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酌老酒
刘万成
人如耕牛一样,一被光荣退休后就永远卸了轭头。告别了扯不完的皮,一日三餐可随意,东南西北任人逛。平日里,朝看山头雾,中午睡大觉,傍晚去散步,间或逗逗孙子、拖拖地,抑或开开心心地闲转着在手机上涂个鸦,实乃人生之大幸。故有短句云:
喜剧长流水,
演员走马灯。
休作跟风客,
乐为扫地僧。
古人云,“不学《诗》,无以言。”说的是要好好研读《诗经》,并非说必须会写“现代诗”。《诗经》里总共才305首诗,但可从中领略到我国自西周初期,至春秋中期这长达五百多年的社会生活风貌。与之比较,当今一天出产数以亿计的现代诗里,可与“周南六首”比肩者几何?
文史中的《诗经》之称,始于南宋廖刚《诗经讲义》一书。元代读《诗》蔚成风气,明代以后《诗》才与《书》《礼》《易》《春秋》合称为“五经”。《诗经》从此位列“五经”之首,开篇《关雎》,终于《殷武》,至今“二南”的具体与真实含义尚无定论。不过“二南”中,爱情婚姻的歌唱却占了相当比重,说明婚姻家庭在圣人眼里是“社会和谐得像一首音乐”似的鲜活音符;而雅颂的价值却不是太大。“十五国风”中仅以“周南”中的六首为例,便可窥见诗的兴观群怨并非象牙塔里的摇头晃脑,而是火热现实生活的艺术提炼。
《关雎》是一首恋歌。男子思慕品德美好的女子,千方百计地追求,终成一对伴侣,尽显人间爱情之美好。全诗以水鸟和鸣起兴,情感心绪自然流露,音调纯真和谐优美,美好爱情山水浪漫。《葛覃》先写景、后叙事,结构严谨、意象鲜明,情景交融、活泼温厚,明晰简洁地抒发了女子嫁人后,回娘家省亲见到父母时的真挚情感。《卷耳》句法富于变化,远近感应律动,夫妻恩爱跃然纸上,表达采卷妇人对远行在外的丈夫的思念之情,乃至民谣造境臻于巅峰。《桃夭》祝贺女子出嫁之大喜,字句整齐,韵律匀称,反复吟咏,用字偶变,热情祝福新娘婚后幸福美满。《广汉》中的故事,尽管多有争议,但它发生在汉江某处,却是公认的结论。诗中以男子“在乔木下休息”和“不能渡过宽广绵长的江水”作比,象征外出散步女子的优雅美丽,表达男子无法接近,更不敢奢望娶其为妻的单恋与无奈。正所谓,“悦之至”而“敬之深”,缥缈仰慕意空留。《汝坟》既爱情又婚姻,也有身处“鲂鱼赪尾”般乱世,而不离不弃的深厚亲情。妇人为丈夫行役归来而欣喜,挽留丈夫陪在父母身边,中华孝道隐含其中,这也许是“采诗官”将其列入“正诗”的缘故。而《鹊巢》一诗,则以“鸠占鹊巢”起兴,到“之子与归”,赞颂(或羡慕)贵族嫁女的排场很是令人心动,意象简明,韵律优美,反复歌咏,喜气洋洋。这是没被娶为妻的小家女子一旁眼皮子浅,还是被遗弃的女子对丈夫另娶了大家闺秀的埋怨?谁也说不清。于是“鸠占鹊巢”,也就成了本诗争论的焦点。
如此游走于《诗经》的字里行间,周时民众的生治景状,其实才去未远。但由于当时政治上的原因,诗经总纲“二南”十一首皆没有被贯之以“楚、巴、蜀”等地域名称的诗作,却普遍认为其中绝大部分都是来自江汉之间的一些小国,皆为西周至东周时期的“南国之诗”。其实《周南》,当是周公统治下的南方地区的民歌,范围包括洛阳(其北限在黄河)以南,直到江汉一带地区,不乏汉水、汝水及泯江上游的民歌。而《诗经》里秦岭以北的大量篇什,则是以《雅》《颂》为主的周朝辖地内官方晏饮和祭祀的礼乐之诗。
事实上,《诗经》之“兴”未必全是“比方于物也”,其中多是被意象化了的某种思想情感的象征。比如,“鸠占鹊巢”和汉乐府“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一样,反正情绪的变化只因男女之间“喜不喜欢”所致,其“兴”跟全诗的内容并不怎么搭调。不过这诸多争议,估计都是“采诗官”的加工和评诗者钻牛角,无意中共同制造的解读诗作上的麻烦。
时至今日,我们仍可从秦巴山区民众的口语中,不时听到《诗》的回声。呃,对了!终南山的轭头多为弓形,其他地方的轭头常呈“X”形,反正两端朝下处却都拴了绳索,且绕牛颈下打了死结,一并勒住了牛的脖子。可是,如今犬牙交错的大山深处再也很难见到一犋牛的倩影了;其间夜读《诗经》嗅不到一丝书香,倒是很像“对饮成三人”似的独酌几口老酒。
(原载2022年11月16日《松原日报.读书周刊》)
[作者简介]刘万成,笔名止若。毕业于陕西教育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执教和从政43载,副处级公务员退休。陕西人大制度研究会、陕西作协、中国散文家学会等社会团体会员,炎黄文化出版社特邀编审,《陕西文化名人大辞典》载有早期小传。业余在国、省、市级50余家报刊发表作品200余万字,作品多次获国、省、市级奖,有文被北京大学法学院、西北大学以及多家网站收录或转载,著有《虹麓漫笔》《一蓑烟雨》《夕拾朝花》等文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