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沫若的诗
独坐北窗下举目向楼外西望:
春在大自然的怀中胎动着在了!
远远一带海水呈着雌虹般的彩色,
俄而带紫,俄而深蓝,俄而嫩绿。
暗影与明辉在黄色的草原头交互浮动,
如像有探海灯转换着在的一般。
天空最高处作玉蓝色,有几朵白云飞驰;
其缘边色如乳糜,微微眩目。
楼下一只白雄鸡,戴着鲜红的柔冠,
长长的声音叫得已有几分倦意。
几只杂色的牝鸡偃伏其旁沙地中,
都带着些娇慵无力的样儿。
自海上吹来的微风才在鸡尾上动摇,
早悄悄地偷来吻我的颜面。
空漠处时闻小鸟的歌声。
几朵白云不知飞向何处去了。
海面上突然飞来一片白帆……
不一刹那间也不知飞向何处去了。
无限的大自然,
简直成了一个光海了!
到处都是生命的光波;
到处都是新鲜的情调;
到处都是诗;
到处都是笑:
海也在笑,
山也在笑,
太阳也在笑,
地球也在笑,
我同阿和,我的嫩苗,
同在笑中笑!
翡翠一样的青松,
笑着在把我们手招。
银箔一样的沙原,
笑着待把我们拥抱。
我们来了。
你快拥抱!
我们要在你怀儿的当中,
洗个光之澡!
一群小学的儿童,
正在沙中跳跃:
你撒一把沙,
我还一声笑;
你又把我推翻,
我反把你揎倒。
我回到十五年前的旧我了。
十五年前的旧我呀,
也还是这么年少,
我住在青衣江上的嘉州,
我住在至乐山下的高小。
至乐山下的母校呀!
你怀儿中的沙场,我的摇篮,
可也还是这么光耀?
唉! 我有个心爱的同窗,
听说今年死了!
我契己的心友呀!
你蒲柳一样的风姿,
还在我眼底留连,
你解放了的灵魂,
可也是在我身旁欢笑?
你灵肉解体的时分,
念到你海外的知交,
你流了眼泪多少? ……
哦,那个玲珑的石造的灯楼,
正在海上光照,
阿和要我登,
我们登上了。
哦,山在那儿燃烧,
银在波中舞蹈,
一只只的帆船,
好像是在镜中跑,
哦,白云也在镜中跑,
这不是个呀? 生命底写照!
阿和,哪儿是青天?
他指着头上的苍昊。
阿和,哪儿是大地?
他指着海中的洲岛。
阿和,哪儿是爹爹?
他指着空中的一只飞鸟。
哦哈,我便是那只飞鸟!
我便是那只飞鸟!
我要同白云比飞,
我要同明帆赛跑。
你看我们哪个飞得高?
你看我们哪个跑得好?
啊,闪烁不定的星辰哟!
你们有的是鲜红的血痕,
有的是净朗的泪晶——
在你们那可怜的幽光之中
含蓄了多少沉深的苦闷!
我看见一只带了箭的雁鹅,
啊! 它是个受了伤的勇士,
它偃卧在这莽莽的沙场之时
仰望着那闪闪的幽光,
也感受了无穷的安慰。
眼不可见的我的师哟!
我努为地效法了你的精神:
把我的眼泪,把我的赤心,
编成了一个易朽的珠环,
捧来在你脚下献我悃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