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好人父亲

文/田忠合

目睹一铲铲黄土下雨般的洒向墓坑下的棺材，我的心颤栗了。眼看棺材即将没顶，心中那股生离死别的滋味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短短十来几分钟，棺材渐渐被黄土遮盖。“别忙，让我再看看，再看看......”我悲从中来，呼天抢地道。负责埋葬我父亲的人都杵在那里，顿时停住了手上的活儿，不知所措的望着我。“我的老父亲我最疼爱的人......”悲呛的歌声在耳边回响。一刹那间，我的心为之一怔：没了，什么都没了，生命从此画上了圆满的句号。什么名啊利啊、亲情......都将成为过眼云烟，还有什么属于自己呢？唉，那就是这一堆黄土吧，这就是人最后的归宿，谁也逃不掉的！

此情此景，触动了我所有的神经，霎时泪如雨下，不由自主的跪在了父亲的墓前，望着即将被黄土掩盖的棺材——父亲的最后所得，悲痛欲绝，用颤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仅剩的一小块儿外露的棺材盖，只是不停地抽泣着。心有话语万千，却说不出一个字。不一会儿，仿佛听见有个声音在叫我，“孩子......好了，回去吧，家里一大堆事儿还等着你去料理呢！”这声音好熟悉，哦，是父亲苍老但却有力的声音。面对此情此景，我顿时濒临崩溃了，亲友扶着我，我弓着身子站在墓前，就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来，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欲哭无泪。过去的点点滴滴犹如一套制作精美、自动播放的ppt，一幕幕在脑海中划过。好久好久才回到现实中来，父爱伴着不了的亲情消失在黄土里，从此阴阳两隔，要想再见父亲面，除非南柯梦一场。朝夕相处了几十年至亲至爱的人，最终只剩下一抔骨灰，一堆黄土，也许只有这时才能感受到这个世界的公平吧。生前无欲无求，死后更是一无所有。人啦，就这么简单，赤裸裸来到这世上走一遭，依然“赤裸裸”的回归大自然，只能“化作春泥更护花”啰！如果你我都能参透这其中的玄机，活着时何苦贪婪地争这争那，甚至争个你死我活呢？

左邻右舍，凡是认识我父亲的人都说他是个老好人。（作者注：老好人：诚实守信，不虚伪，做事从不偷奸耍滑的人）父亲去世时89岁，膝下养育了我们姊妹三人。在我的眼里，他老人家就是一个说一不二、老老实实做事的人，亲戚、朋友、家人、邻居从来不分彼此，有事只要找到他准没错的。

父亲出生在一个贫苦的农民家庭，从来没有踏进过教室半步，也没感受过书的分量、笔的灵巧，斗大的字不识一升。因为不善言词，性格内向，所以很少外出。他为人和善，从未见他与人争高低。一生经历无数坎坷，特别是“特大自然灾害”，听说差点光荣在“大办钢铁”前线。生产劳动成了他求生存的唯一选择，力气活儿是他的首选，别人家有重活儿首选的对象也是他。他是我们家里劳动的顶梁柱，母亲多病，我们几姊妹还年幼，力气活儿基本都是他一人独揽，可他呢？从不叫一声累。他对我们姊妹几个虽然没有过多的爱怜的语言，但行动足以证明他对子女的厚爱。

一件看似再普通不过的小事，常常勾起我深深的回忆......

我出生没几年就遭遇上了中国历史上令人不寒而栗的特大自然灾害，继而便是“生活困难时期”，也就是人门口中的“灾荒年”时期，填饱肚子简直成了绝大多数人的奢求。有一天，室外阳光明媚，感觉好温暖，绝对算得上一个难得的暖春。可母亲的心理感觉冰凉冰凉的，因为家里的米缸早已经见底了。母亲抱起米坛子用手摩了又摩，生怕没摩干净，最后只能用仅有的一小碗米（约二三两）加上刚从坡上弄回的野菜叶煮成了粥。这显然是不够一家人吃的。劳累了半天的父亲走进厨房，瞟了一眼锅里那不多的野菜粥，叹了一口气，一个人坐在门槛上吧嗒吧嗒的抽着叶子烟，紧皱着眉头，好久才对我们母子三人说：“嗨，你们先吃嘛，我还不太饿，我先去睡一觉再起来吃。”说罢就没精打采的走进里屋去了。我顿时明白了父亲的用意，哪有劳动了半天不饿的呢？这分明就是先让我们吃饱嘛！在那个特殊时期，家里揭不开锅是常有的事儿，本来就吃得不饱，更别说吃好的了。我和姐姐相互对视了很久，彼此都点点头，于是母子三人都只吃了个半饱就打住了。等父亲起床后，他见锅里还剩那么多，生气的“责怪”我们道：“你们为什么不吃？是不好吃吗？你俩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记得好歹也要吃饱，不然身子长不高的哟！”最后还指着我和姐姐加重了语气。一席简单的话语，深深地震动了我幼小的心灵，也足见如山的父爱。话毕，伸出双手把我和姐姐一把拉过去护在左右腋下，我却无意间听到了父亲肚子里发出的“咕噜”声。母亲、姐姐和我相互看了看都无言以对，心里只有一个梦想：来年集体多分点儿粮食，好让一家老小都可以吃饱。我一把抢过父亲嘴上叼着的烟杆，郑重其事的叫喊道：“爸，别抽了，吃饭去吧！”其实，应该是哭喊着才准确。“嗯，嗯嗯，我吃。”说罢放开我和姐，装腔作势的端起半碗“玻璃稀饭”津津有味的吃起来。等父亲说吃饱后，我发现锅里还剩一碗，随即大呼小叫起来，母亲寻声而至，望着剩下的稀饭，摇头叹息起来：“唉，这日子......！”人们都说“灾荒年成各顾各，父母妻儿别找我。”可是，在生死攸关的时刻，父亲首先想到的仍然是家人，这个再平凡不过的父亲，顿时在我内心深处显得好伟大呀！这个从未上过学的老好人，嘴里确实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来，瞬间似乎什么都懂，他是在用行动书写人间大爱。是啊，在物质生活富足的今天，一碗稀饭真的算不了什么，可在那个特殊的年代，简直胜过山珍海味，有时甚至可以延续一个人的生命。年岁稍长的人都知道，没有挺过那个特殊年代的人还少吗？

往事只能回味，一年一度的祭拜我从未落下过。每当我走过父亲墓前，都会情不自禁的回头望望，望着那堆长满野草的黄土，都会不自觉的想起他简单的一生，心里就会萌生好多好多的感触，有时甚至禁不住潸然泪下。是啊，人，就这么几十载光阴，仔细算来也就两万多天，好短暂啦！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珍惜当下？长度既然有限，可以延展宽度嘛！

我的老好人父亲，你一生没有什么惊天动地，平凡的一生却衬托出了你的伟大，你一生的辛苦做儿女的都理解，为了儿女你付出了全部，直到生命的最后一息，你也没忘记告诫我们，要好好过日子，别亏待自己！父亲啊，父亲，你是我困难时的精神支柱，生命的源泉，是我做人的榜样，愿你在去天堂的路上一路走好！这辈子做你的儿女，我真没有做够，只能央求你，下辈子，还做我的父亲！

作者简介：

田忠合，《重庆散文》协会，重庆巴南作家协会、评论家协会、花溪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