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 权郁

金秋十月，我应邀参加中学同窗组织的“共庆七十寿诞”庆生宴。一百多名同龄人欢聚一堂，把酒言欢，又唱又笑好不热闹。我们这些“返老还童”的老儿童刚刚演唱完《少年先锋队队歌》，有位同学告诉我：“外边有个人找你，一直在等着！”         

会是谁呢？我急忙跑出去，原来是我的老班长雷巧兰。几十年没有联系了，这意外的相见令人惊喜万分。我激动地拉着她说：“来吧，来吧，一起参加我们的生日宴会，让我好好敬老班长一杯酒！”她连忙摆手：“不咧，不咧，我只是很想来见见你。”她毅然谢绝了我再三的邀请，互加了微信，照了一张合影，便匆匆离去。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泪水模糊了双眼，心却随着细雨中她远去的背影，回到了逝去的岁月。    

1970年8月，我们离开学校，奔赴三线战场。学生十四连按部队建制分成三个排十二个班（外加勤杂班、炊事班），当时我被分配到二排七班，班长便是雷巧兰。我们班长貌不出众，语不惊人，既无其他班长的精明干练也没有某些班长故摆的“官威”，憨厚朴实的外表，沉稳低调的性格倒是很让我们安心。    

每次施工前的动员，别班的口号是：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实干，巧干，拼命干！而我们雷班长总是一句话“大家注意安全加油干，力争完成任务！”

施工中有同学不小心擦伤，她会立即冲过去，一边吹着伤口一边心痛地说：“疼不疼，要紧不要紧呀！”然后一脸严肃地警告大家：“干活时一定要小心点，可不能有人再受伤了！”到了晚上的班务会，又会絮絮叨叨地叮嘱半天，归根结底一句话：安全施工。    

在以力气论输赢的三线战场，我身单力薄，弱不禁风的纤细身板绝对处于劣势。虽然在施工中我倾尽全身力气，依然竞争不过身强力壮力气大的同学，但雷班长从不因此而轻视我。    

记得刚到三线不久，有天晚上班里的同学收到家书思乡流泪，我默默地坐在地铺上拿出小说《征途》翻看。雷班长悄悄问我：“你不想家？咋没见你哭呢？”我说：“哭顶啥用，还能回去吗？既来之则安之，没有过不去的坎！”。也许是我“特立独行”的个性改变了班长对我“娇气”的看法，但在施工中还是时时对我关照。抬石头时，只要跟我搭班，她总是悄悄地把石头往她那边移动；抬木头时又抢着粗头扛，这些“小动作”令我深受感动！    

我不知雷班长是靠什么魅力把七班十一名来自不同学校的战友紧紧团结在一起。大家互相帮助、分工协作，在雷班长带领下每次都能圆满完成施工任务。工作按部就班，成绩不突出也不落后，很少得到表扬，也很少受到批评，四平八稳占据中游。    

我生活在一个比较传统的家庭，不知是目染了家中墙上那幅“淡泊明志 宁静致远”的条幅，还是耳闻了小时候爷爷教我背诵《出师表》中那段“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的影响，我从小性格平和，不与人攀比，不争强好胜，率性随心，低调内敛，所以雷班长的做派很能引起我的共鸣。我觉得不必与人争高低，尽其所能，无愧于心就行了。    

有一次在江滩上扛油毛毡，我站在货船边，当两位同学把一大卷油毛毡放在我肩上时，身上犹如压了一座小山。我强撑着一步一步在松软的沙滩上艰难前行，走到一半时，脚下沙石一滑，连人带油毡摔出老远。在卸货时，有人帮着往肩上放，而现在只有自力更生。在喘息了一会后，我蹲下身把油毛毡搭在肩上奋力一挣站了起来，只听“咔嚓”一声轻响，腰上一阵剧疼，油毡几乎脱手。我咬紧牙关，忍着剧疼硬是坚持把油毡扛到了目的地，全身的衣服已被汗水湿透（当时不知扭伤了哪里，但却落下了病根，此后腰疼的疾病一直伴随至今）。班长看到我苍白的面容大吃一惊，递来毛巾让我擦汗，问清情况后，连忙扶我到一旁让我休息。    

在知识匮乏的特殊年代，因为我在《安康日报》发表过散文和小诗，引起了连里的注意，经常派我的“公差”，给连里写总结，给团部写汇报，时不时还要给先进的同学写报功材料和讲演稿……。    

那时每个班都有定额的施工任务，由于我的缺勤，其他同学就得多干一些，为此我深感不安。雷班长找我谈心：“连里看重你是好事，同学有进步，我和班里的同学都高兴。干活的事你不要操心，大家多干点不会怪你的！”话虽不多，但非常暖心。    

年终评选“五好战士”的时候，我万万没有想到雷班长会提我的名。她说：“通过长时间地观察考验，我觉得权郁同学并不是大家认为的有骄娇二气，她能吃苦，也肯吃苦，干活从不偷懒……”雷班长的发言，令我感动不已，对“五好战士”的荣誉，我虽渴求但并不看重，我真正感到欣慰的是有人能理解我，认可我！    

在平淡的日子里，雷班长象一个爱操心的家长带领着七班稳步前行。由于她不善言谈，不爱表功，所以一直与先进无缘。然而，一件突发事件彻底提升了雷班长在全连的威望。    

有一天，我们二排的施工任务是在汉江边一条支流的河边筛沙石料。工间休息时，突然听见“哎呀”一声大叫，抬头一看，当地山民一个五六岁的小孩掉进了河里。河水不深但水流湍急，往前几十米将汇入汉江主流。孩子在水中扑腾着随波逐流向汉江飘去，情况万分危急！眨眼间雷班长已经跳进了河里，奋力划水冲过去，手忙脚乱地紧紧抓住孩子。战友们扔绳递筐齐心协力将两人拉上了河岸。雷班长不顾自己浑身湿透，在寒凉的秋风中把战友们送来的干衣服裹在孩子身上。    

事后给团里写上报材料时我问她：“你当时咋想的，就不怕把自己冲进江里”。她说：“啥也没顾得想，只想着赶紧把娃救上来！”。我逗趣说：“你就不能学着别的先进人物说，危险时刻向英雄学习，想起欧阳海拦惊马，董存瑞举炸药包！”她瞪了我一眼说：“如果当时想那么多，小娃早都冲到汉江里去了！”，我俩相视大笑，再一次感觉心灵的相通！此后不论是在团里广播站工作，还是回连里当文书，老班长总是默默关心照顾着我。    

这就是我的老班长，半个世纪过去了，依然初心不改，还是那么纯朴善良，憨厚真诚。尽管这些年从未见面，尽管她刚刚加入我的微信朋友圈，但她一直在我心里，从来不曾忘记！                       

槛外人 2022-1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