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粪筐(散文)
文/王树军/山东

父亲生前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是他肩上的那只粪筐,至今使我难以忘怀。
自打我记事起,就看到父亲的肩上,天天撅着一只粪筐。那时候还没有化肥,种地全靠攒粪。人粪尿是最好的肥料。生产队里那么多地,光靠人粪尿是远远不够的。
记得那时候,为了掀起全民积肥热潮,村中的墙壁上出现了这样的大字标语。过黄河,跨长江,努力提高亩产量!土杂肥,大粪汤,没有化肥也过江!
标语里所提到的黄河和长江,指的是当时粮食亩产的最高标准。为了提高粮食产量,国家规定,黄河以南长江以北地区,粮食亩产要达到500斤。长江以南地区,要达到800斤。
常言道,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要大幅度提高粮食产量,人粪尿是杯水车薪,当时村里的土地每年亩产也就是300斤上下。要提高粮食产量,就必须下大气力开展积肥运动。
于是,每年的春夏期间,每个村庄都会掀起轰轰烈烈的积肥运动。春天打炕,打壁子,拆旧房子,挖坑底。夏天积绿肥。队里组织男女劳力,把沟边和路旁的青草铲起来,掺上土,搅拌上麦糠,堆积在一起,用稀泥封闭起来发酵。到了秋天种麦子的时候,运到地里作肥料。

除了开展大规模的积肥运动外,生产队里还鼓励人们拾粪,10斤粪记一个工分。鸡粪、兔子粪、羊粪、狗粪、牲口粪等等都要。从这个时候起,村里的许多人撅起了粪筐,而且一撅就是多少年。其实父亲并不是从这个时候才开始撅起粪筐的。听母亲说,父亲一直就有撅着粪筐拾粪的习惯。
那时候,父亲无论是下地干活,还是外出赶集,肩上总是撅着粪筐。用父亲的话说,这叫拾草打兔子,两当一。
父亲拾粪最多的时候,还是早晨。每天天不亮,父亲就起身,撅着粪筐走出家门,在村中转悠,每次总要把村子转个遍。
回来时,父亲的肩上便会撅着满满的一筐粪。有时还会拾两筐。用不了几天,院子里就会堆起一大堆粪块。
那些年,村里养狗多,父亲拾来的多数是狗粪。队里收粪了,父亲就借来小推车,把院子里的粪一车车送到队里去。过秤后,按斤数给他在记工本上记上工分。当时在我们队里,父亲是拾粪最多的一个。一年累计下来,他拾粪挣的工分,比下地干活挣的还多。
当时,队里有人为了多挣工分,拾粪时故意在粪里掺杂很多泥土,交粪时因为泥土太多,被减了秤。父亲拾粪从不掺杂泥土。为了不让粪沾在筐上,父亲总是把一块硬纸板垫在粪筐里。父亲拾了那么多的粪交给队里,从来没有因为泥土多而被去过秤。
后来我们长大了,父亲也让我们撅起了粪筐。从此,父亲不再让我们睡懒觉,天不亮就把我们喊起来,让我们撅着粪筐去拾粪。刚开始,我们还有些不好意思。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早晨,我撅着粪筐走出家门,在村子里转上一圈,也拾不上半筐粪。因为虚荣心做怪,每当我撅着粪筐走到街上,便会先在粪筐里垫上小半筐泥土,然后再去拾粪。记得那次回家,父亲发现我的粪筐里,一多半是泥土,只有一小半的粪。对我进行了严厉地批评。面对父亲的批评,我竟然争辨说,是怕粪粘在粪筐上。
我记得,那是父亲生前对我进行的最严厉的一次批评。自那以后,我也学着父亲的样子,在粪筐里垫上一块硬纸板。拾粪时,尽量不带泥土。
那时候,每当看到父亲撅着满满一筐粪回来,我们兄弟就敬佩不已。有一次,我忍不住了,便问父亲,去哪里能拾到这么多粪。父亲听后笑着说,这是秘密,不能告诉你们。
听了父亲的话,当时我很纳闷,拾粪会有什么秘密呢。后来,为了探个究竟,天不亮我就提前起身,躲在大门外的草垛后面,秘密跟踪父亲。
我发现,父亲撅着粪筐出门后,并不走大街。而是专钻草垛后、胡同旮旯和旧房框。没想到,这些不起眼的地方,还真有狗粪。不一会儿功夫,父亲的粪筐就装得满满的了。一连几天,都是这样。

几天后,当着哥弟们的面,我说出了父亲的秘密。父亲很得意地对我们说,你们知道吗,拾粪也有诀窍呢。狗拉屎是记窝的。他们在哪里拉惯啦,就老去那里。所以,当你找到了粪窝,就会拾到很多粪。
听了父亲的话,我们心中豁然开朗。从那以后,我们也按照父亲的窍门,专找狗拉屎的地方。果然,我们发现了很多狗粪,每天早晨,我们也能拾到满满一筐粪了。
拾粪的时间长了,我们也总结出了经验。我认为,冬天是拾粪的最佳时节。因为冬天天气寒冷,狗粪被冻得硬邦邦的,铲起来非常方便。把粪装在粪筐里,撅在肩上,臭味也少得多。其他季节就不同了,肩上撅着粪筐,臭味就老往鼻子孔里钻。所以,我们哥弟们都喜欢在冬天的早晨去拾粪。
父亲的粪筐,是他亲手用腊条编的,既结实又好看。用了一年又一年,仍然完好无损。当然,我们兄弟们拾粪用的粪筐,也都是父亲亲手给我们编的。
父亲对他的粪筐倍加爱惜,每当拾粪归来,总是把它小心翼翼地放好。每当遇到下雨阴天,父亲就把他的粪筐拿到屋子里,不让雨水淋湿了。
记得有一次,父亲因公外出,夜里没有回来,天下了雨。由于母亲的疏忽,忘记了把父亲的粪筐拿进屋子里。父亲回来后,发现粪筐被淋湿了,便对母亲发了一道脾气。
自那以后,每当父亲外出遇到天气不好,母亲总是忘不了把父亲的粪筐拿进屋子里。在父亲的影响下,我们自然对粪筐也非常爱惜。
后来,父亲病倒了,卧床不起。日子久了,父亲不能下地去拾粪,便时常让母亲把他的粪筐拿来看上一眼。并嘱咐母亲,要把他的粪筐放好,等病痊愈之后继续使用。
然而,父亲竟然一病不起。再后来,父亲竟然离我们而去……
父亲去世几年后,种地全部用化肥了,人们不用再撅着粪筐拾粪了。可是,母亲依然把父亲的粪筐珍藏着。
后来,我们家盖起了新房要搬家,大家提议把父亲的粪筐处理掉,母亲坚决不同意,并亲手把父亲的粪筐带到了新房子里。
再后来,我们要搬到县城里去住了,大家再次提出把父亲的粪筐处理掉,母亲仍然不同意。关于对父亲粪筐的去留问题,大家进行了激烈地争论。最后,大家还是一致决定,把父亲的粪筐继续保留下去。

在搬家的前夕,县城里建起一家民俗博物馆,免费欢迎人们存放农村有纪念意义的历史物品。我把这一消息告诉母亲后,母亲很高兴。为此,我们专门召开了家庭会议。当我提出把父亲的粪筐,送到城里的民俗博物馆里,永久珍藏的建议后,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同。
记得那天,送父亲的粪筐去城里时,母亲流着眼泪,用红绸布扎了一朵大红花,系在筐把上。大哥还在大红花的两条长布条上,写下了一副对联。上联是:庄稼功臣。下联是:人间珍藏。我们郑重其事地把父亲的粪筐送到了城里的民俗博物馆。
多少年过去了,每当思念父亲的时候,我们全家人就一起来到民俗博物馆,看望父亲的粪筐。看着父亲留下的遗物,我们仿佛看到了父亲,便会对父亲肃然起敬!
哦,父亲的粪筐,你不仅仅陪伴父亲走过了勤劳的一生,你更是那个时代的见证……
(图片选自网络)

作者简介:王树军,笔名绿叶,绿树成荫。山东省莱西市人。青岛市作家协会会员,莱西市诗词楹联学会会员。爱好文学写作,发表过作品。出版长篇小说《沽河风云》(上丶下集),诗歌作品集《献给家乡的歌》,有作品获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