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娘奶十二年
口述 王方安
撰稿 樊增民
编者的话：这是一个关于乳汁的神奇故事。一个女人用乳汁哺育了自己的5个孩子，然后为了让自己的孩子活下去，她又用乳汁喂养了6个别人家没奶吃的孩子，救别家孩子的命，换来养活自己孩子的钱。母亲的乳房，孩子的粮仓，生命的原乡。这个名叫李朵的女人为了供养这11个孩子，她的乳房在12年里竟然不间断地流淌出乳汁。为了让自己的乳房不干涸，她让最小的儿子王方安吃了12年奶。李朵不知道她的伟大，只知道将自己的乳汁一路播撒，在生命的原野上，浇开最美丽的花。
大哥，你真的想听我小时候吃我娘奶的那点事吗？我说了你可不要取笑我。
说我吃了娘 12 年奶，那倒一点不假。不瞒你说，我都上学好几年了，回家放下书包第一件事，就是先要趴在娘怀里吃上一阵奶。如今我已年过半百，村里人还把这事当笑话传，说我是吃奶“专业户”，能进吉尼斯世界纪录。
每当我听到别人指指点点说这事，我心里就不美气得很。可能你以为，我生下来一定在我们家当宝贝，要不娘咋能叫我吃了这么长时间的奶？
咋说呢？我还算是一个有幸的人，尽管刚生下来赶上那个贫穷的年代，但娘的奶水还是有的，我算是有奶吃的孩子; 但同时，我又觉得自己是一个不幸的人，娘有奶水却很少让我吃饱过。她要用她的奶水哺养别人家没有奶水的孩子，她要用她的奶水换得来微薄收入来养活我们家的一群孩子。
我家住在咱队上最深的寨子山脚下的“夹皮沟”里，山连山，弯连弯，一条羊肠小道是通往外面的唯一出路。我娘是从外村嫁过来的，名叫李朵。我小的时候，常听娘责怪父亲的名字没取好，说他叫”成穷”，于是我们家就穷得叮当响，4间破草房便是我家最值钱的家当。娘说，刚生下我，怎么看都多余，前面的几个哥哥姐姐个个饿得肚皮能贴到脊梁上，再添一张口，可怎么养活呀？
虽说我生的不是时候，但也是娘身上掉下的肉!娘抹着泪给我喂奶，看我吮吸奶水香甜的样儿，把我紧紧地搂在怀里，喃喃自语，娃呀，我的小狗娃，娘就是再穷，也要把你养大。
恰在这时，一个与娘年龄相仿的中年妇女，抱着刚出生没几天的女娃来到我们家，一进门就扑通跪在娘的面前央求，娃他娘，快给我娃一口奶吃吧，娃已经几天没见一点奶水了。
娘一把接过还有一口气的孩子，解开怀就喂。谁知这孩子连张嘴吸奶的劲儿都没有了，娘就用手拨开孩子的小嘴，将奶头塞到她嘴里，一点一点挤奶水喂。娘说，那是她喂养孩子用时最长的一次。当时天在下雨，看不到太阳走到那了，估摸着用了大半天,孩儿似乎才吃饱，比刚来时稍稍活泛了一点。
中年妇女与我家是一个生产队的，我住在大寨子山东南，她住在小寨子山对面。她的孩子是和我一前一后生的。她在生这孩子之前，一个奶子患病坏掉了。为了给孩子找一条生路，她与孩子他大（父亲）狠了狠心，送到 10 多里外一个孩子刚夭折的农户。谁知，孩子到了他家，不吃不喝，黑夜明个只是哭。到了第二天，孩子连哭声都没有了，人家一看孩子活不了了，便又送了回来。这才有了前面的一幕。
这个故事，让两位母亲相拥大哭起来。娘答应，每天一个奶是我的，一个奶是这个小妹妹的。人家心里过意不去，提出娃每吃一次奶，给娘 5 分钱酬谢!
娘说啥也不要，那母亲就哭着跪在地上不起，最后只好无奈答应。娘第一次拿着靠奶水换来的 5 分钱，半夜不能入睡。娘说，心里不知道是个啥滋味。
想着想着，娘心里好像又有了一点明缝缝，人家为了娃有条活命，我的娃也要活命呀一次 5 分钱，一天吃两次，一个月能有两三块钱，家里的盐、点灯的煤油钱就够了。更要紧的这是救命的事，做好了老天爷会保佑咱家娃挪出这山窝窝，女子能找个好婆家，娃子能娶上媳妇……
没承想，这救命的事一做，就做了十几年。娘说好一个奶是小妹妹的，我连碰都不能碰。娘说我生来饭量就比较大，一个奶根本就不够吃。更何况那时我家吃了上顿没下顿，娘的奶水能有多少不得而知。有一次，我把属于我的那个奶吃了半天还是没有吃够，娘知道再吃也是白吃，便让姐姐抱去熬了点面水汤汤喂。我哭个不停，用小手打个不停。娘随着我的哭声也偷偷地哭。可不一会，另一个奶的小主人来了，娘喂过一阵，小妹妹不时露出甜甜的笑意，娘看着又露出了一丝欣慰。
半年多过去了，随着小妹妹慢慢长大，她大买回一只奶羊，羊奶连同饭搭配在一起喂养，可以不再吃娘的奶了，娘的奶总算全部属于我的了。
可是没高兴几天，村里一户曹姓人家，又抱来一个男婴。说他娘怀他不到 7个月，肚子里长了个大瘤子，必须马上手术取出孩子，摘除瘤子，否则母子俩都会送命。大手术后的妈妈自然没有奶。曹家让男婴到我家认”干娘”，吃奶求生。
孩儿刚抱来时如同笤帚疙瘩大小，放在炕上，娘生怕我们兄弟姐妹不小心踏着了，每次喂完奶，娘都拿箩扣住他。小弟弟由于提前出世，各个方面发育都有差距，娘的奶头放在嘴里也不会动一下，刚开始娘用手挤压，可没出两天，娘的奶就钻心地疼。娘说，孩儿嘴里没毒，你来给小弟弟咂吸奶水。我不懂事，咂着咂着就忍不住咽到自己肚里了，娘就拧我的耳朵。当然，给小弟弟咂得好了，娘也会偏心让我多吃两口。
就这样，日复一日，小弟弟在我们家待到 3 岁，待他大来接他走时，小弟弟搂住娘的脖子死活不松手，无奈，只好等小弟弟睡着了才抱走。小弟弟走后，娘好长一段时间吃不好，睡不着，她说，都是想娃想的，由不得自已啊!
小弟弟不用再吃娘的奶回他家去了，我这当小哥哥也四岁多了，再吃娘的奶就有点太那个了。可娘说，如果你不吃，要不了几天奶水就会回去，以后再想喂养需要吃奶的孩子就没有机会了。
娘说着说着难受开了，她把我搂在怀里亲了又亲，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今天想来，娘一定是在想说，我的小狗娃，为了更多没有奶吃的孩子，也为了咱这个家，你就一直把娘的奶咂着吧。
打那以后，我就饰演着吃娘奶的婴儿的替身。娘有时代养一个孩子走了，我就成了吃娘奶的”接力棒”，直到下一个需要吃奶的孩子送来。我也就有了吃娘奶的稀罕记录。
我吃娘奶到12 岁。
这 12 年里，娘先后哺育过 6 个孩子，这些孩子都是来时只有一口气，走时活蹦乱跳一条命。如今，这 6 个孩子都成了家，有 4 人已有了孙辈。
同时，我们家也靠着娘起初给别的孩子喂一次奶的 5 分钱，也变成了代养一个孩子每月10 元钱的收入，补贴养活了我们家兄妹5 人。多少年以后我才明白了一个理，大哥，你说这是不是叫以命养命，以命换命？
如今，娘已经离开我们快 20 年了。娘一辈子吃苦不叫苦，从没过上一天好日子。但娘求老天爷保佑我们的事，在她走后正一天天得以兑现。过去居住的山旮旯永远成为历史了，儿女们都住进了二层楼房，两个姐姐已当了奶奶，3 个儿子也都快当上爷爷了……
大哥，你说我娘不知能否知道这些？我想应该能知道吧，因为在我心中，娘一直都活着咧。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