,宝拴说:“这盘不算。”
第二盘,枝女又输了。板生又伸出了指头,宝拴挡住了说:“十六叔,枝女不会耍,你就弹我哇!
板生十六叔说:“弹谁都一样,反正我赢了。”
板生十六叔的指头大,有力,弹到宝拴眉头上,声音脆响。宝拴疼得流出了眼泪,但心甘情愿,没话可说。
枝女伸出小手,在宝拴的眉头上揉了揉,问:“疼不啦?”
连耍了好几盘,总是枝女输。宝拴的脑瓜被弹得红红的,他收了扑克牌,出了新招说:“咱们耍摸媳妇。”
媳妇自然是枝女充当。我们三个男娃,都把眼睛蒙上,枝女躲个地方,不许动,谁抓着她,她就是谁的媳妇了。
我们都蒙上了眼睛,满炕乱摸。不是宝拴摸住板生的脚,就是板生抱住了宝拴的腿,好几次我们三颗脑瓜撞在一起.碰得山响。
枝女躲到灶火口,蜷缩着,看我们三人乱撞乱抓,悄悄地笑。枝女看我们摸不着了,蹑手蹑足蹲到宝拴身旁,摇着他的手.悄悄说:宝拴我在这儿!"
宝拴拉住了枝女的手,高喊:“十六叔,我摸着了!”
大家摘了蒙眼,宝拴果然抓着枝女的胳膊,枝女扭过头直笑羞得小脸蛋像个红苹果一样。
板生看出了破绽,耍个鬼脸,附在我耳边悄悄说:根儿,枝女是有意让宝栓摸的.嘻嘻!”
我们要得开心极了隔壁更是人声鼎沸。
村子里,忽然有了亮光,越来越亮。月光又快要爬上泉沟的大山了,快要爬到埋姥爷的那个山顶了。月光慢慢侵蚀着黑暗,先把沟底照亮,接着整个把对峙着的两山之间的角角落落的黑暗赶跑了。夜是明亮的,但不平静,大舅从场面里称回的三十斤瘪麦,来不及淘洗,来不及磨面,煮了大大一锅,全体乡亲欢呼看大吃,吃得轰轰烈烈,高高兴兴,白天的事似乎忘光了。
月亮落了。
太阳启程,开始爬山。
这时,我醒来了
村子里黑糊棚的。只听得山风凄厉.树林被山风卷着.像波涛在汹涌,我觉得浑身冰凉,全是米粒一样的颗子。天变了,我是被冻醒来的。
我索性起来了。昨天吃了许多的山梨,还有煮麦子,肚子膨胀、难受
我不再怕姥姥的毛狮黄狗,我出去拉屎。我费了很大的劲才拉出屎来,我相信宝拴的话了,山梨是会憋肚的。
我刚拉完,忽然觉得屁股上热手手的,我一惊,姥姥的大狗正用舌头舔我的屁股。我摸摸狗的长毛,让它尽情地舔。我们山里娃子拉屎,从来是不擦屁股的,只要把小屁股蹰起来,狗就会跑过来,保证帮助你清理干净,而且非常地舒服。
狗多么好呀,肯定比四姥爷好,我瞎想。
村子里很安静,没有人起来,只有猪们迈着小脚,摆着肚子,在院子里漫不经心走动。公鸡们伸着脖子已经吼喊"咕咕明”了。现在已完成任务,正拍着花哨的翅膀和母鸡追逐调情。我想起昨天三姥爷抱刘豹老婆的事,这大概是一码子道理。
我想着三姥爷,三姥爷就出来了。三姥爸在姥姥的北房住着,他一出门就弯腰咳嗽,好长一阵直不起腰,吐出许多绿痰才问我为啥起得这么早。我说肚子疼,三姥爷说着凉了,不要紧。他把我领回他住的家,给我拿出件黄军大衣。这是三姥爷最光荣的一件衣服,平时舍不得穿,在某种降重场合时才披在身上,表示威风。
三姥爷说,他要去公社,把四姥爷和刘豹接回来。看样子,三姥爷很悲伤,他说话时声音是发颤的。
三姥爷吩咐我和枝女作伴。这时,我看见炕头上睡着枝女。三姥爷说:你就在这屋待着,这是你的小姨姨,起来时帮她穿穿衣裳。”三姥爷说完就走了。
枝女是三姥爷的养女。枝女两三岁时进了这个村的。
枝女妈本是土默川平原上一个贫苦人家的围女,叫珊册。她聪明漂亮,念了几天私塾房,就能写古诗了。1948年,父亲得了痨病,无钱医药,她妈就把珊珊送到一户老财家做伺候。珊珊长得好看,脸如白色的萝卜,白中泛着青。在老财家起早贪黑,任劳任怨。老财快五十岁了,猫越老越爱腥味,看上了珊珊。
春节,老财的老婆去邻村跑亲。老财乘机把珊珊奸污了那次,老财的种子就种进了她的身子,这种子就是枝女。
珊珊羞呀,气呀,先还背着人,可是,肚里的种子不断长大。她虽然寻死上吊挣扎了很长时间,终于被迫做了老财的小老婆。
不久,土默川解放。老财被石头运动砸死了,老财的大老婆也上吊了。她成了老财家的唯一财产继承者。没享过一天福的人就成了地主婆娘。
贫农斗地主时,弄个筐子,里头装满石头挂在珊珊的脖上,一挂几个小时脖子上被勒出了血。她肚里有日益长大的种子,弯不下腰,腿困,眼花,头昏。于是,贫农说她不老实,又是拳头,又是喊骂,贫农的唾沫是她洗脸的水,鼻涕和浓痰是她擦脸的雪花膏。人们为看她的白洁肌肤,她的浑身衣衫都被撕烂。斗争完毕,叫她去游街,游完街就扫街,扫完街是站街,就是老站在街头示众,脖子上又挂个小黑板,黑板上写着:“我是地主婆!”在站街时,不定哪个贫农积极分子叫她去谈话,不定叫到什么地方,就把她撂倒………
她的身子里又种了好多好多种子,催促得老财主那种子提前两个月闯出了红门,走向了世界。
生下枝女第三天,贫农们失去了警惕,她连夜逃回家乡。可是门锁着,门上,贴着几副蓝纸写的对子,她妈呀大呀的哭,妈大哪儿去了?早死了!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