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气

文/何霆

很多年，没有一个地方，像我儿时的大院这样，从阳光、空气、树林、小河和时光的每一个点点滴滴，都散发着温暖的味道。

我小时住在大学校园内，上世纪70年代一个典型的家属大院。院子的中央是一棵巨大的柿子树，撑着密密的华盖，和秋风私语的时候，柿子就红了，除非自己落下，孩子们是不会去摘的，很美。无论何时漫步在树影斑驳的宿舍楼下，全是烟火的气息。虽然那时物质生活并不那么丰富，但幸福的是，孩子们都自由如天空中的飞鸟，并且总有着一大群的伙伴，春日里，会三五成群的在小树林捉迷藏，跳皮筋。夏夜时，在星空下备好凉席、竹椅，期待大人的故事会。秋凉了，找上一块空地，几块砖就能架起火堆烤落叶。冬天是最有趣的，堆雪人，打雪仗，雪地上一路欢笑。那个年代的开水房、盥洗室、浴室、食堂、礼堂等设施都是公共的，也就是在这样的空间里，家属大院其乐融融，亲密无间。特别温暖的是，若谁家大人临时有事，孩子可去任何一家吃饭，甚至过夜。

我大约是从3岁开始记事的，那时只要有外人进入家属院，就会立刻引起孩子们的新奇。记忆中，来的最多的是爆米花老人。老人很有意思，坐定后，必先拿出一张烟纸，将烟纸对折后,再把烟叶均匀地撒在纸里一卷，便笑咪咪的开始享受他的美好生活了。一支烟毕，老人身子微微前倾，左手轻巧的拉着风箱，右手熟练的摇着葫芦一样的压力锅。风箱呼哧作响，熏得乌黑的葫芦锅上下翻飞，空气中很快便弥漫起爆米花的诱人香气，孩子们则热闹的围在一旁。终于，老人看了看仪表说“好了”，一声爆响，香喷喷白花花的爆米花出炉了。爆米花非常便宜，孩子们通常是从家中自备一小碗米，只需几分钱，就可爆出几大碗米花，在那个年代是孩子最期盼的零食了。我是大院里最小的孩子，老人抽烟时闪灭的红光，令我惊奇，而当他威风凛凛的顶开压力锅，发出巨大声响的时候，我觉得他简直是个勇士。

有一天，楼上的大男孩神秘的跟我们说，告诉你们一个秘密，最近有一些爆米花的老头，专骗小孩到山里，便再回不了家了。一个小女孩当场吓哭了，然后就是一片哭声，大人们闻讯赶来，斥责那个大男孩的胡说。父亲耐心的开导，母亲温柔的安慰，我没有哭。但从那时起，我知道了什么叫恐惧。只要外面有爆米花老人来的声音，我就会躲进角落。更可怕的是，我开始做恶梦了。姐姐知道了，常常安慰我，说那是不可能的事。的确，在那个年代，虽然物质贫乏，社会治安是很好的。伙伴们知道了我的心病，于是，他们决定要解决这个问题，一天，爆米花老人又来了，伙伴们簇拥着我下了楼，把我围着中间，我又看见那熟悉的火光，当久违的米花香进入口中时，我感觉到了天堂。

时光流转，家属院已成历史，如今的孩子们大都生活在独门独户的居民楼，虽然物质生活远胜于我们的童年，但他们的生活总会让我想起一个情景，春天的时候，儿童买一只刚出生的小鸡，认真养着它，给它好吃好喝，但至多一个礼拜，小鸡就会死掉，因为孤独。倘若是一群小鸡在林中生活嬉戏，那情景就会如山间的清泉一般，清新的让人艳羡。今天，人们已逐渐认识到这个问题，全国很多城市正在建设未来社区，其中有一项就是针对邻里关系日趋淡漠的现状，提出了构建“远亲不如近邻”的未来邻里场景，通过打造更多公共空间，为社区居民提供更多公共交流的机会，重塑“和合”的邻里文化。希望孩子们也能感受到我们童年时邻里间的温情，这对特别需要团结的后疫情时代尤为重要。

世界如是美丽，有人看见，是缘于他们有懂得美丽的心。我喜欢在傍晚静坐独处，回到大院的时光，儿时的回忆象陈年的酒，暖了天空，红了夕阳。我总觉得米花很有勇气，平凡的大米，紧密的一群，愈是高压，绽放的愈美。人生沉浮，世事跌宕，儿时的生活教我懂得了勇气，勇气有自身的努力，也有家人和朋友的温暖，有了他们的光亮，我们可以面对任何困难，前方的道路愈是崎岖，愈能成就更好的自己。我们也要为家人和朋友付出真情，彼此相扶，勇气就会随着风，不可阻挡的进入我们的生命，使我们心中有光而坚守美好，在不知不觉中拥有了生命之美。

朱光潜先生说：“人类中有一部分人比其余的人苦痛，就因为这一部分人把自己比其余的人看得重要。” 这样的人终究是缺乏勇气和孤独的。我们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大地赐予了我们爱和温暖，让我们的手紧握一起，在人生的酒歌声中畅饮，从容不迫。

作者简介：

何霆，男，汉族，1973年生于杭州，中学一级教师，工商管理硕士，曾任杭州西湖职业高级中学实训处主任，苏州科技文化艺术中心节目部主任等职，现居杭州。著有《初阳台》、《一湖水、一碗面、一座城》等散文作品在新民周刊和苏州日报网等媒体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