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简介
忆卿,本名张望,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南岸区作家协会会员。出版诗集《忆卿》。黑龙江省安达市人,定居重庆,自撰诗联“检点红尘拾文稿,人间谁知我忆卿”。2018年首提“中国风韵诗论”,倡导新诗中国风韵化,文朋诗友送号:风韵楼主。个人微信:zw-fylz。

我有一个朋友很有诗才,新诗旧体都写得很好。
现在很多人写旧体诗词,认为只要形式相同,押上韵就可以,忽略了字词的凝练和意境的构建,这是欠缺古文功底带来的盲目自信,所以写出来的作品生硬呆板,流于口号。朋友的旧体诗词虽没有这样的毛病,但我更喜欢他的新诗,或许因为他生活在苏杭之地,所以诗风婉约清新,一派江南气象,与当下主流诗风截然不同。
我对他的诗情很欣赏,给他写诗评留下八字评语:才纵纵横,谨慎落笔!
才情纵横,是因为朋友确实很有诗情,诗风多有变化,时而婉约,时而豪放,有风花雪月,也用社会责任,并且在诗境构建上极用心思,因为有一定古文功底,所以在诗境构建上颇有古典气息,很容易让读者走进他的诗中引起共情,从而感动,现在新诗诗人用心构建诗境的作者,已十分稀缺了;
谨慎落笔,是因为我看出在他才情纵横的背后,存在一个严重的问题,就是收不住手。落笔千言,是对才情的二次肯定,陆放翁就说“落笔辄千言,气欲吞名场”,不过这个“千言”有前提,首先要言之有物,不可空洞,满篇游词,实不可取;其次要用词精准,不可为千言而千言,造成文词拖沓,味同嚼蜡,让人望文生厌。
字数在一定程度上代表才情的纵横,但字数绝不是才情纵横的标准。现在很多诗人是为千言而千言,一方面怕读者看不懂,就想把心中所想全说出来,这里有对读者的小看,也有对自己构建意境的不自信;二是对凝练字词句把握不好,把啰嗦当才情,造成笔下千言有一部分是凑数的,这极大影响了作品的精致性,诗与文最大的不同就是字词句的高度凝练,如果这方面能力欠缺,不如写一篇散文。

朋友认可我的评语,后来的作品在这方面很注意,前段时间他高兴地对我说,收住手,作品反而感觉更有韵味了,我笑道,余味无穷才是中国风韵,朋友甚是同意。
我私下认为,这种貌似才华的下笔千言,已是现在中国新诗和诗人的“才华之恙”,听我这么说,身边很多诗友并不同意,他们告诉我这是创新,现在谁还抱着传统诗观写诗?那都老掉牙了,新诗就是要打破旧规则,想怎么写就怎么写,这种不受约束的绝对自由才是进步!谁象你还坚持什么中国风韵,落伍了!
也许我真落伍了,这不由让我想起有一件事,几年前,诗友中一位企业家诗人,被邀请参加一场笔会,主办方是家颇有实气的茶园,既然群贤毕至,少长咸集,自然落笔为诗,主题为“人间有味是清欢”的饮茶诗。其中有一位颇有名气的青年诗人才情横溢,扬扬洒酒数百行,点点滴滴三千字,一时间赞美之声此起彼伏,老诗人点头,后学者仰望。企业家朋友说起当时情况还微微点头回味不已,引我心向往之。不久此盛会被媒体广为报道,当时很多作品都被诗坛大刊所用,开始广为流传。

我因俗事缠身,很少主动关注这方面信息,不过一天网上闲逛,偶然看到有好事者写了一篇关于此盛会的评析之文,因为企业家朋友说过此事,也就细看了一番。好事作者说会中多数作品皆为泛泛之作,他也理解,主题作文嘛,吹捧为主,不过他也说,与会之人多为成名诗人,就算不能写出《滕王阁序》,至少也不会贻笑大方?他下面重点评价一首名为《茶韵》的诗,我一下想起,这正是企业家朋友所推崇的青年诗人作品。好事作者指出全诗3000余字,“好茶”一词出现162处,占用324字,虚词感叹“啊”字,句首用31次,句尾用44次,至于不规范的“的地得,着了过”作者说不评价了,这属于小学规范用字的范围。好事作者说此诗全篇用说明的手法写出了茶园的地理位置和企业的经济实力,对未来的发展和社会责任更是罗列了各种荣誉,这篇“新诗”放在企业简介里一点都不违和,此诗最后获得主办方数千元奖资,可能是看作者下了这么大苦力赞美好茶和企业发展,主办方也不忍心了吧?
写诗可以说是“苦功夫”,但用“苦力”这么憨厚的词,好事作者未免太刻薄了,他能知道此诗获得数千奖资,应该当时也在现场,这更勾起我的好奇,此诗果真如此吗?好在文末有原诗贴出,一看之下,果如所言,我不由抚案良久,开始了自我怀疑,要说此诗不是诗,可诗坛大刊已采用推广,我可不敢说大刊编辑不懂诗,可要说这种诗是诗,我又不敢苟同,毕竟违心之言,实难出口。

中国是诗歌大国,按理不应出现这种局面。
这几年闹得满城风雨的口水诗、废话诗和屎尿诗,名家背书,同行呐喊,一眼能看出其中的炒作与圈子文化,就象丑画、丑书一样,一些丑人蒙住良心为利益,有伪装,不难看!为了奖资多写几个字,多拿几元奖资,挣钱嘛,不磕碜!可就怕作者真心认为诗就该这么写,那就真尴尬了。
中国新诗是完全脱离中国传统诗赋词曲发展规律的新文体,是在政治因素干涉下强力产生的新形式,随着当时社会自由风气的蔓延,打破旧诗词传统规则建立新诗成为主流,但由于参与其中的诗人本身良莠不齐,所以造成一直影响到现在的这种局面,新诗百年不成高峰,就是这个原因。我和企业家朋友说起这种感觉,以好事作者批评《茶韵》为例,认为这样的诗写得文不文,诗不诗,无用的游词太多,造成东拉西扯,语焉不详,故意用片断化的语言营建一种朦胧的意在言外的诗境,太做作了,就是这样的诗和诗人多了,才让新诗一边啰里啰嗦,不知所云;一边云山雾罩,面目模糊。企业家朋友理解我这份心情,但也劝说,现在都这么写,大家的行为才是主流嘛,我们要学会从众,学会妥协嘛,同时为我惋惜,忆卿,虽然你的诗不错,但过于注重中国风韵,和主流诗风有很大差距,所以显得格格不入。

这话我听过多次,尤其一位老友说得更直接,忆卿,你的诗过于注重典雅,用词有时半文半白,比如什么“青衫”或“罗裙”,现在哪有这些?还有“曲径”和“蓬莱”,谁看得懂?所以你的诗上不了刊,尤其你搞《风韵诗论》要坚持中国风,这明显和时代脱节嘛,我们新诗要和国际接轨,要国际化,而不是民族化。老友年长我近二十岁,我十分尊敬他,并且他的诗也写得很好,在诗友间颇有名望,前几天他传了一首作品让我说说感觉,诗名叫《他坐在汗青史书中》:
过往的日子看不到了
早上,我看不到了窗外啾啾鸣叫的小鸟
中午,我也看不到了那些已经看惯了的树影
后来汽车声和人们说话的声音,我也看不到了都到了
早餐店,菜市场,美发洗浴,火锅餐厅,出租车和公交车网约车,推幼儿车遛狗的妇女,通通看不到了
街上只有他,只有他一个人在,还没有看不到
他,在街上看着前方,前方是不清晰的
没有钢板,没有机床,没有火星,也没有打磨和焊接
大家好象都一下回到了库房,回到了货架
等着被工人前来领出
他,慢慢弯下腰来,手在摸索着
摸着地上的划痕,就象摸着一条电线,还没有通电
这样,他手中就算了有钻头,也钻不动
他坐下来,呆呆看着前面
他知道自己,正坐在汗青史书中
我能看出这首诗写的公共卫生事件中的场景,全诗采用主流写法,朦胧、高深、跳跃、隐喻、揭露、批判,这些我都能理解,甚至也能理解这种口水化散文式的写法,这是老友说的打破规则的“国际化写法”,我要说不喜欢这样的诗,老友会说我“不懂诗”,我只好随口敷衍了几句,随便提出对“汗青史书”用词的不解?“汗青”不就是史书吗?和“史书”二字联用是何道理?老友怪我爱用这种半文的词,怎么你也用上了?

老友对我的质疑不屑一顾,说我年纪轻轻就思想老朽了,怪不得写诗没有进步,“汗青史书”联用是反其道而行之,旧规则中越不让用的写法,新诗就越要采用,这才能体现打破旧规则的勇气,也能给新规则建立标准,他最主要说的是最后一句,他就是要用“国化风”来打破我坚持的“中国风”。
新诗百年,也是喊着打破旧诗词规则的百年,老友这些话突然让我想起郭德纲关于打破规则的一番话,郭德纲说他承认艺术是需要不断被打破的,比如西方音乐史,从巴洛克时期到古典时期到浪漫时期,都是不停地在打破,从而在进步,但其中一个关键点没人说,那就是打破规则得是内行人来打破,按西方音乐史教材来说,那些打破旧规则的人得是内行里顶级的天才,这样打破旧形式后的新形式才是进步,这需要深厚的基本功和音乐素养,不然你打破旧高楼建个厕所,不是碎一地吗?不能说你摆摊正修鞋,突然间想起来要去打破昆曲,锤子、榔头、夹剪、改锥扔下了,就打破昆曲去了,那样你得让唱昆曲的打破了你。想成为数学家你得知道123,想当翻译你得知道ABC,凡事得讲理,你在医院扫地擦地半辈子,大夫、主任和院长都认识,明天这台手术就能让你开刀?不是吃药多你就是大夫,吃药多了,说明你的病厉害了,此处有掌声。
我把这段话发给了老友,随便问了句,您当年是车间的熟练工人,现在您真想用“车铣刨磨”的技术来打破中国诗风吗?
2022年11月26日
重庆 守足在家 无聊戏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