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极温下的穿行
——记宿城大南沟登越
文/倪庆中
人生是需要挑战的,极限的挑战不至于让人生产生蜕变和飞跃,但会让人生更有情趣,更为丰厚。意志、品质、精神、信仰、价值、体能、文化意识等等都是挑战的涵盖之列。今天,我们将自己放在摄氏35度的高温下,以大南沟的穿越平台,进行了挑战式生命的锻造。
桃花源路上的猜想
从云台脚下行走,只需十余分钟的路程,我们就来到了保驾山下的世外桃源。入得山门,迎面一个硕大的水库呈现眼前,水面在金色阳光的朗照下,像是洒了一层金玉混合的粉末,熠熠生辉。水库边沿的保驾山如同立在水库边沿的巨形翠绿屏风,映在水面上,好像妆了金点之饰的条形盆景,清美俊逸,韵味无尽。“桃花尽日随流水,洞在清溪何处边。”(张旭语)如此情景,就是张旭到此,也会赞叹眼前的世外桃源之景。1984年,时任总书记的胡耀邦览此景观之后,禁不住脱口而出:“这就是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啊”!”言中之意,只有如此的景致,才般配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地。无独有偶,两次进入海州之地督办盐务的清朝两江总督陶澍将保驾山景描绘给道光皇帝之后,道光同样发出:“此境与桃花源何异!”的惊叹(陶澍到达云台,就被连云美景完全吸引,诗情喷薄,不可阻遏。曾在花果山水帘洞泳诗:百丈冰帘,自古无人手能卷;一轮月镜,讫今何匠敢行磨?)。古今同情,一起道出了云台宿城景色的美仑美奂。我们登山队的一行30余人,竟也不约而同地停下奔向龙湫沟的匆忙步伐,流连这山水一体的人间丽景。
秦时明月汉时关塞,千年悦美如出一辙,桃花源就在眼前啊!七月登上庐山,从锦绣谷上观看陶渊明的故乡柴桑,地佳景美,如同一颗彩色的宝石放置在庐山脚下。如果将庐山看作是整体的桃花源,那柴桑就是华美的入口,同样,如果将云台山看作是整体的桃花源,那保驾山就是奇秀的入口。保驾山与庐山,于名气而言,不可同日而语,可单单从情景而言,也绝不逊色。陶渊明是受保驾山的启发,还是庐山的启发,才完成了传颂万世的《桃花源记》?文化不是折中,而是求取真相,陶渊明应是得了两者的共同体验,才有了综合性的桃花源的诞生。如果还要深究,我想,保驾山还应是首先的灵感,庐山不过是后期写就《桃花源记》的平台。因为据陶渊明的后世之人——陶澍的考证,陶渊明曾任镇军将军刘牢之的参军,曾随刘牢之部下刘裕,到达云台山的宿城剿灭叛乱的孙恩之流,这在陶渊明的诗文中有所体现(陶渊明在《饮酒》诗的第十首中写道:"在昔曾远游,直至东海隅",清楚地表明曾经的宿城之行。)云台戡乱,百姓涂炭,陶渊明目睹了战争给百姓形成的创伤,让他内心同情百姓,期望给予百姓和平安宁生活的朴素愿望转化成绵醇浓郁的诗情。保驾山的“世外桃源”山口,本是两山相拥形成的自然狭窄通道,进入其里,又有一条长长的通道,一直向着山里延伸。在陶渊明眼里,这是一条通向安宁的大道,通向幸福的大道啊!无怪乎陶澍也态度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深信祖先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就是保驾山的原型,就是受了战争的残酷打击而心生理想社会的殷切追求。桃花源是百姓美好生活的极限,我们今天的登山又何尝不是人生的极限宣誓呢?摄氏35度的高温,记忆中达到夏天顶级的温度,我们能承受吗?我们打开的不同样是人生幸福的新窗口吗?
绿汪塘壩台的汗滴
太阳当头照,心头像火烧。烈日炎火,整个山道像是一个露天桑拿房,炙烤着我们一行,汗水从身体的所有毛孔渗出,汇集成多条汗道,如微缩的溪流,沿着臂膀、脸颊、腿肚匆匆而下。尤其是额上的汗水,像毛虫一样沿着眼睛、鼻畔、嘴角蠕动,有的滑入嘴中,像是咀嚼着一枚盐珠,咸味层层泛起。还有的干脆顺着镜架,在镜面上聚集,像袖珍的瀑布,从镜片上滚跌下来。湿透的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浑身如同裹了一个被单,燥热汹涌,在身体的各个部位乱窜。禁不住炎热的驴友,将水瓶塞在嘴里不松口;也有的索性仰长脖子,将整瓶的水儿汩汩喝下。过留云岭(陶澍曾题写碑文:为霖四海心,处处望云驻。仙山海气生,此是留云处。)不久,我们感觉身体渐渐不支,但却坚持着向前迈进。就在燥热渐占身体上风的时候,一个汪塘出现在了眼前。大家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来到了塘壩之上。塘壩之水并不是很大,约有四五百平方之多,塘壩之里,一汪清水像被过滤一样,清澈见底,足有十数米深的塘底石块,块块分明。绿意清纯,好像一枚碧玉静静地躺在那里,泛出无限的清凉诱惑着我们。我们纷纷将毛巾放在水里洗涤,揩在脸上、臂上,清凉渗进皮肤,燥热一下子降下了许多。桃花源就是桃花源,幸福无处不在,也无时不在,燥热又有何妨呢?有大大的水塘伺候。陶渊明一定来过此处,同样会在绿汪塘壩上逗留,同样会被屈原的“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渔父》)的清凉境界所陶醉,而以绿汪塘壩之水清凉心田。桃花源的美好是整体的,而不是局部,绿汪塘壩只是桃花源的一个组成部件。老子说:“孰能浊以静之徐清,孰能安以动之徐生。”浊与清是相对的,静与动同样是相对的,只有运动才能体现“清凉”的价值所在,我们的运动,不正是暗合了老子的至理言辞吗?所以,老子强调“静”,却不惟“静”,没有单凭“静”来规划生命,才会绝别关塞,亲近流沙,作生命永远的运动。陶渊明同样如此,无论是做官,还是归隐,身体的运动成了生命的始终行为。我们登山也是如此,让生命运动起来,活跃起来,高温也罢,寒冻也罢,晴天也罢,阴雨也罢,运动保持着生命的晶亮,“绿汪塘壩”只是运动过程的休息驿站。经历了短暂的绿汪塘壩的停留,我们向着大南沟开始了登攀。
龙湫沟涧里的登越
龙湫沟,顾名思议,应是与“龙”相关的沟涧,但现在只剩下了传说,龙飞离涧不复返,空余沟壑千年悠。龙湫沟里,巨石峥嵘,大如磐,小如钵,无规无则地散落在涧沟里,像是远古时期遗弃的条形采石场。八月的烈阳将火样的光芒射在石面上,块块石头如同烤熟的白薯,隐隐地飘飞着灼人的腾腾热气。两旁遮掩的绿色植被藤生蔓连,枝横叶蓬,像野性的少女,恣意地展示着诱人的胴体风采。我们走在这样的沟壑里,多彩流动,如同山体开出的花带,斑斓妩媚,更像从天空跌落的彩虹,闪动在翠色欲流的山体里。溪水呢?显得易常活泼,仿佛是云台山脉所有山水的聚合,在涧沟的石罅间、石面上穿行跳跃,发出宛若钢琴奏出的轻乐舞曲。或长或短,或窄或宽,恍若万千瀑布,在我们行进的路途上次第呈现。这样的石,这样的水,这样的绿,行进其中,虽然太阳如火,以近乎极限体温肆意照射,可又能如何呢?头顶火辣辣,脚底温凉凉,爽意阵阵袭来,驱逐着狰狞的酷热。“大力水手”、“千百度”居然在石间跳跑起来,像只只快意敏捷的山猴,将心中蒸腾而起的愉悦尽情释放。高温被我们完全地制服了,臣服在我们的脸上、脚上和飘逸的身姿上。世间的事物都不是一成不变的,都在互相转化,而心情是其转化的基石。今天的温度就是坐在屋里,也一定是汗滴流泻,燥热难耐,但因登山的激越心情,同样感觉心底泛起了清爽惬意。
约有三个时辰,我们登上了防火道,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南北两条防火道被山溪一分为二,向着山林掩映而去。山溪顶端,就是上法起寺(下法起寺在保驾山的脚下),寺庙已没,没于1938年日寇的炮火。对于景观遍山、寺庙众多的连云港,1938年是个灾难的年份,连云人民不仅屈辱在倭寇的铁蹄蹂躏之中,连云古迹也相断倒塌在倭寇的狂轰烂炸之中。花果山、宿城等地寺庙尽皆毁坏,法起寺也难逃厄运。据史记载,法起寺名自“佛法起源”词条,为汉代建筑,距今业已1900余年,是“佛学海来”的重要见证,更是影响苏北、鲁南的重要之地。香火鼎盛、绵延世代,让这个世外桃源更多了一分宁馨,一分寄托,一分向往。自然的风雨如磐没有让法起寺遭受伤害,却坍圯在侵略者的邪恶之下。邪恶不是空穴来风,日本就有法起寺,而且早已成为日本代表性的佛学建筑,但同云台的法起寺相比,仍然降为后辈。日本炮火相击,是战争的需要,还是精神的争夺与毁灭,日本是通过“入欧脱亚”的变革后雄立起来的文化泊来国家,而文化源头基本上归结于中国,毁灭之举好像试图掩盖历史,篡改正统。这些不得而知却又合乎情理。抬头仰望山顶,只有葱茏的树木绿蔓和洁蓝寥阔的天空,但耳中好像隐约听见依稀悠远的钟声漫过山野,向着远方飘散,随着听觉的幻想,眼前又似乎看到一幢红墙黛瓦、飞檐翘角的巍峨寺塔屹立山顶,直逼云霄,像定山神针一般岿然耸峙,那泛着白光的骄阳照着高塔,光芒万丈,与天地同辉。
海上云台下的传说
离开大南沟,我们在农户家吃了午饭,约摸三点钟,重又经过了保驾山。下午的保驾山浸没在太阳的光辉里,库水在山体的遮掩下,显得格外幽深静寂,偶有飞起的白色山鸟扑棱着翅膀,向着山的那边翱翔。观景的小亭安静地立在水边,库坝也像困倦的水牛,安详地睡在水库的边沿,偶有微风乍起,水纹一圈一圈地抚摸着库坝,像调皮的小孩,惊扰着库坝的惺忪睡意。尽管此时的气温已达36度,我们一行人却心如灵犀一般,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轻轻地走在它的身边。
保驾山,从字面上讲,就是保护皇帝的意思。保护谁呢?这得源自一个悠远的传说。没有传说的山峦是没有灵气的山峦,云台山处处流淌着传说,讲述着传说。保驾山,保护着中国历史上首屈一指的社会大治——贞观之治的开创人李世民。李世民来到云台的传说遍野皆是。问及当地老人,有人说李世民东征是为了平息当地叛乱,有人说是为了征伐朝鲜高丽。如果平息叛乱,无需皇帝亲征,随便派一个大将即可(陶渊明不就是随着刘裕来此征伐孙恩叛乱吗),所以我更倾向于征伐高丽。高丽,牵涉了中国多位帝王太多的精力,国家不是很大,但其统治品质直接影响封建王朝的管理秩序。历史上的李世民亲征无数,又有极强的政治手腕,他要凭着自己的威力和智慧,通过亲征让自己帝国的东土地及其世界影响永久地获得保障。可他东征经过连云港了吗?是从连云港出海的吗?史册并无记载,但“宿城”一词据说就是源自李世民到云台后围城一宿,而保驾山是传说李世民兵败之后获得薛仁贵的解围。这些是不是符合史实已无关紧要,传说让云台山充满着神秘光晕,并和“世外桃源”的传说共同生辉,形成了无限的诱惑之力,将一拨拨古今之人的目光吸引。我们登山的根本宗旨不是欣赏,但在锻炼之余欣赏也同样是件怡人心田的事情。
王安石在《游褒禅山记》中说:“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我想,非常之观,在于险远,同样在于高温。
作者简介:
倪庆中,江苏灌南人,中学高级教师,曾有多篇作品散见于各种报刊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