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候鸟
文/范静霞
当我看到她的时候,她正在以自己为中心旋转着身子,手里拿着一支粉笔在地上画了个圆圈,然后又自得其乐地在小圈子里蹦蹦跳跳,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她穿着暴露眼神却充满纯真,并总是用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一脸期待的看着你,让人顿生怜爱。
她的名字叫一朵,是大刚的女朋友,声音像极了百灵鸟,清亮,干脆。她常常躲在大刚的怀抱里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这样看似温馨的画面对我来说却显得触目惊心。我有这样的想法并不是无中生有的,大刚是一个为爱痴情的浪子,当年他不顾我们哥儿几个的劝阻,手拿切菜刀把与他妻子偷情的男子砍了个半死,他抱着吓晕的妻子从人群里走出来,那种场面颇为壮观,不过他却将自己的大好年华白白地奉献给了监狱,我委实为他感到不值。当年的场面是否会在一朵身上重演我不得而知,但一朵不合年龄的天真却让我感到了些许不安。
一朵和我初次见面时很亲切地喊我大哥,我竟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她好像什么都懂,跟我谈论古今政治,民俗风情,说到兴头上她像对待老朋友一样,模仿企鹅的样子挺着大肚皮迈着八字步在我面前走来走去,把我逗得哈哈大笑。一朵接着谈到她的身世,她说她很小的时候她的爸爸就去世了,她的妈妈跟别的男人跑了,和她相依为命的奶奶也过早去世了,后来她就流浪到这座城市来寻找寄托,她说成寄托,想必她是有所寓意的。说到伤心处,她竟兀自哭了出来,只是她那两颗沾满泪水的黑眼珠子,像一潭清水,底下贴着两颗黑色鹅卵石,明亮,清远,幽深。
一朵跟我说她喜欢候鸟,在天气变凉的时候可以飞去南方,这种不受环境禁锢的自由是她十分向往的,她说她喜欢自由,不仅包括在不同环境中周转的自由,甚至包括她爱的人。听到这话我感到背后一阵凉气,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与一朵第一次见面后的一个月,我去了大刚家喝酒。喝酒喝到兴头上,我俩醉意已浓,大刚摇摇晃晃地把我拉到他和一朵的卧室让我参观,一脸傲娇地说:“看……你看……卧室……布置……布置的……怎么……怎么样?我……我大刚……会……会宠一朵一辈子,谁……谁要……谁要跟我抢一朵,我……我跟谁……拼……拼命……”我烈酒烧心,眼神模糊,脑袋发涨,大刚和一朵的卧室在我的眼里忽明忽暗,并形成一种醉人的意境:散发着暧昧气息的红,从墙上一点蔓延到整个房间,大红的落地窗帘,银红色的墙壁,嫣红的地毯,地毯上铺满了玫瑰花瓣,屋里连张床都没有,想必他和一朵每天都是不分昼夜在地毯上度过的。
那次喝酒后我跟大刚没再见面,但我在公园里却意外偶遇了一朵,她正站在一棵石榴树下,旁边坐着几位面容和善的老爷爷老奶奶,她和老爷爷老奶奶交谈甚欢,想必他们把一朵当成自己的亲孙女了,一脸慈爱的看着一朵,发出了孩子般的笑声。阳光和煦,惬意的温暖洒在他们身上,一幅纯美的画面悄然展开,我不忍扰乱这幅画,悄悄走开了。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有半年的光景,让我预料的情景还是发生了,那是一个夕阳西下的傍晚,我又在公园里见到了一朵,这个像候鸟一样的女人,居然偎在一个陌生男子的怀里,她从我面前若无其事地走过去,步履轻盈,纤细的长腿轻轻划过落日的余晖,我马上想到当年大刚拿着一把血淋淋的切菜刀从人群里走出来的样子,天知道大刚这次又会出什么乱子,我飞快的向大刚的宿舍跑去,路上我不断想象着大刚会暴跳如雷的场景,他或许和几个朋友喝的烂醉如泥以此麻木自己受伤的心,或许早已拿好了切菜刀满世界找一朵,或许早已用刀把自己解决了……
咚咚咚的我敲响了那扇沉睡的门。
开门的是一位陌生的年轻女子,她说她是大刚的女朋友。
这位陌生的女子没有一朵漂亮,脸上甚至长满了不规则的雀斑,穿着打扮像极了我当年的数学老师,大刚却五大三粗,说话做事像《水浒传》中的李逵,鲁莽却不失可爱。我见过好多看起来极不相称的情侣,但大刚和这位女子不相称中又渗透着几分和谐。我从这位女子的声音当中嗅到了一朵的影子,像百灵鸟一样的声音,欢快地迎我进门。
她乐呵呵地招呼我坐下,我从门缝当中看到了大刚的卧室,里面已没有了往日漫无边际的红,屋里摆满了各色花儿,大刚的现任女朋友说她名字叫花儿。我刚坐下,大刚就在厨房里喊叫着:“钉子哥,我在杀鸡呢,你先在屋里候着,待会儿咱俩好好搓一顿。”接着听见从厨房里传来惨烈的鸡叫声,接着一只没头的鸡从厨房里飞出来,因为大刚没摁好,鸡头还在案板上,鸡身已扑棱出去,那只垂死挣扎的无头鸡在房间里转了几圈,鸡毛就飞得满屋都是,最后无头鸡落在了门口的一只花色凉鞋上,朱红色的血从鸡脖子里源源不断的流出来,在地板上不断漫延,拓宽。我实在看不下去了,马上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身后不时传来大刚女朋友由于受惊吓而发出的凄厉的尖叫声。
大刚和一朵的结局看似平淡,我却内心充满波澜,十分担忧一朵,这个单纯可怜的女人。世事险恶,但愿她不会踏进污浊。
天气慢慢转凉了,我不知道那只候鸟现已飞到了哪里。
几个月之后的一天下午,我在买菜回来的路上,看到一个男人在打一个女人,旁边围满了越来越多的人,被打的女人奄奄一息,躺在一片血泊里,牙全被打掉了,头发蓬松着贴在脸上,一双空洞的眼神看着天空,我嗅到了死人身上散发开来的气息。她好像真的死了。
接着不知谁喊了一声“警察来了”,围观的人连同那个男人全跑开了,只剩下倚在墙角血肉模糊的女子。周围的空气很静很沉。喊“警察来了”的人是我,因为我认识那位被打的女人,她是一朵,那只寻求希望与寄托的候鸟。
后来的后来,这只候鸟真的飞走了,飞到了遥远的天堂。她临死前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她想去南方。
作者简介:
范静霞,辽宁大学现当代文学专业研究生、河南省第二届“金笔奖”小说组获得者、全国“世纪金榜杯”书信征文大赛高校组二等奖获得者、国家教育部“语言文字应用”知识竞赛高校组二等奖获得者。擅长写小说,作品散见《秋水》、《河南高校文学》、《嘉渠文学》、《世纪风》、《北方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