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关中人缘
文/刘新焕
关中人重情,讲亲情、讲友情、讲人情,更爱讲人缘。
生活中,关中人朴实善良厚道,待人热情好客。“吃罢饭,没事干,走到街上转一转。街上热闹熟人多,热情忙问‘吃了没’?出门笑脸先问人,人不问人是冷怂。”走到关中道,相互碰见,打声招呼,问一声是很普遍的。有时图个热闹,打情骂稍,说说闹闹,相互取笑,显得快活。有时问过,热呼劲上来,还会站路边,天上一下,地上一下,唧唧咕咕,嘻嘻哈哈,谝上半天。问中说中笑中,这心情就滋润开,这情谊就培养开,这感情就拉近了,这人缘就走进来。
关中人讲人缘,首先讲情份,从打造人情开始。鸡蛋是一个一个下的,人情是一天一天攒的。走在外面,关中人会把自已辈份降得找不见。“出门三辈低,走遍天下无人欺。”见了男人,叫叔叫爷,胡喊乱叫,张口就来;见了女人,姨呀婆呀,声大嘴甜,叫个没完。就是碰见个年轻人,也大哥呀,小妹呀,心热声脆,咧嘴叫个没停。邻居之间,碟碟碗碗,盆盆罐罐,笸篮簸箕,针头线脑,你借来,他送去,和睦相处。有时互相串门,昨天,送给张家新做的醋、拿给王家新腌的菜,让尝尝味;今天,吃到李家刚蒸的馍、接到赵家刚开园的果,让尝尝鲜。特别是亲戚朋友之间,篮篮笼笼,箱箱袋袋,手提肩扛,相互拜访,经常走动。如果谁身体不好、有病住院,就会提着点心、白糖、鸡蛋、水果等礼物,前去问候探望。平时在家里,人来笑脸迎,拿凳又抹桌,递烟又端茶,围着客人转圈圈,眼晴热情望着,脸上笑容堆着,嘴里不停问着,问吃喝,问身体,问过活。如果正遇饭时,非要摆好饭桌,留住客人一块吃个饭,不吃扭头走开,主人心里会不安,会说弹嫌人、看不起人。“在家不敬客人,出门没有朋友。”关中人这么说。这样下来,人心近了,人情有了,人缘自然跟来。问人问惯了,走动走多了,人气上来,人情攒下了,人缘会不断加深加重,久之,会人缘浓浓的了。反之,如果不爱问人,不愿走动,总把自己放人前面,还等别人去问他看他,一个劲只想到自己,不考虑别人,人情会少,人缘会淡。特别是为人很世故,看人下菜,嫌贫爱富,“见了做官的点头哈腰,尾巴夹着胡舔;见了有钱的眉开眼笑,尻子抡着乱撵;见了没钱的胡乱发燥,眼睛瞪着躲远。”人情会变得很薄,人缘会丢失。尤其是不近人情,遇人“生愣噌倔”,见不得人好,“别人烟囱冒点烟,总想用麦草塞住”,这样会变得没人情,更没人缘。
关中东府一个农村,有张、王两家住对门,人说:“近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可为一些小事,闹的放不下。一次,张家媳妇由于打搅团打的太多,正搅着,把铁勺搅坏了,就去对门借来王家的木勺来搅,结果用劲太大,又把木勺也搅断,不能用了。过后,也没给王家说一声。几天后,王家女开车与在省城里当官的女婿一块回娘家来,引起坐在门上的张家媳妇很是羡慕,一直盯着小车看。俗话说:“拧让邻居盖个楼,不让邻居封个侯。”张家媳妇看着看着,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就嫉妒起来。村上人见了,随口砸瓜张家媳妇说:“你看你那心劲,小心那小车被吸进眼睛里抠不出来。人家把女婿找成了,是个坐轿摇扇扇帽的。你女儿与对门王家女儿一般大,啥时也领个当官的女婿,坐个高级轿车回来,让大伙开开眼,瞧一瞧,饱饱眼福。”说得张家媳妇当时无语,翻着白眼,抡屁股、摔胯骨,气呼呼回家里去。刚一回去,对门指派娃娃来要勺,原来王家女啥都不想吃,就想吃搅团。张家媳妇当时不知那里来了火,反嫌王家来要:“谁没见过,一个烂皮勺,坏了都扔了,还来要。”谷存久了生虫,肉放久了生蛆,气聚久了生非。过后,张家媳妇一嫌气,话就多,见人就乱说,说王家这也不是,那也不是,还爱显摆。说现在当官的,没一个好的,不是奸,就是贪。说那女婿一回来就带那么多礼品,说不定就是个不干净的官。惹得王家儿子几次去对门闹。从此往后,“卖石灰的见不得卖面的”,过去人缘很好的两家,再没有往来。
关中人讲人缘,主要看为人。现实中,尽管一村一寨相聚,一家一户过日,但彼此心知肚明,谁家里有几口人,一天忙的啥,为人咋个样,闭着眼晴,都能说得清清亮亮。在生活中,各人有各人的交往,各人有各人的为人,人缘也就因人而定,因环境而变化。在为人上,关中人首先讲究的是实在。“人是人,鳖是鳖,喇叭是铜,锅是铁。”看重的是诚实厚道,心里没有邪芽伤人的刺。其次看人不仅要观其做人,还要看其钻的人。有道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爱啥的寻啥,卖啥的吆喝啥。观其朋友,是否好人,如果经常爱与一些不三不四、犯科闹事的人胡混在一起,就早早赸远。关中人心里的好人,最基本的就是本分实诚,不与人争,没有瞎心眼。仅仅这些,还不够,还要有好的人品。除过行得端、走得正和孝敬父母外,为人要不耍奸,不自私,不使阴招,不做愧心事,不背后搬弄是非,心里永远阳光。“劈柴看纹路,做人在个人。你是神入庙堂,你是鬼入墓场。你跟好人学好人,你跟巫婆学跳神。”为人心正直,做人心放宽,做的好了,好的人缘自然就发酵,跟着来。
关中西府有一个村庄,村里有个年轻媳妇叫梁乖兰,男人在外打工,自已在家哄娃务地。“官凭印,虎凭山,婆娘凭的是男子汉。”由于男人能挣钱,自己手头宽余,人就变得懒起来。“人闲生邪事,驴闲啃槽梆。”在家无聊时,这个梁乖兰就迷上麻将,爱出去打个牌。村里有人看不惯,爱说讽刺话:“婆娘没卵子,一坐一摊子。早进牌场撒色子,晚回自家大屋子。可怜家里娃娃子,上学常啃馍蛋子。”有年夏天的一天早上,梁乖兰换了一身刚买的新衣,想戴首饰,发现放在抽屉里的首饰连盒不见了,翻了半天没寻见。心一紧,想是否家里进贼了,被偷去了?想来想去,除过村上有个性格内向的中年男人,名字叫二宝的曾来家里,借过耕犁,再没来过别人。梁乖兰从家里出来,心里有事藏不住,就在大门上见人不由说开这件事。正说得起劲,二宝不知从哪里冒出,打门口经过,一听到发生失窃,不知怎么,面色猛然发潮发红,虚汗瞬间直冒出来,这情憬被梁乖兰无意中窥到。过后,梁乖兰逮住这一点,逢人就学说,肯定首饰是二宝偷走的。“痒处有虱,怕处有鬼,没偷心虚干啥?心里没鬼脸红干啥?连个瞎子都能看出来。”说的满村人都信以为真。这梁乖兰更是得寸进尺,先是站村口不指名的喊着,没停嘴的骂着。后干脆直接找上门,冲着二宝去要。“你打嗝放屁说胡话呢,谁偷你首饰来,你甭血口喷人。”二宝媳妇出来,挡在门口,直接对骂,搞的二宝很是狼狈,怎么解释也说不进去。后来,梁乖兰的儿子玩耍时,掉水库里,差点淹死,是在附近干活的二宝发现救上来。那首饰也在炕席下面找见了,一问才知是娃娃拿出来玩,藏起的。谁是谁非,村里人心里很快亮堂。大家说“为人莫把良心丧,狼心狗肺不久长。”自然在村子里,人品一个提升,一个降低。人缘也一个向好的倾去,一个渐渐失去。
关中人讲人缘,重在看做事。做人要厚道,做事则要公道,更要实诚。关中人不听你嘴上说的天花乱坠,而看你实际做事是否心放在秤星上,是否锤子墩磨石实打实。在现实生活中,譬如家里盖房、地里耕作,孩子上学、老人住院等,遇到困难事,需要钱了给徣点应个急,需要人了去帮点助个力。最能显示人缘的就是红白喜事。关中人讲:“红事要请,白事要追。”红事或喜事如儿子结婚、女儿出嫁、娃娃满月、老人做寿、盖屋架梁、新庄挪屋、街上开个新店、家里买个新车,甚至果园开园、牛下个牛娃、猪下窝猪娃,等等,要给人说,要把人请。如果关系一般,不说不请人不去,有时说了请了,酒桌摆着,也不见得有人去。如果关系很好,就是不请不说,也会“打听生日做满月”,寻着去。有时忙时去不了,或知道晚了,也会找人随上份子,捎上礼。而在白事上,主家不吭声、不告知时,平时走动的,关系好点的,知道了就会追到家里,进行吊唁随上礼。礼重人不挡,礼轻人不嫌,礼多礼少无所谓,关键是心要到、情要到。能帮能请能追,一切都到了,人情就到了,人缘就有了。人是念情记恩的,有些人情太重,这辈子还不了,还会让子女接着去还,人缘也会跟着延续。如果平时不注意走动,在做事上差,人情上显得冷冰冰,人家有事不问不理,过后,自己家里若遇事,不见得会有人去,人缘也就淡去。
关中北塬上一个村子,有两个老人,一男一女,一前一后,先后去世。男的姓卢,是个农民,得病死在医院里,两个儿子都很有钱,大儿子还在县城里是个官。平时儿子很少回乡,回来也只是打个转,不爱问人,村里人见了显得很陌生。尤其为占庄基,与人抢争,引起众人反感。卢老汉死前给儿子嘱咐要土葬,要把自己埋在老坟里。儿子偷偷把卢老汉尸体拉回老家,谁想进村时,村上人知道了,怕沾上晦气,挡住不让进。村长来劝,几个老汉坐在村口不起来,直喊:“就是皇帝他爷也不行。”说啥也不让进村。最后只好把棺材放在村外,把灵堂设在家里。卢家财大气粗,杀了两头猪,到饭店请来大厨师专门烧菜,还搭起戏台子,请来秦腔名角来唱戏。吊丧的过来过去是外面的人,村里没人去。安葬时,满村叫人,这个说忙走不开,那个讲在外面回不去。叫来叫去,寻不到个人。没办法,只好用大车把棺罩拉坟里,用挖掘机把人埋了,把墓土垒起。另一个女的姓高,生前是一名中医大夫,对人热情,受人敬重。退休后回到老家住,几家医院想聘用,都没去。周围谁家生孩子、谁有个头痛脑热,一叫就去,一去就帮忙接生,帮助调理。有些人有病硬扛,扛不住了买几片药吃点,再不行到一些私人诊所“打点水水”。高医生知道了,小病能给治的治,大病就极力劝去医院看。闲时自已熬药,给人送去。瞧病从来不收一分钱,“乡里乡党,尽我力量,治治病,解解难,收啥钱呢。”这是他经常爱说的一句话。乡间传颂她不少给人看病的故事。譬如后街有个老太婆,早上醒来,一睁眼,头很晕,感觉天旋地转。家人以为是脑梗,吓得一边赶紧打120,与医院联系,一边请高医生。高医生来,看了看,问了问,瞅了瞅,扶起老太婆,攥着拳头在脖子后面左右来回轻轻敲了几下,老太婆一下轻松许多,头也不晕了,眼也不晃了,坐起来就想下地干活去。高医生说看症状是耳朵上的问题,但不排除有别的病,劝还是等救护车来了,去医院查查。后检查的结果,正如高医生说的那样。再譬如村上刘二娃,一年夏天,从河里钓上一只大鳖,用盆端着,拿门上,得意洋洋的给人显摆,正说着时,脚下滑了一跤,人仰面倒下,把一只拖鞋抛了老高,把那只鳖也抛起,掉落到刘二娃的肚子上,隔半截大裤子,咬住了刘二娃裤裆里的东西,疼得刘二娃杀猪般大叫起来。“王八咬人不松口”,周围人用铁丝,用棍子,用剪子,去拨去别,办法想尽了,鳖不但没反应,反而越折腾越咬得紧,刘二娃叫的声越大。据说后来高医生来,找来个脸盆,让扣在鳖头上猛劲敲,鳖才松口。高大夫这样给人看病的例子,人们能提几箩筐。安埋那天,全村人念高大夫的好处,都来帮忙。村上一些老太婆和媳妇自愿组织,去灵前哭丧。许多人在外面,也大老远赶回来,为高大夫送行。起灵时,突遇大雨,半坡上脚下打滑,棺罩没法抬上,就用撅头在前面挖路,硬是肩扛手抬,送到坟地。大雨里,许多人周身被淋湿,裤子半截是泥,但没有人离开,直到把老人安葬毕。从两个后事上,可以感觉到有人缘与没人缘的不同。
嘚儿嘚,嗨儿嗨,赶着季节播种来。栽上皂角刺儿结,种上牡丹花儿开。牛吃草来马吃谷,各人修的各人福。为人厚道人喜欢,善结人缘行路宽。关中人讲人情,讲人缘,讲的是一种心态,一种心情,讲的是怎样去为人处事,怎样更好地去做人做事。只要把情看重些,把利看淡些,把乡党关系看酽些,人情会增,人缘会添,日子会过得更加甜美。太阳舒展着红脸,炊烟变换着祥云,雄鸡在远处打鸣,狗娃在门上叫唤,雀儿在大树上舒眉展眼,猫儿在墙头上晒着暖暖。生活在恬静中打开,在平静中走过。打开的是悠悠的日子,走过的是匆匆的岁月,结下的是关中人厚厚的人缘,充实的是关中人的快乐,丰盈的是关中人的幸福。
作者简介:
刘新焕,笔名:刘新。党员,大学本科,学士学位,正高级政工师。为陕西省总工会工运理论特约研究员、陕西省企业报新闻协会会员、宝鸡市作协会员。与别人合著《此情谁知晓》。在全国、省、市各种征文中共有53篇论文和30多篇小说、散文、杂文及新闻稿件获奖。作品散见于《中华散文》《中国作家》《延河》《中国青年》《西北作家》《齐鲁文学》《三秦文学》《西北 大秦文学》《陕西文谭》《大河文学》《秦岭文学》《陕西日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