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总在秘密流淌，悲苦的音乐在继续，或才刚刚开始。
——题记
写了什么
很轻的东西
就算了
当大车要陷入泥沼
惊起的飞虫不算什么
但大众的苦难
时代的情绪
会牢牢地缠绕在心
这些怎堪忽略
怎堪漠视
它们在我面前 像催泪电影
会让人不由得与之共振
与之共情
2022.11.18
有尘埃的雨
下在受难者的心上
像凄雨下在黄土上
砸出一个一个的小泥坑
秋深的时候凄雨开始扩大
从肋骨状的这座山
下到另一座
肋骨之间的浊水
汹涌成河
逃难者有的在河里游
有的往山上爬
有的停下
对着隐藏的月亮大喘气
或咳嗽不停
凄雨借势下得更大
发出机器般的轰鸣
人群中人 即使再小心
也难免变成被碾压的
一粒沙
2022.11.02
一个发小打来的电话
2021年因为封城封村
我种的十亩瓜全烂地里了
我的生活
出溜出溜地就下来了
就像十六岁的那年推手推车
给自家的田送粪
上村头那个大坡的时候
我大意了 脚没有攒足劲儿
这是我爹误导我的
他说推车主要是靠手劲儿
但他忽视了我才十六岁
脚力尚软
上坡其实必须手脚并用
否则出溜出溜下来 有多危险
现在跟你说说我的儿子吧
使出吃奶的劲儿
他考上了大学 逃离了农村
在城市安了家
前几年还好好的
但今年一开头 工作就丢了
上上次来电话 说他的积蓄
仅够供三个月的房子了
不过他让我放心
再难再苦 他也会继续去找工作
我说起十六岁 主要是怀疑
是不是我的智商也停留在那里
否则 怎会对是文盲的父亲
无论他说啥 都深信不疑
同样 小学毕业的我
也指导不了我儿子
也帮不了他挣脱泥潭
最近的一次他来电话
说工作没找到 月供已经
断了一个多月了 若超过六个月
——我当然知道超过六个月
房子就没了 家将破
那时感觉寒意从心里
呲呲往外冒
我就又想起十六岁
拼命地要冲上去的那个高坡
尽管已使出吃奶的劲儿
惊险而快速的倒退
还是来了
我们家的生活
2022.09.09
高草
这是毗邻峡谷的一座山丘
长满了高的草 矮的草
有的绿 有的黄
有的还垂着小穗子
像胸前佩戴着勋章
据说 峡谷那边的风
又要吹来了
但此刻是平静的
这些草都遭受过大风的蹂躏
所以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低草会仰视高草
看它脸色
此时高草的脸色是阴沉的
因为大风随时可能又会来
越是高的草
风起时越是摇晃得厉害
它们在平静中惶然四顾
时而会望向峡谷
那个像豁牙一样丑陋的峡谷
无论哪株草的叶茎叶脉
动一动
或远处小兽的身影闪一闪
都会让高草心惊胆寒
2022.11.14
二十八公里
出了新疆大门到甘肃
我家就在大门外二十八公里
可新疆突然下令封疆了
临近大门的高速路关闭
卡在新疆境内长长的车龙
变成了僵尸
已被封了十八个小时
车的侧身时而可见
探头探脑尿急的女人
真滑稽 我要赶回甘肃
去看电影《万里归途》
据说电影里的人
万里可回 而我二十八公里
却不能
多么滑稽 车龙前面的
茫茫地 看不到头
2022.10.05
瞬间失常
我们都曾是被娇宠的姑娘
却在一个晴好的中午失常了
这个中午 周围还是周围
朋友还是那群朋友
却被检测出严重的集体性贫血
谁干的 没人能找出元凶
记得天上好像刮过
薄粘胶一样的东西
一片一片在风中荡
我扶着侧腹
从床头走到门边感到吃紧
闺蜜小荷手抖得拉不上拉链
还有 钱包里少女时的照片
不见了 门卡突然也变成了软的
仰看一下 家门有了种
外倾的感觉
这是要把我们打回
狼狈不堪年月的节奏啊
这是开罪了谁
狐精 神龛 还是恶鬼
我是很敏感的人
从那个中午开始
心上就不断在挨鞭子
忍着痛 我在微信群里喊：
一起去兜风
没人回 集体静默
集体噤声 集体虚弱地下垂
也许怕我们已无法把车
安全开上路 即使上了路
前途也布满了
难料的叵测与惊险
剩女的觉悟
当年 我们用各种条条框框
去框别人
看似在给别人找麻烦
其实那时麻烦已先行一步
找到了我们
2022.09.14
跟她说
树与树没有位移
厨房的锅铲也是干净的
可是秀平 不知为什么
我的心里总像压了块石头
孩子还是不爱吃蔬菜
这二十多天
我教他吃 逼他吃
现在好多了 他最爱吃的
是我做的蒜香茄子
我们刚结婚的时候
梦想着去南美看狮子
一直没去成
看你现在瘦的 等你好了
我们也不必静默了
——等到那时
不知你还想不想去
医生说你很幸运
能在这时候住进病房
现在的病人真是太多了
我昨晚梦见光
生命体在夜里行走时发的光
一闪一闪的
我们说过咱不怕失去什么
但如果你不挺住
孩子就只能默默叫妈妈了
刚过去多么浩荡的一场风
吹散灰 刮乱树
现在回到家
我就喜欢收拾屋子
攥紧一分一秒地
那么收拾
你睡得好安详啊
似乎梦里的世界不用操心
你不好起来 不回家
我心里的石头就会一直
压着 不会落下
2022.11.17
朋友说
在灰暗的时代
我只找灰暗的诗来读
因为只有灰暗和灰暗
才能相互抚慰
但我生活的世俗一面
尽量好过常人
比如我吃的黄瓜
就是最好的
我凉拌的风味
也是最好的
一个令人失望透顶的天地
得学习怎样去看透
去藐视 去转身
像熟练的运粪人
懂得如何绕过那些坑
还要跟褴褛丑陋的灵魂
和肉体 大声说“不”
看戏 谁也忍不住会入戏
这有什么办法 因为
每个人已被困于
这个辽阔的剧场里
画阴霾
不得不说
这是个技法高超的画家
画阴霾 无人能出其右
先是在人的头顶画
又在人的鼻孔里画
再在肩胛骨画 胸腔里画
心内心外 画中的人
似乎都在木然地冒烟
阴霾是怎么来的？
就这一只操纵的手
就一只 便让整个天空
面如死灰
大地寸草难长
画家仍不满足
继续在画纸的边角画
画里的人环视四周
看不到半点儿光
他不禁暗嘲：这只手
到底想让我置身何处，
人间吗，还是地狱？
2022.11.09
鹅
我面前的这只鹅
把自己打扮成天鹅
我想这是可以的
不过然后 它说：
我将飞起来，
以后，整片天空就是我的。
我先是惊呆了
然后就大笑起来
但慢着 它是当真的
死死地盯着我
让我也认定认同它的想法
几年后 我又遇到了
这只鹅 它带我到一个门边
问：猜猜里面有什么？
它打开门 天呐
数不清的鹅 太多了
从里面走出来
绵延的队伍
有几公里长
它们的脚蹼
都配备了尖钉
它对我说：我们要去占领
最高的那个山头
人挡杀人 神挡杀神
占领它
就离占领天空更近了
我想这是个笑话吗
但这家伙是当真的
它疯了吧？
是不是那成千上万跟随的鹅
也一起疯了？
一些事情看起来像笑话
但于现实中正在发生
鹅军浩浩荡荡开进山了
杀气聚集着
向山顶冲
任上帝来劝
我想它们也不会回头
我在山下看这一幕
看得三观尽碎
我想这是什么呀
又一次被惊呆了
然后又一次
憋不住大笑起来
2022.11.13
那声巨雷，就要炸了
当山顶的一小片雾霭
引来蛇形腾挪的烟
引来灰云
灰云引来更大的灰云
我知道那声巨雷
就要炸了
很多小兽 大鸟
靠近去看 去等
无畏巨雷炸开后的
粉身碎骨 万事俱焚
它们等那声巨雷
似乎已经很久了
它们瞬即的动
显映着树木的不动
密林中有万千的树
垂下树梢
表达着恼恨和羞愧
2022.11.12
无感
朋友告诉我
国人是无感的
他们喜欢娱乐和轻浅
喜欢把自己围裹在
对自己和土地的好话中
他们的心灵和灵魂
是飘的 对于重的东西
会本能缩回手去
或转身离开
他们对别人身处的灾难
或将莅临于己的灾难
也是无感的
你能怎么办
只能眼睁睁地
就这么看着这帮人
再无感地走向明天
雷暴天
在屋檐下
看天空裂开
雨密密地下
斜着下
时而被风吹得凌乱不堪
雨雾和铅灰色
压迫着视野
“咔嚓”“咔嚓”天空断裂
的巨响 让身体打颤
来吧
其实有什么好怕的
无论这恶劣将持续多久
带着怎样毁坏的意图
我早已湿身地
置于其中
不能再沉默以对
我把心灵积攒的雷暴
也唤了出来
呼应这坏天气
跟雷暴天一起电闪
一起大叫
2022.11.06
谎言
我在纸上写下谎言
将它浸在水盆里
吃惊地发现
它的颜色那么浓重
如果把它放入
更广大的水中
不 我不敢这么去做
我怕它也会染透
那浩茫的大海
2022.10.18
王春芳，男，1970年出生于山东即墨，山东大学文学硕士。著有长篇小说《1/4天堂》。1993年开始发表诗歌，作品先后见于《青岛文学》《山东文学》《诗刊》等杂志，有作品入选《2001中国诗歌精选》《中国新诗排行榜》《新世纪诗典》等书籍。原就职于深圳某媒体，现旅居欧洲。
鸿山 . 玉和祥杯首届南方诗歌奖继续征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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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山诗石”：远洋 译｜德瑞克.沃尔科特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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