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四言
秋寒不惊落叶，
我喜欢，我不去论证。
草原上百兽涌动，万物弥漫，
有人喊：虫豸，虫豸，虫豸。
磕头上路
岂止机械，哪个不想，到昆仑河饮水。
翻越昆仑山者，哪个不会诵经。
牛羊跑了，帽子飞了，袍衣破了，
哪个膝盖骨上，不钻进一根钉子。
把光头李唱的中年爸爸，留在格尔木，
他有冠心病，血糖偏高，一个大个子
爱在沙漠里，爱吃西瓜，让他
用四个半小时，收尽
这一生所需要的凉气，
皮包不够，就用皮袋，
影子埋入八月，从青海，磕头上路。
八月二十七日和葵花
这一天，从拐弯开始
这一天，从那颗白皮瓜开始，打开它
在尘埃中，我们获取雷声和清凉。这一天
从边疆寺院里的吸尘球，开始了它的
神性和荒凉。这一天，从旅行手册上的油污
开始， 我用怪异的嗓音，学唱草原歌谣
脸上，镀了一层旧时代金粉
这一天，从一大片葵花开始，俗气的色彩
在乌拉特旗，下午，土围子中
它们放射出匈奴的光芒。让我从此
向北，跟随一队黑蚂蚁
爬进葵花地，让我从此做帝王
饮一口浊水，去寻找一脸雀斑的婆娘
你看她：草根扎进白腋
长长的布袍，落满八百年前
男子的精液和牛羊的粪便
我的天啦，她是多么适合
做我和成吉思汗的老娘
2003.2
花儿谣
1
一双腐烂的羽翅下
我看见了青海，还看见了
万朵葵花的边疆
纸莎草上书写着一只母羊
它的腹内，埋着
格萨尔王朝闪光的宝藏
巨鹰的阴影里
花儿目睹了自己的灰烬
2
昆仑山下
搂抱一块石头
不如拥有一卷波浪
烹雪，然后煮茶
用几句陈旧的长安话
等待下山的卓玛
3
青海湖的水
渴死一头牛的是三把白盐
塔尔寺的红铜
重不过日月山的乌云
你看，那个衰老的银匠
正在用三根手指
打造最后的圣器
4
大片的油菜花地，一名酒鬼
在太阳下，交出了自己的爱情：
“成吉思汗，玩刀，弄笛
那么多的草民，风骚婆娘，跟着他
远征。在天空大步流星
在寺院，在另一个国家的典籍里
留下含草的马粪。
“他战胜了我们的婆娘
我们沦为他的穷亲戚。”
5
今晚，月照银川
唇香吹拂
尕妹妹，一只小羊羔
怎能守住你的心房
2002.11
边疆小记
马匹奔跑，向远处，一匹
灰马，其实，风从宽阔的土沟吹过来，
风吹倒马的鬃毛，风从蔚蓝的咸湖
吹过来，从稀疏青草的末梢，吹了过来。
北风掀开丝绸，一下子
抽干了族族大嫂的乳房。
一堆沙子向南移动了半米，
一轮月亮向南移动了万米。
国道边，高架风车
正发出电线的“呜呜”声，
司机阿克木，打开车门，
那身葱爆羊肉的气味，
顿时跑进了空中。
察尔汗以远
一
让我在北风中走远
让我从察尔汗，向西
阳光里，我把头低得更低
让我一再深入
三名藏女一名维族，她们的
铃铛，仿佛星辰滚落草地
当金山下，一粒砂子
遇到一堆砂子才停下
羊皮书卷里
溜出半个敦煌，重回天下
今夜有大雪，草原上
立着一群吃盐的铜马
格尔木的新娘，你何时
引缰大马，一夜西风，回到德令哈
从黎明前的娘家
抱来棉被和带泥的地瓜
二
如果八百年前我来到这里
嘎达梅林，你是否愿意
送给我一块生锈的蹄铁
我和你最小的妹妹一同上马
在世界的边缘，将她欺骗到老
我们的乌鸦有最黑的身子
它们在天上，就像一只只飘飞的布鞋子
察尔汗以西，远及波斯
前世王者扔下的马头，被风吹鸣
这声音，像一种疾病
使最热烈的生命顿时苍凉
一口远征的瓦罐断了水
九只大雁捎去一片阴山的乌云
多少人头枕药箱回到家乡
英明的女王，还未整理好乳房
勇敢的战士早已列队站在她的身旁
女王用美貌驱散草原的黑暗，酒事
过后，我选乘一片大雁的羽毛南下宋朝
或者西夏，或者东辽
2002.9
黄河记梦
黄河夜走泥丸
大漠也有神仙
土堡之夜，梦中
收取了我的亲娘
六月，在罗平县
爬上玉皇阁，我对一位北方兄弟说
“浊浪东去，我不可再犯错误。”
2011．08
沙波头六句
亲爱的异族姑娘，沙漠之中，
有我轰响的梦幻，下午，列车从河南来，
带来了让人喜悦的哑子。
大雁过河，沙葱开花，
渡口边走骆驼的穷亲戚，
书册里，那是遥远的边疆。
2011.08
一夜敦煌
一
北风吹过玉门
暴雪随后就到
昨夜，冬不拉的琴弦
将我深深纠缠
疏勒河边，金色沙漠里
我的身体发出含铜的声音
天寒地不暖，祁连山，从它的
怀中，掏出那么多的羊群
围着蓝宝石
等待日出。
二
怎样才能像路边的古柳一样
三月，挤出几片啁啾的叶片
车队过后，美人
从烽燧中走了出来
雪白的马匹
驮着她向月亮飞去
盲人在问，这是哪堆土丘下
又爆发了一场战乱
几卷飞舞的丝绸里
一只大雁撞死在三危山上
三
我找到了一架
天梯，一盏灯笼
壁上的马鹿，肚里的宗教
盛开，一朵莲花
带着木桶去找水，到处
可见天才的诗篇
海洋，森林，山岗，草原
洞窟内还有什么？
一只鸟它飞不出去
在这里，它只是翅膀
一片桃林它不结果
在这里，它只是福祉
一阵风，永远吹不落的
是洞中飘来飘去的白云
夜里，月牙泉的那杆芦苇
已被一条木鱼咬住了。
2002.2
七月二十九日过金沙江
横断山上有蚂蚁，也有云雀
那辆红色中巴停了下来
那么多外省妇女，对着一块红铜
大声叫唤，好像谁X了她一下
江边一棵核桃树，树杆
粗大、多皱，雨水中，显得漆黑
小动物，有藏不完的洞
一个孩子，在树下，出售石榴
尖细嗓音，丢失在金沙江的轰鸣里
大水推动巨石，我想，就这样
一直推下去，过四川，过三峡，到了
中下游，变成一堆沙子，黄沙，或白沙
2003.7
森林
穿过一大片空地，棕色
矮马的背后，就是森林。
满地腐叶和忧郁的青苔
一粒粒阳光落下，我看见
几只飞行的甲虫，它们
带着一丝大雪上的凉气
这儿离虎跳峡不远，隐隐的
能听见长江的喉音。
只待夜晚，月光掠过
雪塬，从这密密的云杉林
从体内，赶出三只花豹。
1996.12
月照马头
主人不在，月光走了进来
木墙上挂着马头和一把短刀
这马，我曾叙述过，从集镇
运回花布、食盐，里面埋有
哈尼人喜爱的短刀。春天
马摔下山谷，主人用这刀
截下它的头颅，在山坡
挖灶煮马，群众载歌载舞
铜锅里，一副沸腾的马肺
整个哀牢山，飘荡着大马的香气。
今晚，月照马头，我
似乎还能听见它的嘶鸣。
1996.12
韩少君,生于1964年10月，1983年开始诗歌写作，著有诗集《倾听》、《你喜欢的沙文主义》、《洗浴过的工作阶级》、《夜里会有什么声音》等六部。现居湖北荆门、广东珠海。
鸿山 . 玉和祥杯首届南方诗歌奖继续征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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