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喜 作者刘长军
近日回到老家,母亲告诉我一件事,说五喜走了。当天早晨,五喜没有像往常一样早起,家人发现时,已在床上断气了。
14岁那年,我家从镇上搬到东港,与五喜家成了邻居。五喜和我同龄。少女时代的她,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黝黑的皮肤,健实的身段,走起路来风风火火,见到熟悉的人总是透出甜甜的微笑,老远就打招呼。每次遇到我母亲总要说一声“粉兰妈妈忙嘞”(粉兰是我妹妹),我母亲总是开心地应答,说五喜这孩子勤快、懂事,讨人喜欢。

五喜在家排行老五,上面有四个哥哥,兄妹五个最后一个字都以喜字排名。虽然生活艰苦,但在她身上似乎看不到一点苦,她总是那样开开心心。五喜很听父母的话,初中毕业后,父母叫她不要上了,她就回家务农了。五喜干活麻利,是那种丢了翻耙拿扫帚的人。白天随妇女们到生产队里挣工分,收工后锅上锅下忙个不停,难得一刻闲时。街坊四邻常说,将来谁要娶了五喜,福气大了。五喜听后笑而不语。

五喜父亲脾气急躁,动不动就骂爹骂娘;她的母亲性格温和,待人总是一脸笑。几个哥哥厚道实诚,一家人相处和睦。五喜的三哥叫春喜,老实巴交,成天闷在田里做活计,见到女孩子脸都红,更谈不上搭话,所以,过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一直没有讨到老婆。当时农村的规矩:三哥一日不成婚,四哥就一日不好娶媳妇,五喜也一日不好嫁人。五喜母亲心事重重,四处托人为春喜说亲。
终于有一日,两个媒婆上了门。她们带来了喜讯,说上河十八号圩上有户人家的姑娘愿意嫁给春喜,什么彩礼都不要,只要五喜嫁给她哥哥当老婆,姑娘家兄妹两个,家庭成分不好,哥哥一直没有讨到老婆,年纪也老大不小了。两个媒婆都觉得,这个“交门亲”能做。

我不知道二十岁出头的五喜听到此讯的心情。这可是她自己一辈子的婚姻大事啊,对方连个面都没瞧见过。但如果不答应,三哥就要打一世的光棍了。于是,面对父母期求的眼光,五喜一声长叹,也就认了这个命。记得是个春节前,双方约定好的时间,一切从简,两不找,五喜和她的嫂嫂同时来到各自的新家。
据说,五喜到了男方家后,她的勤快、善良、朴实,很快赢得了一家人对她的敬重和喜爱,丈夫视她为宝,处处宠着她,公公婆婆满心欢喜,也都疼着她,有好吃的总是给她留着,逢人就夸儿媳妇懂事能干。五喜也一扫刚刚过门时的心头的阴霾,眉头日渐舒展开来。回娘家时,她来我家串门,告诉我母亲,说在那边日子好着呢!我母亲听了很替她高兴。

然而,世事难料。五喜的嫂嫂却与五喜不同,她打扮洋气一点,饮食讲究一点,家务农活也适应不了这个大家庭的节奏。于是,她的公公就看不习惯。加之春喜又是个老实人,不会说半句肉疼的话,时常夹在中间两头受气,五喜的嫂嫂不时流露想走的想法。一次卖水果的小贩到了门口,五喜嫂嫂买了几只苹果,公公知道后一阵臭骂,说这个家早晚要被她败光,五喜嫂嫂羞愧难当,一气之下拔脚走人,回了娘家。
嫂嫂到家不久,五喜父母找上了门,硬逼着五喜也回家去。这一下可难住了五喜。两年了,她与丈夫恩恩爱爱,与公婆和睦相处,彼此已是一家人了,她也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归宿了。但一边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母亲,一边是噙满眼泪望着她的丈夫和公婆,五喜心碎了。她猛地朝公婆面前一跪,说了一声“对不起了”,然后离开了曾经给予她温暖的家。

五喜回到家后,除了日复一日地忙着家务农活,很少出门。她的脸上再也见不到往日甜甜的笑容,听不到她远远地与熟人的招呼声。这时,她的四哥已经成婚,春喜仍然未讨上老婆。媒人也给五喜介绍了几次,但对方一听说她离过婚,就没有了下文。后来,五喜嫁给了我们庄上一个腿脚有点残缺的手艺人,丈夫日出而作,日落而归,老实本分。两年后,五喜生了个女儿,后来到镇上一个工厂上班。五年前,五喜突发心绞痛,晕倒在地,送到医院一查,是心脏疾病,后转到省城做了心脏手术,就不再上班了。前两年,五喜的婆婆得了老年痴呆症,五喜一直床前床后的照料。除了照看痴呆的婆婆,五喜还带着自己的小孙女,几乎足不出户。是的,光阴催人老,五喜也已做了奶奶了。
母亲告诉我,五喜走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人,没有留下一句话。我不知道该对母亲说些什么。这些日子,我的眼前时常浮现少女时的五喜,她那脸上甜甜的微笑,和她风风火火走路的样子。


作者简介
刘长军,1966年出生,机关公务员,四级调研员,文学艺术爱好者,喜欢阅读、写作、摄影、音乐,有着丰富的人生阅历,对社会、人生哲学有一定的思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