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枪

文/叶正国

春节假期的一个晚上，我在网上看到了姜文主演的老电影《寻枪》，由此，想起一件封存于心底多年的、难忘的往事：

那年夏天的一个傍晚，我接到监狱领导的紧急通知，命令由我率领小张、小黄组成三人追捕小组，务必星夜从瓮安白水河赶往省城贵阳，追捕一名越狱逃跑的贵阳籍犯人廖某，我们三人很快就赶到贵阳市郊区逃犯家的所在地。第二天一大早，我们首先与当地公安部门取得了联系，并得到了他们的支持和配合。上午才十点钟，天气就已经很闷热，我们悄悄在逃犯家附近蹲坑了两日，没有发现逃犯的一丝踪影，我们既焦急又疲惫。我们想，老这样死看死守也不是个办法，经过商量，我们决定直接与逃犯廖某的亲属正面接触，向他们说明来意并交待政策，告知他们，如果廖某回来后，一定动员他到当地公安机关投案自首，争取宽大处理。这家人不住的点头，异口同声的答应：“一定！一定！”逃犯的母亲还说道：“我们保证配合政府！只要他回家来，我们就叫他去自首！”

第三天，我们分成两个组，我和小张早上九点过钟去了廖某的家中，其时，廖某的母亲在我们到来前有事已经出去了，只有逃犯的父亲和妹妹在家，我和小张就在其家中落坐，想来个“守株待兔”，小黄一人则在外面观察。快到中午十二点了，廖某的母亲在回家的途中，发现了在路边的小黄，就气喘吁吁的往家跑，推开门大声地对里面的家人喊道：“那龟儿子些又来了嘞！”她一跨进门槛，发现我和小张坐在那里，既惊讶又尴尬，而我们则又气又恼但又无法发火，那场面很难堪。我心想，这个敢骂警察是“龟儿子”的母亲，怎么能教育好自己的子女呢？

守了两天半一无所获，我们的心情都很郁闷。打听到逃犯廖某在附近有一个叔叔，逃犯廖某入狱之前没事常去叔叔家玩，于是，我们上他叔叔那边守候了一个下午，还是空手而归。太阳就快要落山了，我们也该吃晚饭休整一下，我下令收工，我们就撤出了“阵地”。这时，我的肚子突然咕噜噜的叫起来并往下坠，感觉要拉肚子，我给小张和小黄打了一下招呼，就赶紧忍着跑进了路边的厕所。这个厕所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南方最典型、最传统的旱厕，卫生状况极差，厕所里面臭气熏天，脚下面的粪坑很深，情急之下也只得将就了。我小心翼翼的移动着脚步，生怕不小心失足掉进去。我强忍着刺鼻恶心的味道，终于解决了“个人问题”，我的想法是快快离开此地。事毕，我匆忙穿上裤子，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由于我腰间挎着的手枪太沉，加上进厕所之前忘了把枪盒给扣上，就在我提裤子的瞬间，手枪从枪盒里滑落出来，“扑通”一声，我的手枪掉进了粪坑，手枪掉入粪坑时溅起的粪渍弄了我一裤腿。手枪的坠落，让我的头轰的一下就大了，我心里想，糟了，出大事啦！这可咋办？我迅速穿上裤子，顾不得身上的粪渍和臭味，赶快跑出来，小张和小黄见我的狼狈像，想笑又不敢笑。我走近悄悄告诉他俩我丢枪的事，他们听后神色马上也紧张起来，我叫他们不要声张，就像啥事情没有发生一样，也暂不要报警，我们一起先想办法，尽快在天黑之前把手枪打捞上来。可是，这么深的臭粪坑，我们三头六臂，却不知从何下手呢？若是水塘，凭我从小掌握的游泳技术，一个潜水下去就把它逮上来了，可这是粪坑呀，怎么能潜下去呢？我这“英雄”也无用武之地，只能“望粪兴叹”了。时间在一秒一秒的流逝，我们却一筹莫展，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来。

就在我们焦头难额之际，一位掏大粪的老大爷挑着粪桶，提着长长的掏粪勺向厕所这边走来，小黄高兴的叫出声来：“有办法了！你们看，来了一个老大爷，请他帮忙掏掏！一定能掏上来！”我们赶快走到老大爷跟前，我神色焦虑的对他悄声说：“老大爷您好！我是警察，我们正在执行任务，刚才我上厕所不小心把手枪掉进粪坑里了，求您帮帮忙给打捞一下，谢谢您啦！谢谢您啦！！”老大爷看上去有六十多岁了，瘦高的个子，慈眉善目，精神矍铄，听我这么一说，他马上放下粪桶，热心的对我说：“警察同志你别急！我看看能不能掏上来。”老大爷拿着两米多长的掏粪勺进了厕所，我们跟随着走了进去。老大爷把掏粪勺伸进粪坑，我们三人则弯着腰，头脸几乎要贴近了粪池边，眼睛死死的盯着移动着的掏粪勺，进出方便的人们见我们四人在粪池里来回捣鼓，都露出异样的神色。我们那顾上看别人的脸色，一心就想着快快把枪捞上来。老大爷折腾了十多分钟，上下来回的掏着，可是还是不见手枪的踪迹。看来这个办法不行。老大爷说：“我想想，看还有更好的办法没有？”老大爷不愧是见多识广，他思索了片刻，就对我们说道：“有了！我回家去拿块吸铁石（北方叫磁铁），再拿根绳子来，用绳子绑上吸铁石，一定能把枪吸上来！”老大爷于是就快速朝家的方向走去，夕阳的余晖中，老大爷远去的背影显得更加高大，我们望着老大爷远去的背影，油然而生敬意，口里不住的赞叹，今天总算遇到好人了。警察也是人，警察也有困难的时候，也同样需要人民群众的帮助，老大爷，谢谢啦！我们猜测，老大爷一定是位老革命，一定经常助人为乐。

十多分钟后，老大爷迈着矫健的步伐小跑似的走了过来，他左手拿着一块圆状的、大约有两斤多重的吸铁石，右手拿着一根很粗的麻绳。老大爷到我们的身边后，笑着对我们说：“这下应该没有问题了吧！”我们随声附和道：“是的！是的！”我们赶紧帮着老大爷用麻绳把吸铁石绑上，然后拿着进了厕所，再次来到我掉枪的位置，老大爷小心翼翼的将绑着吸铁石的麻绳慢慢放下去，我们急切的巴望奇迹会发生，手枪能马上出现在我们的眼前。老大爷几次将吸铁石拉了出来，可是除了吸上一些小碎铁外，连手枪的影子都见不到，而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了，如果天黑之前还捞不出来，事情就麻烦大了。我们正心急如焚，只听老大爷惊呼了一声：“糟糕！吸铁石掉了！”可能因为吸铁石是圆形的缘故，或是由于麻绳被粪水浸泡后变松软，本来绑得好好的吸铁石居然从麻绳上脱落，见到两头空空的麻绳，我急得满头大汗，情绪沮丧、低落到了极点。老大爷也很着急，但他还劝我们道：“不要着急，我再想想办法！”老大爷想了想，对我们说：“我看用一根棍子，上面拧紧一块铁皮，就能把枪和吸铁石都吸上来！”他这么一说，我们茅塞顿开，“对呀，”我们答道：“是的，这个办法一定行！”老大爷说：“你们再等等我，我回家去拿东西来！”我叫小黄跟着老大爷一块回去拿木棍，我和小张则在厕所里外盯着现场。天已经彻底黑了，刚才隐隐约约的灯光已经十分明亮，晚风也变得凉爽了许多，但是我的心头火辣辣的，浑身都在冒汗，焦急的等待着老大爷和小黄的回来。

大约过了二十多分钟，老大爷和小黄急匆匆的慢跑着回来了，我不住的向老大爷称恩道谢。小黄扛着木棍走过来，我看到他已经是喘着粗气、满头大汗了。我帮他放下木棍，只见木棍的一头已经拧上了一块薄薄的铁皮，我们赶快提着木棍，再次进入厕所进行第三次打捞。我请老大爷和小黄休息一会，我和小张先打捞一下，看结果如何？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老大爷出的这个招真不错，三下五除二，我和小张就连枪带吸铁石都给打捞上来了，我们大家欣喜若狂，高声的欢呼，让一旁进出厕所的人们都瞠目结舌。拿着失而复得的手枪，我激动万分，手都颤抖开了，不停的用急得沙哑的嗓子对老大爷说：“老大爷谢谢了！太感谢您老人家啦！！”我急匆匆的把手枪和手简单冲洗了一下，就从上衣兜里拿出五十元钱双手递给老大爷，说道：“老大爷，太谢谢您老啦！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您一定收下！”老大爷急忙摆手道：“警察同志，不用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小张和小黄也附和着说：“老大爷您就收下吧！就是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老大爷执意不收，我也拗不过他，就说：“时间也这么晚了，您为了我们还饿着肚子，我们请您简单吃顿饭吧！”老大爷笑着着说：“警察同志，你们的心意我领了，你们不是在执行任务吗？还是赶快走吧，别耽误时间了！”望着这位可敬的老大爷，我的眼睛湿润了，情不自禁的向老大爷鞠了好几个躬。老大爷上厕所里把粪桶装满粪后，向我们挥了挥手，就挑着粪桶匆匆朝前走了。我们三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挥手并目送着远去的老大爷，只见老大爷迈着有节奏的步伐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我的心中若有所失。……

送走了老大爷，我们找了一个街边小吃部简单的吃了点饭，就近订了一个旅店住下。现在我最急迫的任务是赶紧把手枪清洗干净。手枪经过一个多小时在粪池里的浸泡，十分恶臭，让人闻之就想呕吐，我们先用自来水冲洗，然后是把整个部件拆下来，用开水和洗衣粉浸泡，最后是用棉球反复的擦拭，谁知这粪便的恶臭十分顽固，手枪上的粪便味怎么也清除不净，没有办法，只能这样先凑合，等执行完任务回到单位再想别的办法好好除臭。我只好腰胯着这臭味刺鼻的手枪，忍受着它给我带来的折磨，一直坚持到这次任务完成为止。

这次追逃任务完成得还不错，那个逃犯廖某真是个倒霉蛋，居然自己闯进了我们的枪口。第四天傍晚，忙活了一天仍两手空空的我们，正挤着公交车往驻地返回，还有两站地我们就该下车了。这时，我发现在刚才挤上车来的人群中竟然有廖某，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成了我们的瓮中之鳖，我们是凯旋而归，真可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次丢枪的教训很深刻，寻枪的情节很曲折，抓住逃犯廖某的过程很轻松，逃犯的母亲骂我们很可气，而好心老大爷热心助人的行为则让我们十二分的感动和难忘。自打这次丢枪之后，只要一上厕所，我就特别小心注意，生怕再犯丢枪的低级错误，以免贻笑大方。后来我也再没有犯过类似错误，这就叫“吃一堑，长一智。”

各位看官，这是一段真实的故事，故事发生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故事里那位丢枪的警察不是本人，而是我的一位本家兄弟，他现在仍是警察，而且已经成长为一名十分优秀的警察，还上北京领过奖呢。这个故事是他执行追逃任务回来后给我讲述的，我听后哈哈大笑，取笑他是天底下最倒霉、最狼狈的警察，他也自嘲的跟着笑。他当时还将这把留着余臭的手枪拿给我闻，我接过手枪，一股臭味就飘了过来，我赶紧递还给他，说道：“哎呀！真臭！快拿走！快拿走！”他把手枪收起，反复叮嘱我一定要保密，不要告诉别人，我笑着答应道：“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这个故事当时知道的人很少，就连他的家人和亲朋好友也不知道。

今天，我公开我本家兄弟的这段往事，是想让大家知道警察的不容易，是想让大家从我本家兄弟丢枪的故事中吸取教训，是想表达我对那位掏粪老大爷的由衷敬意。到现在，我的本家兄弟还常常提起这位热心的老大爷，他说，当时情急，竟忘了问问老大爷的姓名和住址，这是他十分遗憾和懊恼的一件事。他后来虽然上贵阳多方寻找过老大爷，但人海茫茫，世事变迁，要想找到这位热心肠的老大爷已经不太可能。他说，自己只有在心中默默的为这位可敬的老大爷祝福了，祝老大爷和所有的好人一生平安！

作者简介：

叶正国，网名：风吹叶动，男性，贵州省六盘水市人，本科学历，现在河北省正定县工作，曾在《人民网》、《求是网》、《河北日报》、《河北经济日报》、《石家庄日报》、《经济论坛》、《散文风》等网刊报刊杂志上发表过理论文章和散文作品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