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 原铁道兵报社 罗光明

拜读郑焕清战友写的张之洞文章,令我联想起那个给张之洞当过幕僚、大名鼎鼎的清末怪杰辜鸿铭。当时在西方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到中国可以不看三大殿,不可不见辜鸿铭;在德国、日本有以他名字命名的“辜鸿铭研究会”,这在上个世纪的外国鲜有;他精通英、法、德、俄、拉丁、希腊、马来等九种语言;可以全篇背诵《莎士比亚》《浮士德》;他说的话,被英国收入《大不列颠词典》;大文豪泰戈尔到中国来,指名拜见他。
辜鸿铭自称生在南洋,留学西洋,仕在北洋,娶在东洋(日本老婆)。他母亲是萄葡牙人,父亲是马来亚华人,在英国橡胶园当总管。辜鸿铭12岁那年,橡胶园主人布朗回国,提出带辜鸿铭一起到欧洲游学。父亲答应了,行前对儿子说,不管你身边是英国人还是法国人,都不要忘记自己是中国人!这话让他铭记了一辈子。
就这样,辜鸿铭开启了在欧洲十四年的留学之旅。十四年间,他先后就学于爱丁堡大学、柏林大学、莱比锡大学、巴黎大学,获得13个博士学位。当林语堂赴莱比锡大学求学时,辜鸿铭的作品,已被校方指定为必读书目;在英国时,他在报纸上发表了一篇文章,署名是:一个中国人,文章用词之文雅高贵,连普通英国人都看不懂,《泰晤士报》为此发文,竟认为不可能是中国人写的;在德国时,他参加上流社会的沙龙,当场朗诵了一首自己写的诗,语言之优美,让在场的德国贵族、贵妇们赞不绝口。他去世后,一位参加过沙龙的德国人这样评价他:辜鸿铭去了天国,能写中国诗的欧洲人还没出生呢。
留学欧洲后,辜鸿铭回到马来亚,当了一名公务员,过着普通人的生活。一个人的出现,让他的人生之路发生了改变。

这人是李鸿章的幕僚,清末著名学者、外交家马建忠。韩国国旗就是他设计的,他的哥哥是复旦大学的创始人。马建忠当时路过马来半岛,辜鸿铭有幸与他倾谈了三天,马建忠介绍的中国文化,使年轻的辜鸿铭深受震撼,让他看到了中华文明之光。几十年后,辜鸿铭回忆起这次见面,深情地说:“是他,使我再一次变成了中国人。”
打那,辜鸿铭就像热恋中的小青年,碰到了梦中情人,对中国文化爱的死去活来,至死不渝。他把家搬到香港,并经常回福建老家学习中文。一次在轮船上,他用英文给老外讲中国文化,被张之洞的一个幕僚听到。当时张之洞在搞洋务运动,正需要这样的人才,于是那个幕僚把辜鸿铭推荐给张之洞,受张之洞的格外器重。
張之洞60大寿时,请了一大帮学问家,辜鸿铭在寿宴上大讲中西文化比较,众人议论纷纷,唯有浙江大儒沈曾植进士,一脸不屑。辜问沈,你怎么不说话?沈答:你说的我都懂,我说的你要懂,还须再读二十年中国书。
这让辜鸿铭深受刺激,也激发起学习中国文化的发奋雄心。打那以后,在张之洞的亲授下,他从四书五经开始学起。两年后,沈曾植又来拜访张之洞,辜把张之洞所有藏书都搬出来,指着那些书对沈说,有哪本书你能背,我不能背的?有哪本书你懂,我不懂的?
看到学有所成的辜鸿铭,沈曾植庄重拍了拍辜的肩膀说,今后传承中国文化的重担就落在你身上了!
辜鸿铭没有让沈曾植失望。
上世纪二十年代初,在北京著名的“六国饭店”,辜鸿铭作了一次轰动性的演讲。听演讲要买门票。当时全国最火的梅兰芳的戏票是一点二块大洋,而辜鸿铭演讲的一张票高达两块大洋,仍一票难求。台下听讲的都是外国人,演讲的题目却是:中国人的精神。演讲内容传到欧洲后,引起了街谈巷议,人人争说辜鸿铭。

为让西方世界更好地了解中国文化,辜鸿铭将儒家四大经典中的《论语》《大学》《中庸》翻译或英文介绍给西方。由于辜鸿铭英文素养极高,对西方社会熟悉,书中多引用西方人熟悉的说法和观念,将中华文化的博大精神,以西方人心领神会的方式展现出来。三部译作像一颗原子弹爆炸般震动了西方人的脑瓜:原来神秘的中国人,竟有这么高深的说法和洞见!
托尔斯泰专门写信给辜鸿铭,盛赞其译作。

日本首相伊藤博文访华期间,到湖北会见张之洞,辜鸿铭给伊藤讲解《论语》,伊藤博文知道辜鸿铭西学造诣深,便说,孔子的学问两千年前很吃香,现在已不管用了。辜鸿铭当即义正辞严地反驳说,孔子学说就像数学乘法中的三三得九,永远都不会三三得八。伊藤顿时语塞,满脸尴尬。
深受西方文化熏陶的辜鸿铭,不像那个时代的一些假洋鬼子,对西方一味顶礼膜拜,看不起自己同胞。相反,他看透了西方的本质,经常以幽默诙谐的形式,嘲弄西方人。一次,坐在公共汽车上,他倒拿着英文报纸看,旁边的几个英国青年看到后,嘲笑他装懂英文,辜鸿铭听到后说,英文这么简单,还用正着看吗?说完把报纸递给英国青年,一字不拉背出了上面的一篇文章,令那几位英国青年大惊,灰溜溜下了汽车。
同样的一幕出现在德国。一次,在火车上,他倒拿着德文报纸看,旁边的德国人悄悄议论他不懂德语,还装模作样。辜鸿铭听到后,放下报纸,在车厢里大声朗读了一首海涅的诗,车厢里的德国人睁大了眼睛看着他,投来敬佩的目光。
英国著名学者毛姆为见辜鸿铭,特地来到中国,别人通知他过去,辜鸿铭眼睛一瞪:凭什么外国人想见我,我就得去,让他来见我!毛姆只好乖乖上门拜访他。
蔡元培担任北大校长后,聘请他到北大任英文教授。周作人在一篇文章中记录了初见辜鸿铭的样子:身穿大马褂,头戴着瓜皮帽,生就一对深眼睛,高鼻梁,一副洋人相貌,脑后却梳着一根油光闪亮的大辫子。要知道,辜鸿铭到北大时,清王朝已倒台了五年。
当他第一天拖着脑后的大辫子走上讲台时,学生们看到这副清朝遗老的样子,哄堂大笑。他不动声色地对学生说,我的辫子在脑袋上,而你们的辫子是无形的,在你们心里。此言一出,整个教室顿时静下来,变得鸦雀无声。
在教授英国诗歌时,他动不动就对学生说,这是英文的大雅,这是英文的小雅,这是英人的国风……他在不遗余力地向学生们传授着中国文化。
当时,以胡适为首的一批新文化学者,大力批孔、主张白话文,这让尚儒的辜鸿铭十分恼火,经常与胡对着干。胡适在北大讲哲学,辜鸿铭当面挖苦说,古代哲学看罗马,现代哲学看德国,你既不懂拉丁文,又不懂德文,讲什么哲学?
如今我们经常引用的澡盆论,就是辜鸿铭最先提出来的。他批新文化运动,像是给一个脏孩子洗澡,孩子虽然干净了,却连澡盆里的脏水一起被倒掉了。
当时围绕胡与辜,在北大形成了两个鲜明的文化阵营。在那个主张西化、一切向西方学习的年代,辜鸿铭关于东方文明优于西方文明的主张,犹如唐吉诃德大战风车般,在新文化大本营的北大,注定是孤独的。北大已无他立足之地。

在告别北大的最后一堂课上,他语重心长、无限深情地对学生们说,我教诸位学习,不是要你们做一个美国式或英国式的人,而是希望培养对中国有用的人……
长着一副洋面孔的辜鸿铭,是一个真正的中国人!
槛外人 2022-1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