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小山村里外的故事
文/田小红
我出生于湘西地区一座小镇边上依山傍水的小山村,偶尔晒几张风景照片到朋友圈,还能吸引不少艳羡目光,只道山美水美好地方。我用一句话省略不少信息不是怕涉及隐私,用湘西二字来开头,是想让大家从我的故事里找到沈从文笔下《边城》的感觉,小山村与边城都有湘西风土的神韵。我喜欢《边城》里面的故事,喜欢翠翠,喜欢老船夫,喜欢天保,喜欢傩送以及那些浪漫的山歌,我非常希望能像大师那样也可以写出我的小山村里外发生的故事。
我的小山村原隶属于湘西管辖,1997年被重新划分设立为市。说小山村属于湘西也不曾为过,从地理上看,我市以及周边的其它几个市有着统一的称呼,湘西地区或大湘西。关于大湘西的名字,还曾有过一段身边故事,那是发生在我的堂姐身上的一件趣事,她的亲身经历。堂姐年轻时只身前往北京旅游,在天安门广场看升旗遇一路人搭讪,妹妹哪儿地方人。堂姐也不知怎么冒出的一瞬间念头就跟他讲,看过电影《湘西剿匪记》没,就那儿。
堂姐说,眼见着那人的脸色变得尴尬。有过这次经历,想来也挺有意思,后来每次外出遇到人盘问哪儿地方人,她都这么回答,湘西哦,出土匪的地方咯。关于土匪,已是几十年前的故事了,1951年湘西军区发出“剿匪政治动员令”,全面进驻湘西剿匪。35年后根据当年的历史事件改编的剿匪剧集《乌龙山剿匪记》创造了万人空巷的收视奇迹,再后来由湖南潇湘电影集团拍摄的电影《湘西剿匪记》,片子至今都被奉为红色战争片经典。
当然还有近年关于土匪的故事。时间停留在1998年,国家大兴铁路建设,湘黔二线从我们当地穿越而过。修铁路免不了征收土地,当地人理应支持国家建设,可是农民少了土地,就等于失去活命的机会,丢掉长久的命根子。当地人也想为国家贡献,前提国家得先免去他们的后顾之忧,偏偏现实充满戏剧性,施工的中建五局仗着国家背景蛮横处理征地工作,于是一场外地人与当地人的土地争夺战役打响。
后来,中建五局多人伤亡,我记忆里,为了防止中建五局人员反扑,村子里的男人将女人和老幼都送到了山上躲起来,只有12岁以上男性留在村里,手持防身武器,30岁以上壮年还在村外路口架设多道关卡。还好省市各级领导出面协调,调动武警战士维稳,仗最终没有打起来,但受湘西边陲狂野风格影响的当地人,却不自觉地被中建五局这些外地人打上土匪的标签。
我的小山村地理位置特殊,有水有山,坐南朝北,山的海拔在当地算高了,水流多弯使得小山村位置近似溢口,按风水学上的排位讲究,山水融合也算得上地灵人杰。出门可见一条大河,属于沅水支系。我听父亲说过,很多年前,吃不饱饭的年代,人们干完手里的农活,会划小船在河面上打渔。那时河里的鱼种类非常多,能随时给饭桌上添一道荤菜。爷爷走的早,我只与外公外婆相处过,他们都是地道老渔夫。到我上小学年纪他们教会我钓鱼,那时一天下来最多量可以野钓到十多斤小鱼。只是后来河上游建了化工厂,水质慢慢受影响,鱼资源就越来越少了。
当然为了安全,大人要教小孩从小学习泅水,生长在河边的孩子要不会游泳很丢脸的,不过这属于一把双刃剑。六岁那年,我仗着稍懂的泅水技能,亲身经历溺水过程,最危险时只剩下天灵盖部位一浮一沉地闪现在河面上,所幸路过河岸边的一位老人看到迅速救起才逃出生天。老人还健在,已至七十,上天赐下福祉,身体硬朗健康。
对大河,又爱又恨。温柔时感谢它带给我们饭桌上的美食恩赐,泅水时的嘻戏乐趣,恐怖时又要忌惮它的无情撕虐。96年,99年,02年,三次洪峰几近摧毁河边所有基础地势,河岸边那一片翠绿的竹林,那颗活了近七十年的梧桐树,曾铺满河岸光滑的鹅卵石,如今都只能在记忆里出现。
大河的两端都是山峦,最高峰叫顿旗山,海拔1500米,山像一面旗插在河边,又像一把大刀砍向河面。顿旗山上植贯茂密,素有天然氧吧之称,80年代建木房子,材料多来源于此。后来不知怎么的,出现盗猎、盗采现象,便又说顿旗山上的林场已划归国有,再有动作便是犯罪。然而顿旗山确实算得人与自然最富有想像的地方,明知犯法,仍有冒险,偶见人猎得奇特野味,诸如梅花小鹿之物。逢季节交替,枞菌、野菇、竹笋、蕨菜、板栗数不胜举,背个背篓走一遭必满载而归。
小山村东西朝向,坐落在两山中央,是一块可以阻挡冷热气流凹进去的盆地。这样的自然条件,与其他一些地势不同的地方相比,太阳下山总会晚半个钟头。因为阳光照射时间长且充足,小山村周边的土地种植出来的桔类水果甜度非常高,很快就形成独有的特色。
小山村种植的桔类很多,有朱红桔,蜜桔,脐橙,椪柑,冰糖柑,广柑等三十个品种,因种桔而出名便素有“桔乡”之称。屈子游历至此并给予过很高的评价:后皇嘉树,橘徕服兮。种桔是否有历史渊源呢,据说千年前,这些甜度高的桔就已经入宫被当作了贡品,跟后来的一骑红尘颇为相似。只是随着历史与朝代的变迁,后来小山村真的慢慢变成了小山村,因运输问题及农村信息的闭塞,这些甜度高的桔像藏进深闺里,变得无人识。直到上世纪70年代,小山村里的桔才开始渐渐重新有了名气。
山水相间,小山村就像被驮到这里来的村庄,从我出生一直到有记忆,省道公路修过家门口,铁路湘黔线也靠边跨过远去。站在山顶朝下看,小山村宛如这两条巨龙嘴里吐落的一颗珠子,在岁月长河中散发着它独有的光芒。我们这些在一起玩耍的小孩经常望着远方发呆,会相互问,这个方向远去的尽头是哪里?另一个方向远去的尽头又是哪里?等我们长大了,我们会去到哪一个方向的尽头呢?
对小山村的孩子来说,我们从小就学会了泅水,学会野钓技能,我们自豪是一群泡在河里,与鱼儿一起长大的孩子。我们上山打鸟摘野果,又庆幸能与山川为伴,见证它的四季更迭,聆听风儿吹响大山的声音,并时不时还接受大山带给我们野果野味的馈赠。
就这样,记不清我们到底玩了多久,终于要上学了,数一数后发现,好些个小孩上学年纪都已偏晚了。但在那个年代真是没办法的事,上学还需要学校老师亲自上门,指着孩子对家长说,娃儿该去学校了。这时大人们才回过神,呀,没留意,真没留意。可送他们去学校的本意,不过希望他们长大后能多认几个字,会基本的算术,未来家里卖果子给那些收购商,还能帮忙算一年的收成而不被人诓骗,确实没指望读书能读出多大的出息。这都过去多少年,那些出息的人儿是怎么变得有出息的,好像越来越模糊,已想不起来。
直到1977年国家恢复高考,在这几年之后的小山村里,大人们才渐渐对上学有了认识概念,原来考上大学才叫有出息,可以去给国家工作,就像古代进京赶考,考上后可以吃皇粮的人,能光耀门楣一辈子。有一次,去镇子上赶场听来的消息,说顿旗山下的一个小村子出了两位大学生。顿旗山下,那得多偏僻呀,下山到镇子上赶一回场要走十几里路,可两个孩子考上的却是国家最顶级的院校,北大和清华。一时间议论纷纷,县长大人都亲自去到他们家,这可是我县破天荒地的一件盛事,政府还特别批准在他们村连放了一星期的电影。这要放在过去,想都不敢想。
大人们不知投去多少羡慕目光,此后对自家孩子恨铁不成钢,私下都在说,这一家烧了多少高香让祖宗显灵,两个孩子还考成了状元。大人们拧着我们的小耳朵说,看看,看看别人家的孩子,考到状元咯,你也要好好学习哦,将来也要考上大学吃国家粮哟。哦,原来考上大学是为吃国家粮,虽然我们还不知道什么是国家粮,但好像很高端的样子。就这样,我们这群出生在80年代的孩子,在状元的光环下被60,70后的大人们寄于了无限厚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