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郎

文/李鹏星

下学回家进得屋门儿我的肚子就咕咕叫，饿的。每每我都下意识奔向灶台，抽打抽打鼻子，铁锅里的饭香直往鼻孔里钻。我伸手麻利地打开高粱梃子编制的锅盖，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木箅子上摆着几个菜团子，看上去梃黏糊的有咬劲儿，里面掺的高粱面豆面比灶台上黑瓷碗里的菜团子要多，这是俺娘专为爹和我做的一等菜团子，说是爹农活重出大力、我正长个头儿又要念书走脑子，吃一等的是应当应份的。灶台上那两个眦牙咧嘴快要散架子的二等菜团子是娘留给自己吃的。娘心疼爹也心疼我，临到心疼自己时就没那份儿了。可娘也很累的，侍候爷奶推磨蹈碾洗衣做饭针线活种菜喂猪打扫庭院反正事儿多去了，又得了水肿病，小腿上用指头轻轻一摁就是一个坑儿……想起这，我那拿一等菜团子的手又缩了回来，盖上锅盖，另去拿了一个二等菜团子费劲儿地往嘴里塞，伸伸脖子瞪大眼就是不好朝肚子里咽呢，拉嗓子。我只好用指头捏点咸菜就和着吃。一想起娘的饭食眼泪儿就下来了，想哭。娘下地给爹送饭，不知道娘吃过了没呢？我心疼娘。自打那次，娘每每都把二等菜团子藏起来等我不在家时再吃，说是自己也吃一等的了。有一天下学早，我从门缝里看到了娘还是拿着二等菜团子艰难地嚼吃呢，我哭了，哭得很伤心。

我得为娘好好念书，等有了本事多挣钱孝顺娘，再娶个能干的媳妇帮衬娘，让娘天天吃白面馍馍。有了这等心思念书就肯卖力，成绩也好。每每我考了高分拿了奖状，先拿给娘看，娘双手捧着奖状端详着，高兴得象吃了蜜赛的。于是，娘便烙一张麦子面葱油薄淡饼，让我吃一大半，她和爹吃一小半，算是家庭给我奖励全家沾我的光，那饼可好吃呢。娘不识字但判得准正反倒竖，拿面熬了浆糊，小心翼翼地把奖状粘到炕上的侧墙上，数数有好几排了呢。娘说:“咱家最值钱的物件就是这墙奖状。早晨瞅瞅它一天有劲儿，晚上瞅瞅它睡得香甜。”且逢人便夸：“俺娃又考了第一哩。”一年冬天夜里烤着了火炕上的炕席，满屋子烟呛得人咳嗽。爹拼命抽打烧糊的席子和衣被。娘先把我一把推出门外，嘱咐我老实待着，返回屋去救墙上的奖状，烧伤了手臂烤焦了头发。一通忙活后，月光下娘站在院子里望着屋内冒出的残烟，两手紧紧拤着一摞奖状自言自语：“万幸万幸，火神爷手下留情没有断了俺家的风水，知道俺娃日后指定有出息的。”我和爹掂着娘被烧伤的胳膊，娘咬着牙攥攥拳说：“没事儿，不咋的。”转天，娘打了浆糊让我帮着按年份顺序把从火里抢出的奖状一一贴上了墙。

借娘“家有风水”的吉言，十多年后，我成了全县的高考状元被名校录取。盛夏的一天，猴热，我正和社员们沤绿肥呢，就是铺一层草撒上人粪尿盖一层土用泥封起来发酵俩月仨月后刨开做肥料用的劳什子，我算半劳力每天6分工，合5分钱。邻居的曼子姐晃着个信封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儿来找我：“黑儿（我的小名），俺婶子（我娘）说咧，咱不挣那点儿工分了，回家拾掇拾掇上学去。给----通知。”热泪蒙住了我的双眼。我撕开信封两手哆嗦作一团，愣是看不清上面的字，只看到一枚鲜红的印章。我忙不迭地把通知和信封掖在裤腰上，撒丫子朝家跑，满脑子都是娘：娘有盼头了，娘的儿十年寒窗出息了，娘快有白馍馍吃了还有肉，娘快有勤快孝顺的儿媳妇了……曼子姐跟在我后面边跑边嚷：“黑儿----慢点儿，别绊倒了摔着，听见了没？”我什么都没顾得听，跑进村只望见俺家那破旧的大门前，是娘站在那里。刚奔四十岁的娘有些驼背了，耳朵也有些背。溜街风吹乱了娘斑驳的头发，鼓荡着娘补丁摞补丁的单褂子。娘望着越跑越近的我，满脸都是泪满脸都是笑，象得了凤凰宝贝。娘看上去比昨儿个好像年轻了许多。娘下意识地张着胳膊扎煞着手，等着我朝自己怀前奔。娘突然成了全村最幸福的娘！奔到娘面前，我扑通一声跪在尘埃，忙不迭地从裤腰里抻出汗湿了的通知书，双手捧着递给了娘。娘浑身颤抖着一把将我搂在怀里，大滴的泪珠子落在我头发上背心上……曼子姐跑来抽泣着拿袖口给娘边擦泪便劝：“婶子，摊上了中状元的大喜事儿，咱甭哭，笑才是呢对呗？”娘忙搀起跪地的我，拍拍我膝盖上的土说：“喜糊涂了，喜糊涂了，俺妮儿说的在理儿，不哭了，走，帮我拾掇饭去。”那年，我离家前娘张罗着借够了我的学费和盘缠，还请四邻八舍吃了四大碗的酒席，说是要不是家里穷就摆六大碗的酒席了。临行的前一天夜里，我从梦中醒来，望见娘在油灯下正给我缝枕头套……

作者简介：

李鹏星，男，汉族，本科学历。高级工程师、中国当代文人联谊会名誉会长。历任大中型国企、省市级投资集团和研究院所负责人等职，自由创作者，曾多次于国内文学赛事中获奖  2011—2018年，累计获取各类奖项140余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