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贽“反孔轻儒”是封建迫害的大帽子
文/戴高山
多少年来,人们对李贽思想的研究,侧重于他针砭时局,与儒、道家思想争执,片面地认为,李贽是“反孔轻儒”的,其思想和当时社会,是格格不入的。
事实上,研究李贽思想,最重要的,应该从他所处的历史时代和社会背景开始。
李贽(1527~1602年),其所处年代为明朝中后期。期间,不管是明朝当局,还是世界各地的经济格局(主要以欧洲国家为主),均由封建社会的传统农业,逐渐萌芽、转化成资本主义社会。这种格局在李贽时代,已经十分明显了。
明朝中后期,中国资本主义的萌芽与发展,已在江南地区逐渐形成,采矿业和纺织业以及手工作坊,如雨后春笋般地产生了,这让沉默二千多年的农耕经济,产生突破性的发展,也让这个社会不但有了“农民”的概念,也有了“工人”的概念。经济的发展与技术的革命,让人们摆脱了单一的经济体系,从而转入了多元化的社会经济体系。
众所周知,李贽生长于福建泉州,它是中国历史上有名、古老的海丝起点。他的二叔父李章田,既是当地的大地主,又是沿海地区新生的大商人,李贽的资本主义思想,更是无可回避地受到他的感染。不管何时,作为海丝之路的重要港口,李贽与世界各地商学者的交往,及泉州港口贸易发展的耳濡目染,让他自然而然产生了资本概念和思想。
李贽与利玛窦的交往,表面上是与徐光启、焦竑等与西洋人学习天文、历算、火器等,但实际上,作为当时意大利天主教的传教士,利玛窦对李贽资本主义思想的感染,也是十分明显的。由于西方资本的萌芽与科学、经济的发展,已逐渐开化性地转入了资本主义,这对明朝中后期的资本主义萌芽,有着极大的诱惑与冲击力。
因此,自1550年代中欧海路开通至1800年代,中国对外保持巨额贸易顺差长达两个半世纪之久,这在世界贸易史上实属罕见。中国吸入世界各地大量白银,日本白银产量的绝大部分和占美洲产量一半的世界白银,流入了中国。其数量之庞大为世界之最,这也充分说明,明朝的资本主义思想及资本经济的积累,已十分成熟了!
这些条件,无疑对李贽思想的产生,带来不可估量的催生力量。李贽的思想,就是在这种社会背景之下,肩负着新时代的责任而产生的。
由于受商品经济高度发展的影响,自然科学也有了一定的发展基础,资本主义思想开始在全世界四处传播并产生了大面积的萌芽。这种趋势如雨后春笋,是无法扼制与阻挡的。但同时,在中国,人们对这种趋势也是十分敏感的,因为它与传统的思想格格不入,使社会上阶级矛盾和民族矛盾变得导常尖锐,封建社会的危机感也日益加深。
这种危机感,同时对皇权和官僚地主的维系和统治,也带来了严重的威胁。
中国,历来国情不同,在这种情况下:一方面,社会的进步与发展迫切需要新的思想和制度来取代旧的思想和制度,以创造和发展新的生产力和新的劳动关系;另一方面,老的思想和旧的制度也继续苟延残喘着。为了保证那些已经习惯了的统治地位和经济利益,那些旧学派旧思想的人必须联合起来,以维护他们的利益。
同时,既然是新思想,也必定有着让某些人无法接受的超前性。李贽的思想也一样,它暂时不能让当时的多数人接受,这也在情理之中。故此,在多数反对者的推波助澜下,李贽和他的思想,自然成了当时的异端学说而遭受批判和扼杀,这些,也不是偶然的。
这种新的、可能带来并完成历史变革、产生阶级革命的思想出现,肯定会导致腐朽没落的旧制度产生高度的紧张,从而带来抵制和压迫。正在享受封建王朝带来福祉的皇权、官僚和地主阶级们,对这种新思想可能带来的革命,肯定是惊恐不安的。他们并没有看到历史变革可能带来的好处,而是带着不安和保守,利用二千多年来不变的封建旧思想,煽动那些不明就理的民众,来打击、排挤李贽的新思想,从而维护他们的皇权和统治利益。
他们的利器,就是利用中国的第一圣教——儒教,对李贽的进步思想,进行大力鞭鞑,并最终将其扼杀。因此,李贽思想的产生和灭顶,无疑又是一个时代不幸的思想悲剧,在一向保守而又陈陋封闭的旧中国制度面前,一个疲弱的书生,简直就是不堪一击的。更何况,由于得不到社会多数人的认可,从而导致当权阶级无情打压的最终胜利。
综上所述,才会有李贽反孔、反儒、反道学之说法,这显然是一种误解!
从某种角度上讲,李贽不是一个虔诚的儒家思想推崇者,而是一个儒家思想的革新者和对抗者,但说他诋毁打击儒家,叛经离道,显然是不正确的!这一点,我们从他自己的陈述中,是可以找出证据的。
作为天生的叛逆者,李贽从小就有“反孔”的“污点”。在他十二岁时,就写了一篇《老农老圃论》,来批判孔子瞧不起农民,把农民称之为“小人”的说法。独立成家之后,李贽更是对儒家一言堂统治中国的思想,产生了深深的不满。但是,虽然李贽对儒家千年统治地位产生怀疑和不满,但事实上,他本质上并不反对儒家,也没不尊重孔子,他从另外一种角度上,提出思想界的“百家争鸣”,让思想和观念有自由竞争的空间。
李贽曾说:“余自幼习孔氏之学矣,是故以其学纂书焉”!如此,李贽反孔之说,并无实际!他又说:“夫卓吾子之落发也有故,故虽落发为僧而实儒也。是以首儒书焉。首纂儒书而复以德行冠其首,然则善读儒书,而善言德行者,实莫过于卓吾子也。”
不可否认,李贽其父身为学堂教师,对李贽的教育也是十分严苛的,这使得李贽从小对儒家产生习惯性的依赖。五十多岁之后,他对儿时的行为进行反思,在《卓吾论略》中也曾对《老农老圃论》自我检讨,他说:“且彼贺意亦太浅薄,不合于理!”并且,对其父儒家学派的修养,也是深为赞誉的。这种反思,充分证明了李贽本人并不反孔,而是在新时代新思想的推动下,产生了与旧时代旧思想冲突的一种必然论据与学说。
李贽在《阳明先生年谱后语》中说道:“余自幼倔强难化,不信道,不信仙、释。故见道人则恶,见僧则恶,见道学先生则尤恶。”这种少年时代所形成的叛逆思想,导致他敢于批判权威,对程朱理学“存天理,灭人欲”的思想产生怀疑,从而强调了穿衣吃饭才是“人伦物理”的思想论据。这种浅显的思想论据,一方面来自于下层阶级(李贽幼年在南安榕桥三堡村二叔李章田家里生活)所传递的精髓,另一方面也反映了资本主义萌芽的事实。
李贽认为,人不能脱离基本的物质本能去奢谈仁义道德,他主张人应该具有并且享受正当的私欲,政府必须保护劳动者的个人私利,给予他们充分的经济和言论自由。这一鲜明的资本思想,体现了资本主义萌芽的必然要求,自然要被扣上“反孔轻儒”的罪名了。
晚年的李贽,曾效仿孔子读《易经》,其精神和本质上,是崇敬圣人的!
尽管李贽思想在明朝是行不通的,甚至在清朝灭明之后,基本泯灭殆尽,从而导致中国落后于西方数百年,但其思想却是不朽的。李贽思想传入日本之后,对当时的日本影响极大,促使日本不但在文学上发生新的变化,也加剧了激进分子倒幕的思想,从而推动日本社会的转型,促进文明的发展!17世纪初期,朝鲜文人思想家徐筠对李贽十分尊敬,明治维新的先驱者吉田松阴,也将李贽奉为良师,深受其影响。
老年,李贽随马经纶居住于北通州时,其资本思想不变,但仍坦言信奉儒教,他说:“我老,又信儒教”,“凡世间酒色财,半点污染我不得”……
作者简介:
戴高山,原名:戴良支。福建省作家协会会员、泉州市诗词学会会员、南安市李贽学术研究会理事。出版散文集《岁月的水纹》、诗集《三月杏花酒》、中篇小说集《水车》、散文集《我的家国我的情》出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