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感悟》(五十三)
281.,“写什么“和“怎样写“这个话题是永恒的,作家韩少功是这样回答的,他说“要写那些不可命名的东西。”好像是说的抽象了一些,其实他在说需要书写生活中的缺陷,(这些缺陷可能会被意识形态有意无意的去遮蔽)当然了,也不仅仅书写物质生活现状,应重点写现代中国人的心理现状,比如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等等。少功先生认为书写“生活之不可名状的情绪“,用小说这种“工具“比较合适,这样的小说里面可以自然出现一团一团的“细节云”。村上春树在《我的职业是小说家》中也表达了类似的观点,“我的经验来看,聪明简洁的判断和逻辑缜密的结论对于写小说起不了作用,拖了后腿, 阻碍了故事的发展。“至于对散文来说,表达得越清澈越好,对于小说来说,表达得越模糊越好。从这个角度说,小说家是“模糊大家。其实,我最喜欢韩少功的一段话,“文学就是在深夜里点一盏灯,和朋友说说心里话。”有时想,新散文论坛的朋友们在没有任何功利的前提下去写散文,谈论散文时候, 就等于深夜里的灯没有熄灭,亮着。
282,写小说的人平时在积累点什么呢?当然是细节,大量的细节储存在小说家的脑海里,当需要的时候把它编进小说里。那么,写散文的人平时在积累什么呢?当然是事情,各种各样的事情——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和别人身上发生的事情。当一个人觉得这些事情写出来还有一定道理的时候,就写成了散文。散文是为“道理“而生的 (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教化作用),所以说一篇散文写出来很难让作者本人产生心花怒放的感觉,因为你知道自己讲的道理,别人很可能讲过,自己不过重复一遍罢了。小说就不一样了,小说最讨厌讲道理的,鲁迅先生的《孔乙己》讲道理没有?没有,只是叙述了一个旧时代知识分子几个生活片断。《红楼梦》讲道理了没有?没有,《红楼梦》的道理都是评论家研究出来的,曹先生不过写出在心中唏嘘再三的生活,小说家只对生活“原貌“感兴趣。
283,对于一个写作者来说,需要厘清两个问题,第一,是要知道自己的写作资源在哪里?第二,要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精神资源?先说后者,一个人有了精神资源,方可以做到王小波所说的“明辨是非”,至少可以做到敢于解剖自己。散文家苇岸的精神资源就是尊重大自然,在大自然的体系中去寻找人类的生活位置。也如当年的巴金写出了《真话集》(做人之底线),比如赛林格本来有能力写出很好看的小说,但是他拒绝了,对于小说写故事很有微辞,他老了的时候,他把小说写成了内心独白……成为了先锋作家中的先锋作家。当然,一个人的精神资源也是不断发展变化的,刘亮程的精神资源是他从小成长的那个新疆的村庄,当他把这个村庄用独特的语言和诗意表达了出来后,后面就青黄不接了。小说家莫言把山东高密东南乡是一个虚构的家乡,这个虚构的家乡都是发展变化的,是活水,可以承载他的更多的生活人伦立场以及人生理想。
284.,小说来自哪里呢?窃以为来自一个受到挫折后强烈的虚构需要,从阅读到写作的虚构需要,当一个人看到的非虚构文字,已经满足不了自己精神需要的时候,才迫切的需要阅读小说或者写作小说。韩少功认为当一个人对世界的思考越来越糊涂的时候,是写小说最好的时候,这当然和散文的写作路数不同,以及需求不一样,散文写作在大多数时候只需要实话实说,而小说写作是需要实话虚说,而且虚说,说出的文字比真实还真实,这样的情况,刚开始是迷醉了自己,后来迷醉了他人,当被迷醉的人越来越多的时候,或者可以说是大作家了。
285.,小说中的人物怎么出场?以什么方式处置?是有讲究的,优秀小说作者从不安排人物草草出场,或者说在人们既定的思维习惯中出差,至于一个人物的收场,当然也不能草草收场。人物的出场和收场有着自己的艺术规律,关于人物的死亡,从哲学的层面更是有艺术的规律,也就是说,一个负责任的作者不能让自己笔下的人物轻易死亡,只有人物在失去了生存的尊严之后,才可能死亡,否则那就是自然死亡,而在艺术的范围,作品中哪个人也不能自然死亡。人物和人物打交道,主要是肉身和肉身打交道,可以安排一些精神与肉身打交道,不过难度很大,弄不好会弄巧成拙。
《散文感悟》(五十四)
文/王克楠
286,有的时候我想“对话“的感觉,也许就是散文的感觉吧。在这个方面,周晓枫做得比较出类拔萃。笔者之所以这么说,就是认为晓枫找到一块新的散文根据地——那就是与动植物进行对话。她可以与蜥蜴,蜻蜓,蜜蜂等等都可以进行对话。周晓枫说,“在一只平凡的动物身上,也许存在着人类的盲区。”这恰恰解释了周晓枫散文的内在的本质力量——就是去掉人类生活的盲区,让人类生活的明亮一些,更加人性一些。人除了和动植物进行对话,还可以 与更多的物相进行对话,值得每个专心写散文的人去发现……
287,散文的人称问题已经被越来越多的人重视。一般地说,用散文去书写人的命运,会是很尴尬的。但是也不是绝对不能写,关键是怎样写出特点来。如周晓枫的《离歌》就写了一个人的命运,一位知名高校高材生尴尬的一生,作者通过对这个人物不公平命运的叙述,是要去寻找人生的真相。在这一类散文的叙述里,周晓枫是叙述的主体,有的时候是第三人称叙述,(在散文里采取第三人称非常难),她的《有如候鸟》的人称非常特别,写了北京女孩“她”如同候鸟一般的迁徙轨迹,受到暴力的迫害,但又固执地从暴力中寻找“善意”,不惜去揭开伤疤,作者很勇敢,不怕揭开伤疤的疼痛。
288.“现场位移”是一种重要的散文写作技巧。在写作实践中,要让生活素材虚幻一些,素材彼此的界限模糊一些,给读者的想象力发空间大一些……在周晓枫所选择散文的素材里,因为她要提高散文质量,当然不会满足于写实(塞𡈼也如此),因而需要把记忆中的散文素材模糊化。怎样模糊化呢?即是让虚构与真实之间的界限“故意“模糊不清。周说“疼痛是我的敏感,是我的边界,在我的身体能够感知和调控的部分……”,可见疼痛和痛苦,不仅仅是诗歌和小说的营养,也是散文写作的营养。周晓枫的写作实践,向我们提供了一个佐证。
289′,面对生活,维特根斯坦说过一句话,“要看见眼前的事物是多么困难啊。”生活中的大部分人都是普通人,读散文的人大部分也是普通读者,这些人通常看到的只是一个概念,一个象征,或者是藏匿于事物后面的所谓“深度“,而事物表面所呈现的物相,反而被忽略了,只有那些细致的作家才能做到重现物相的表面,至于物相下面达到什么样的本质,让读者自己去想好了。
290,贾平凹既写小说,又写散文,谈到这两种文体之区别,贾先生在进入老年之后,才发现现代意也就是人类意识,他说“小说或许是编个故事给别人听,散文却是给自己写的,你怎样对待自己就怎样写散文吧。”讲的虽然笼统一些,但是也不乏朴素之气。散文确实和一个人的思想操守、格局、知识积累、观察世界的角度……等等有关。没有一种文体像散文这样迫切需要写作者提高做人质量,一点点作假也不行,因为散文这种文体不藏假。
《散文感悟》(五十五)
291,任何伟大的作家刚开始可能是农民写作,工人写作,下岗职工写作,农民工写作,店员写作,女性写作等等,写到最后都要靠近知识分子写作。因为,真正的知识分子要靠近一份公共的写作立场,关注整个人类而不是仅仅关注一个种族,一个小圈子,一个地域……我常常对有些朋友自称是山东作家群,山西作家群,甘肃作家群等等感到好笑。真正的写作和有圈子有关(比如抱团取暖),又要远离圈子。当然,做一名真正的知识分子,就必须要承受孤独,因为他的基本责任是批判,身上有刺,所以他的朋友就特别少(比如当年的鲁迅先生)。
292,鲁迅先生如果活着,今年141岁了,我们希望他能活过100岁,但是他不幸不到60岁就去世了。去世得倒是恰如时候,如果他活到文革,不知道该受到怎样的待遇。鲁迅先生的可敬,在于他不断的批判别人的同时也不断的批判自已。先生从来不赞成个人崇拜,当有人鼓动他写自传的时候,他说当时中国应该有四万万部传记(当时中国有四万万人口),我所理解鲁迅的基本精神,就是反抗绝望。
293,林贤治先生对于当代散文怎么写?是有自己看法的。关于振兴散文,他讲了一个大的前提,即是散文是自由的产物,没有自由的地方,不可能产生真正的好散文。众所周知,我国的春秋时期是第一次思想解放时期,因此而出现了先秦散文的繁华局面,而魏晋时期的散文繁荣也是以文人牺牲自己的政治敏感做代价的。中国的五四时代不仅是文学的解放,也是思想的解放,散文创作也出现了新的主题、新的观念、新的文学形式。林先生说表达为“这个时期的创造力的爆发是惊人的。”谈到当下的散文创作,林先生则更注重散文语言的净化,认为散文语言应该是自由的、个性化的,甚至有一点神秘性。散文如果想振兴,“必须先从净化语言开始”。
294,小说写作有一个重要的技巧,就是“偶然法“,作者可以装作无意地安排一些小说人物进行偶然的相遇,偶然彼此产生矛盾纠葛,甚至还会偶然地结成友谊等等等。这样的偶然会作者带来很大的快感。但是,“偶然法“用于散文却不行,收到散文里的应该尽是生活的真实。“偶然法”本身基本上属于一种文学游戏,有经验的读者一眼就能看出来用了“偶然法“,如果读小说中读出来会有会心的一笑,如果在散文中读出来,就没有读下去的兴趣了。
295,写象征性的散文,有如用比喻法,喻体和本体之间不能扯得太远,要在作者和读者的视线之内,要设法让读者相信这种象征是有真实的内在联系的。还要警惕西方化,西方的哲学和审美和东方毕竟有较大的反差,尤其不能掉书袋,把一些文学史上的知识硬往文本里面添加,结果写的东西没有弹性,也没有触觉。中国的读者对于象征性的散文普遍感到有阅读障碍,如果扯的太远的话,就更加没有兴趣。作者如果想写思想杂谈,倒不如用随笔这种方式,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