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少活二十年也得跟老伴走(
憨子
一
和高中时的几个同学谝的正美着呢,老伴突然推我说:“把收音机给我”!
我感到很扫兴,就说她:“谁拿收音机了,跟同学说个话都不得安宁!”
“跟同学说话?你说啥梦话呢!”感觉被她重重的推了个趔趄,一惊,醒了,原来在做梦呢。
“说实话,是不是梦着文玉霞了?”
“胡说啥呢,跟老谢、兴云、铁娃几个人谝呢。”
前几年听人说人老了爱怀旧还有点不信,认为爱怀旧的人都是些无所事事吃禄待老的闲人,可这一年来我也总是梦见昔时的同学好友,有时还梦见和儿时的玩伴上树掏老蛙蛋。这文玉霞是我曾经的初恋,后来因为知道有个同学从初中就与她相恋而为友情忍痛放弃,停止高考上山下乡后就彻底不了了之。这事老伴知道,年轻时有些吃醋,老了却成了她糟蹋人的话题。不过我还真的多次梦到过,只是今天确实不是。但老伴不依不饶,连掐带拧非要我“老实交代”。
“就算梦着咧能咋嘛,快听你的收音机,秦腔都开始了。”
我把收音机塞给她,这下算是转移了她的视线。
“真个的,跟你说个话把戏都耽搁了。”
“老了老了实老了,十八年老了王宝钏。”收音机里传来秦腔四大名旦之一的李娟悠扬的唱腔。老伴专注的听戏,不理我了。
她不理我了,就到了我报复她的时候了。
“妹子,这《五典坡》也是胡编呢,王宝钏十八年就老了,你跟我结婚都过了钻石了,我看你咋一点也不老。”
“滚滚滚,就你油嘴滑舌的。”老伴可不愿意和我纠缠,这王宝钏是她的最爱,李娟是她的偶像,她一点都不想耽误她的时间。
“唉,不理我算了,跟你不睡了。”
“滚滚滚,谁爱跟你睡?还不快滚!”
于是我起床去了厨房,做例行的早餐。
二
早餐做好的时候,老伴进了厨房,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又没有紧围裙,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咋都记不住呢?”
我没有言声,继续掐着西芹段并把芹菜丝撕下来。她看到了,开始今天的第二次批评:“又是芹菜,昨天刚吃的芹菜!”
“咋是昨天?一个星期都没吃芹菜了,这是昨天下午咱俩才买的。”
她没接我的话茬,而是从冰箱里取出烧饼撕了一块就吃。我看到了,叫她放下,并且揭开热气腾腾的笼盖,取出已经热透的半块蒸馍给她。她接过了热膜,说:
“没事,我就吃一点,喝药垫个肚子。”
“啥没事?你喔胃病都是吃出来的,咋不记?”
她不说话了,出去了。
我把芹菜燥(方言,焯)好了,蒸笼里的鸡蛋羹也蒸好了,荷叶饼与肉臊子也溜热了,我把蒸笼取下来,喊老伴:
“蒸汤水,趁热先洗脸,洗毕咧调菜。”
老伴把蒸汤水端去洗脸,我趁这个时间把电视打开,把茶几上她吃过的药瓶、药包,还有水杯等等归拢到一边,腾出吃饭的地方。电视打开调到回看的《河山锦绣》上。
老伴近年来身体在外人看来很健康,但实际上是受到糖尿病和胃溃疡的双重夹击,再加上些小灾小病,吃药比吃饭还要经常。没办法,药只能摆在茶几上,要不然就会忘了。
收拾好茶几后回到厨房,老伴正在熟油调菜,见我进来就开始第三次批评:
“你自己也能调菜,为啥非得叫我调?你就是懒。”
“你调的好吃吗!”我笑笑。
其实,她原来调菜还真的好吃,这两年不行了,不是盐过重了,就是淡的没味,辣子味精都绝对不放了。她自己有时也觉得不好吃,问我,我总是说“好吃”,这时她就会露出得意的表情。但是,如果是我调菜,她肯定会说醋酸了,酱多了,总之肯定要挨批评,甚至赌气不吃了。为了避免批评,更为了她多吃点蔬菜,这个调菜的任务只能给她。
她吃的第一道饭是鸡蛋羹,勺子挖开鸡蛋羹后就开始第四次批评:
“给你说了的,蒸鸡蛋羹火不要大,你看这净是蜂窝眼。”
我赶紧承认失误:“只顾着掐芹菜了。”
她吃的第二道饭是荷叶饼夹肉臊子。我夹的是整个荷叶饼,她掰半个给我留半个,这个倒是没有批评,但会说“我恐怕今早又要吃多了。”
第三道饭我今天熬的是红豆薏米百合粥,因为她有糖尿病,熬得比较稠且不能很烂。她筷子伸到碗里一搅,开始了第五次批评:
“跟你说过红豆不能跟薏米搭配你咋不听,百合也熬不到火候。”
这两年老伴配了智能手机,抖音上胡说八道的东西她看的很多,相互矛盾的食材搭配说法她都看,今天是这两个搭配,明天就可能是这两个犯冲。不过我只能说“是是是,以后注意。”
三
早餐吃完了,老伴照例的工作是给孩子们打电话。今天第一个打给的是在西安的女儿,女儿接到电话的第一句就是:
“妈,我一切都好着呢,正上班呢,等会儿给你回话。”
“嫑挂,我就问你,你喔儿疫情咋样?”老伴急忙接着说。
“给你都说了,风险早都解除了,没事,我挂了。”
老伴刚说了个“你要小心”,那边的女儿已经挂了电话。老伴有点失落,但很快就过去了,开始给儿子打电话。
“你在屋里没?”
“没在,在学校值班呢!”电话那头传来儿子的声音。
“那梅梅在么?”梅梅是儿媳妇。
“梅梅上班呢。有啥事?”
“我想看一下萌萌。”萌萌是孙女,正在读高二。
“萌萌补课呢,没时间。”
“今天是星期天,补啥课呢!吃饭时间我过来。”
“你嫑来了,疫情重的,不要乱跑,”儿子一口回绝。
“我这月的钱还没给娃呢,我把钱送过来。”
从孙女上中学开始,老伴每月从自己的退休工资中拿1000元给她,一月都不缺。至于家里的一切用度,那都是我的工资里取。
“不要!不要!给你说了多少回了,不要!你再嫑胡跑咧。”我听得出,儿子的声音很坚决。实际上儿子说的是实情,每次的钱都是交到孙女手上。
“你放心,我不吃你饭,你到你小区门口,我给你。”老伴很无奈,只能退而求其次。
“我中午不回去,没时间。”儿子这话肯定是在撒谎,老伴也听出来了,说:
“你就哄我!”
“没有,我真的很忙。有事了,我挂了。”不等老伴说什么,那头儿子已经挂断了电话。
老伴放下手机,很失望的自言自语:
“都是些啥娃,他妈都是多余的了。”
“请脸(方言,巴结的意思)都请不上。对了,这个世界上只有你哥对你好!”我嘲笑她。
“你好,你最自私了,成天爬到电脑上。”
她可没好气,这第六次批评是我自找的。
“胡说啥呢?我一天都上不了两个小时。”我赔笑。
“我一点也没胡说。人家老夫妻一起上街一起闲逛,你呢,你那个同学都比我亲,谁一叫都屁颠屁颠的跑了,我叫你弄个啥难常死了。”
“都奔八十的人了,见一面少一面的。我们不是成天在一起吗?”
我知道老伴在孩子那里受了气,这个时候跟她没办法讲道理,道理也不是给老伴讲的,所以只能厚着脸皮继续赔笑。
“你同学都奔八十了,我不是?”
“你是你是!嫑说闲话了,你今天还想出去转不?”
“咋不去呢?走!”
一听一起出去转,老伴来精神了,刚才给孩子打电话的不愉快烟消云散了。她立刻去穿衣服找手机,我坐沙发上继续看电视。道理很简单,老伴每次出门总得收拾个二十分钟半个小时,你要等她,一定活急死。
老伴收拾利落了,见我还在看电视,立刻开始了第七次常规批评:
“你老是这样,还坐着没动!赶紧换衣服。”
我关了电视,走到门口伸手取了挂在衣架上的衣服就穿在身上。老伴立刻说:
“叫你换衣服呢,我给你取出来了,在床上。”
我开了门走到门外,问她:
“你到底走不走?出个门麻烦的,每次没个半小时就出不了门!”
老伴出了门,看着我把门反锁上后一起下楼。出了楼门就开始第八次批评:
“叫你换衣服总是不换,也不嫌丢人,你看人家农民那个都比你强。”
“衣服穿得好了就比人强了?”
“当然咧,人是衣服马是鞍,衣服不行人都看不起。”
“靠衣服让人看得起的人都是不咋样的人,是真才子自风流!”我开始逗她。
“少吊你的文,你算个啥才子我还不知道!”老伴轻蔑的把我一瞥。
“只有你看不起我,我有自知之明。你知道我为啥不愿意换好衣服吗?”
“为啥?”
“就凭我这气质,帅样,喜欢我的女人多得很,我怕穿得好了更招蜂惹蝶。”
这下子把老伴逗笑了,她“嗤”了一声后说:
“你就是长了个吹牛的嘴,这世上除了我以外,人家谁能看上你?有那么大的魅力咋没在你班恋爱上一个?”
“你还别说,追我的人多得很,我都看不上。”
“你就吹吧!”
“这是真的,我同学都说我眼头比额楼还高。你是我千挑万选选出来的。”
老伴噗嗤一声笑了,推了我一把说:
“你就知道哄我这瓜子。”
四
午饭之后我照例睡午觉,她到街上去看人家打麻将。老伴是爱打麻将,但搬到这个小区后就基本没有打过,一是因为与这儿人不熟,但更重要的是这儿的人玩的大,她可输不起。但麻将瘾还在,就经常站到边上看看。女儿在电脑里为她装了麻将,她也常上网玩玩,但总觉得没有在外边看人打麻将过瘾。今天也一样。
我正睡着,电话铃把我吵醒了,我一接,就听她在那头说:
“你嫑睡了,把房子收拾一下,志杰一会就过来了。”
志杰是老伴的弟弟,七十出头了,近年来腿脚不方便,来一回不容易,我自然不敢怠慢,连忙起来将沙发茶几收拾整齐,又去洗了富士苹果和滨州梨,火晶柿子,还有花生、南瓜子,装好盘子放在茶几上。我的书房比较乱,来不及收拾了,就把门拉上。
还没有收拾完毕,就听到敲门声,老伴姐弟俩回来了。妻弟进来后将手中提的塑料袋给茶几上一放就说:
“给我姐拿了两个鸽子,这营养好,让我姐补补。”
“噢,是给你姐的,还把我高兴的。”我故意说他。
“说错了,说错了。”憨厚的妻弟不好意思的笑了。
“就是给我拿的,不准你吃!还爱挑个刺很!”老伴对我不满意了,进行了第九次批评。
“没事没事,我是逗你兄弟玩呢。”我连忙解释。回过头又对妻弟说:
“说是说笑是笑,实话实说,我是跟你姐沾光了。不是你姐,你能认我这个姐夫?”
“你知道就对,还把你张(狂妄)的些。”老伴又教训我。
“好好好,你嫑批评了,坐下听志杰说话。”我拉老伴坐下。
“玉林死了。”妻弟告诉我老伴。
“玉林死了?玉林才多大呀!”老伴显然既惊讶有惋惜。
“不大,66岁。”妻弟也很惋惜。
“得啥病?咋死的?”老伴又问。
妻弟讲了经过,大致是这样子。
这玉林平时血压比较高,检查身体说有点冠心病的症状,但不怎么重,也都没放在心上。那天和春草(玉林妻子)一起去咸阳湖二期转了一趟,玉林坐公交车先回来,春草走着后回来。春草回来时看到玉林躺在沙发前的地板上,问咋了玉林没有应声,急忙打“120”,送到医院就已经没有人了,医生说是高心病发作,送来的晚了。
妻弟感叹:“春草如果和玉林一起坐车回家,玉林能及时抢救就没事了。”
“那咋不一起坐车回家呢?两口子闹别扭了?”老伴问。
妻弟说:“没闹别扭,两口子好的跟啥一样。是玉林有老年证,乘车不要钱,春草没有,就走回来”。
“不就两元钱么,咋就舍不得呢!”我叹息。
“看你说的,两元钱不是钱?春草咋能想到会发生这种事!省一点是一点嘛。”老伴不同意我的看法。
“诶,看我姐说的些,都老了,该自己享受就享受,嫑省喔钱给娃,不顶啥。”妻弟显然不同意老伴的意见。
我笑了,说:“你问你姐,上午给俩娃挂电话,人家咋说的。”
“咋说的?”妻弟转向老伴。
“嫑听你哥胡说,娃都好着呢。”妻子不愿意说挂电话的事。
见老伴不愿说,妻弟开始给他姐讲“自己活好,嫑管娃”的道理。老伴显然不喜欢听她弟弟的说辞,就一会儿叫妻弟吃火晶柿子,一会儿又叫嗑瓜子,还指示我削苹果。好像妻弟什么都没吃过似的。
下午不到5点钟,妻弟说还要接小孙子就早早回家,老伴给妻弟拾了一塑料袋火晶柿子,一个我从乡下带回来的大南瓜。还嘱咐妻弟车开慢点,三轮电动车不稳当。
送走妻弟,我回到书房,刚打开电脑,就遭到老伴的第十次批评:
“你成天就知道上电脑,一天到晚趴在电脑上!”
唉!这就是老伴,今天直到现在才打开电脑,就成了“一天到晚趴在电脑上”,跟她能讲个啥道理。道理不能讲,但人可以耍赖,我坐在电脑前没有动。
“嫑上电脑了,下楼做核酸了。”老伴开始催促。
“早着呢,你着急干啥?”我眼睛没有离开电脑。
“啥早着呢?都五点了!”老伴说。
“通知是五点才开始做……”
“是五点呀,现在已经五点了。”老伴打断我想说的话。
“现在去人正多呢。”
“是呀,人家都去了,咱还不赶紧走。”
听听,这道理还能讲不?
真不知道这全员做核酸怎么就那么深入老伴的心,好像不做核酸就会感染上奥密克戎似的。我无可奈何的站起来,嘴里嘟囔:
“真不知你为啥那么着急!性急不耐老,我都被你害的短了20年阳寿!”
“你胡说啥呢?”老伴嗔怪我,还像有点生气。我连忙补充:
“我一点也不胡说,我本来要活两个花甲子呢,现在只能活一百来岁了。”
“快走快走,你还想活的结到世上。”老伴笑了。
“唉!没办法,少活二十年也得跟老伴走。”
“你嫑跟些?”老伴得意的开门就走。
“我没办法呀,这理没处说去”。
我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得跟着老伴走。
2022年11月24日星期四
作者简介:
刘彦强,网名憨子,陕西咸阳人,高级教师。从事高中思想政治教育近四十年,为全国知名政治教师,曾在各类教育刊物发表教研论文180余篇,主编出版《青少年心理行为咨询丛书》、《中学思想政治课学习指导丛书》、《学习心理学》、《坡刘村志》等书,并主编或参编多种教辅读物,有杂谈散文以及诗词散见于多种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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