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 黄振武

陕南的秦巴山深处,有一个叫大竹园的地方。五十年前我和我的同学们,十六七岁,正值青春年华,走出校门,为修筑襄渝铁路,来到这里。
那年8月,经过两天的翻山越岭,我们乘坐卡车,于第三天中午到达陕南紫阳县蒿坪镇。我们在镇上吃饭休息,时间不长,连队接到了去大竹园的命令。蒿坪镇到大竹园有30多里,当时没有公路。全连整队集合,在军代表的带领下,全连165人排成单行队伍,沿着蒿坪河边的小路,向大竹园慢慢走去。
蒿坪河两岸群山耸立,峰峦叠嶂。初秋的秦巴山,山高树茂,满目翠绿。山上松树摇曳,传来阵阵松涛声;山脚下溪水潺潺,河道里山风徐徐。队伍像长龙一样绕着蒿坪河,向着大竹园逶迤前行。
在一个开阔的河湾处,路过一个叫鳖盖子的地方。这里住有几十户人家,当我们队伍从弯曲狭窄古老的街道通过时,惊扰了街道两旁的居民,纷纷开门探头凝望,看着眼前这支不穿军装,略显疲惫的年轻队伍,满脸诧异的表情。队伍穿过街道,在东头一个祠堂门前的空地上,短暂休息。片刻,军代表带领我们继续向大竹园走去。
蒿坪河在一个山脚下拐了一个大弯后向东北方向流去,在夕阳下的远方,一座大黑山巍然耸立在群山中。走在队伍前面的军代表大喊一声“看白岩寨,大竹园到了!”这声音像口令一样迅速传到队尾。到了!到了!到了!队伍里响起一片欢呼声。
大家看到前方的红旗下,簇拥着一群军人,看到我们后人群立即分列两边,静静等待。一瞬间,锣鼓声音骤然响起,震耳欲聋,惊得稻田里的鹭鸶纷纷飞向蓝天。是打前站的铁道兵来迎接我们。在临时搭建的木桥头,军代表指挥队伍迅速集合,我们排成四路纵队,军号奏响热烈的欢迎曲。在欢快的乐声和锣鼓声中,我们的队伍,步伐坚定,脚下尘土飞扬,雄赳赳气昂昂,来到了大竹园。
部队早已为我们准备好了晚饭,和煦的夕阳下,我们在一大片青翠挺拔的竹林里,各班围坐在细细的沙地上,吃了第一顿饭。
我们连队的营房驻扎在山坡上。山坡的田地里,由下到上错落有致搭起一顶顶的帐篷。分配给我们一班的帐篷在全连的最高处。晨曦中,一声起床的军号,在山谷回响,新的一天开始了。我们走出帐篷,放眼望去,只见群山环绕的大竹园,远青近黛,峰峦叠嶂。清晨的薄雾里,蒿坪河水顺着山脚从远方蜿蜒地流过来,在大竹园这里转了一个S弯后,向东北方向缓缓流去。东南方向,巍峨的白岩寨,山间白云环绕,耸立在群山中。在山脚下河湾处,碧水如镜,青山浮水。河堤里的稻田一片金黄,河岸青草地上,几头黄牛在低头吃草。山坡上分散住着几户人家,草屋顶上一缕炊烟慢慢飘出,在竹林上空盘旋。好似一幅淡淡的水墨画。
几天后,我问在地里干活的老乡大竹园情况,“我们大竹园周围住着十户人家”老乡说,山下那片竹林边上那几间砖房是我们这里条件最好的几户人家,其他人家都是住的草房。这里河边种水稻,山坡上还种有苞谷、黄豆、洋芋,远处还有一片不大的茶园。大竹园地处大山深处,这里冬天不太冷,出门就是大山,所产粮食、茶叶、竹子及日常生活用品全靠过往马帮驮运。买东西要翻山去汉江边的流水店或翻过白岩寨去临河镇。
我又问起白岩寨,他指着眼前高耸入云的大黑山“这就是白岩寨”,我费劲地仰起头,看到眼前巍峨的白岩寨,山中云雾缭绕,直插云霄。隐隐约约看到山顶上有一拱形山门和围墙。老乡说山路崎岖陡峭,山寨里的房屋,早已倒塌,平时很少有人上去。我心里暗想,含有“寨”的地名,在古代大多是军事要塞或军营,如西安的“后围寨”“白杨寨”“马旗寨”。大竹园地处大山深处,眼前这“白岩寨”除了军事遗迹,也有可能是“土匪寨”。
我晚上回到帐篷里,把白天的所见所闻告诉大家,有人说有机会咱们登上白岩寨顶上去看看。也有人说当年胡宗南的部队一个师在陕南山区解散了,一部分占山为王,成了祸害山民的土匪。后来连队进行思想教育时,军代表强调“不要忘记阶级斗争”,说山区的情况很复杂,吓得我们不敢再说上白岩寨了。我们在白岩寨隧道主洞施工时,我看到隧道洞口旁有一通山小路,山路险峻,大树遮天,山上怪石嶙峋,黑黢黢的怪吓人。
后来听说我们连队还是有人结伙爬到了白岩寨山顶,说山顶很大,有一圈用石头垒起来的寨墙,进出山寨的拱形石门很坚固。山寨内房屋建筑都倒了,地下一片乱石、瓦砾。站在山顶上,俯瞰大竹园,人如甲虫,房如鸟笼。还能看见滚滚奔腾的汉江水,绕着白岩寨向北流去。
这里山高路远,民风淳厚,山民待人朴实。当年我们偷拔地里萝卜、摘树上的橘子,他们从来没有人去连队告我们。我们连队发生漆树中毒事情,老乡知道后立即给我们拔来草药、献出治疗漆树中毒的偏方令人感动。一次我和班副俩人,手拿喝水的搪瓷缸,到老乡家讨要一点茶叶,未曾料到老乡取出装茶叶的陶罐,给我们装满了一搪瓷缸,我们给他付钱,连连摆手执意不收。还问我们来到这里做啥?“我们来这里是和铁道兵一起,在这里修建一条铁路,” “修啥子铁路?” “我们要在这里修一条可以跑火车的铁路,还要打穿白岩寨,让火车穿过,”听了我们的话,老乡一脸不解和诧异。这里大山环绕,交通阻塞,千百年来,山民们见到的只有山路上匆匆而过的马帮,公路、铁路、汽车、火车从不知道,也不曾见过。在来三线的动员会上,军代表讲,紫阳县在铁道兵修通公路后,当地山民见到汽车后,还有给汽车喂青草的事。我看三言两语也说不清,就告别离开。

我回到帐篷里翻开当年出版的“中国地图册”,怎么也找不到大竹园这个地名。几天后连队告诉我们大竹园的通信地址“安康县流水区正义公社大竹园学生十连”。我和我的同学,这才赶快捎上一封家书,向远在山外的父母报平安。
五十年间,斗转星移,沧海桑田,时光匆匆而过,我们已是古稀老人。在我的心里,还记得山的那一边——一个叫大竹园的地方。愿你还像当年那样,风景如画、美如仙境。
槛外人 2022-11-3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