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圈子的一大特性就是护内。以圈子之利为利,以圈子之害为害,根本不顾及圈子以外的利害。
关羽:“刚而自矜”而亡
关羽被尊为“武圣”,与文圣“孔子”齐名。
他以仁义、勇武闻名于天下。自与刘备、张飞“桃园结义”之后,斩华雄、杀颜良、诛文丑英名远扬;过五关、斩六将、千里走单骑,降汉不降曹;守荆州、拔襄阳、撼樊城,使曹操胆寒,欲迁都避其锋芒,但为何竟失荆州、走麦城,丢了性命?
一代名将,为何竟身首异处,死于非命?狂傲、骄横,目空一切所致。
正如关羽遇害的噩耗传入成都后,刘备大哭不止,诸葛亮劝慰时说的那样:“关公平日刚而自矜,故今日有此祸。”
首先,关羽无视诸葛亮“隆中对”确定的“联吴抗曹”的既定方略,他自以为仅凭自己的盖世武功就可以打遍天下无敌手。因此,从根本不把猛将如云的东吴和力量比自己强大得多的曹军放在眼里。
当时,孙权有意与关羽结亲,派诸葛亮兄诸葛瑾为使者前来求婚,想让自己的小儿子与关羽幼女定亲,并约定:“两家结好,并力破曹。”这本来是求之不得的一件大好事,若能如此,那孙刘联盟就会更加巩固,合力北伐曹操也多了许多胜算。即使内心不愿意,也不可当面拒绝。何况,定“娃娃亲”只不过是一种形式,迎娶尚需若干年月,到那时,时局会如何变化,尚不得而知。姑且答应,虚以应对,不失为良策。只要东吴愿一起合兵伐曹,那孰轻孰重自然不难分晓。但一贯盛气凌人的关羽一听,竟勃然大怒,大吼道:“吾虎女安肯嫁犬子乎!”并要立即杀使者。他这样虽出了一时之气,却促使尚在联刘或降曹之间摇摆的孙权坚定了决心,发誓要夺回荆州,要雪“切齿之恨”。
这样,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孙刘联盟就因关羽一时意气用事而事实上已经破裂了。荆州由北面一面受敌,变为北面和东面两面受敌,在战略上已处于危险境地。
而作为镇守荆州的主帅,关羽尚沉醉于封“五虎将”之首“督荆襄九郡事”的喜悦之中。而北攻襄阳又大胜,樊城似乎也会唾手可得,被一时的胜利冲昏头脑的关羽,竟忘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古训,对东吴可能偷袭荆州竟连信都不信。
关羽之所以急功近利,是因为在此前的赤壁大战中,不仅未立寸功,反而因私放曹操犯了军纪。虽有刘备说情未予追究,但一贯心高气傲的关羽觉得很丢面子。此次封“五虎将”关羽在口头上表示不愿与黄忠为伍,心里觉得自己被封小了,很不满。他此次主动北伐,也有与西入蜀川诸将争功之意。
如果说战略上的错误已铸成了大错的话,那在战术尚有回旋的余地。但关羽已陷入了天下无敌的神话中不能自拔。他若能及时回救荆州,若不在樊城久攻打消耗战,若不图立即收复荆州而另谋立足之处做长久对抗的打算,何至于全军覆没,身首异处?
关羽赢的太多了,一次也输不起,关羽胜的太多了,一回也败不起。狂傲、骄横加上虚荣,把所有的心路都堵死了,关羽还有一条活路吗?
回看关羽败亡之路,尚有几处节点可回天。当占了襄阳后,随军司马王甫提醒关羽东吴吕蒙屯兵陆口,常有吞并荆州之意时,关羽很不以为忧,只让王甫在沿江岸每二三十里修一烽火台报警,若东吴来攻,他自率大军回师反击。显然,这其中的时间差是一大隐患。如果吴军真的来攻荆州,远在襄阳的关羽如何能及时救得?假若吴军潜行来攻,那更是无法救援。
王甫又提议糜芳、傅士仁守二隘口不可靠。前番此二人违纪失火,尽毁军械粮草,关羽说已换潘濬代替。王甫又提醒,那潘濬也不可靠,关羽就不耐烦了。让他速去修烽火台,不要管别的。
若关羽能听王甫之言,在取得襄阳大捷之后,及时回师荆州,怎会有丢失之恨?若不再任用此不可靠之人,也不会是后来的结局。
但此时的关羽,以为樊城像襄阳一样不堪一击,以为“天下英雄,闻吾之名,无不畏服”,再加上连败曹魏名将庞德、于禁,关羽真的以为自己是天下无敌了。他得意之时,忘形之际,厄运即至。
曹操畏惧,欲迁都避关羽锋芒,司马懿献计诱东吴出兵击其后。荆州若失,关羽不能及时回救,必然大乱,陷于两军夹击之中,必败无疑。孙权果应计,拜陆逊为大将守陆口。陆逊派使者探关羽虚实,关羽竟指斥孙权见识短浅,用孺子为将。“无复有忧江东之意”,陆逊大喜。孙权又拜吕蒙为大都督,伏兵潜行,扮成商船,混入城中,轻取荆州。
关羽再勇武,困守小小的麦城已难回天了。
张飞:“取祸之道”而亡
发人深省的是,在狂傲、目空一切的关羽丧命不几日,张飞也死于非命。
“却说张飞在阆中,闻知关公被东吴所害,旦夕号泣,血湿衣襟。诸将以酒相劝,酒醉,怒气愈加。帐上帐下,但有犯者即鞭挞之,多有鞭死者。”他如此悲痛,自在情理之中,但借酒浇悲不该,鞭打军士不该,“多有鞭死者”更不该!这是张飞延续多年的恶习,前因此举而失徐州于吕布,今因此“取祸之道”而身亡。
原来,当张飞听说有不少人反对此时讨伐东吴,主张先伐魏而后行,便径直往见刘备。以“陛下今日为君,早忘了桃园之誓”相责问,刘备泣不能对。二人决心伐吴为关羽报仇。
张飞返归驻军地阆中后,命令全军三日之内备办白旗、白甲,挂孝出征。手下将领范疆、张达觉得时间太紧,一时难以办齐,请求宽限时日。谁知,张飞一听,勃然大怒,将二人绑在树上,每人鞭打五十军棍,使其满口喷血。张飞仍不依不饶,他手指二人大吼道:“若不能按时办齐,立即杀二人示众。”说罢,张飞照例与部将狂饮,然后大醉不醒。
范疆、张达带伤回到营中商议对策。范疆忧郁地说:“今天你我被打成这样,疼痛难忍,行动不便,如何去办?若办不成,他必杀你我!”张达坚定地说:“若等着他来杀咱们,不如咱们先动手杀了他。”范疆点头同意,但觉得不易下手。张达说:“咱俩赌一码,若他当死,此时已大醉在床上昏睡,正好下手;若咱俩命该绝,今天晚上他仍未喝醉。”
结果当日张飞大醉不醒。范疆、张达想好了以有机密军情禀报为名,直入帐中。当走近床前时,但见张飞两目圆睁、胡须竖立,吓得魂飞魄散,不敢下手。原来这张飞睡觉,习惯如此。二人又闻鼾声如雷,才知张飞的确在昏睡。
于是,二人挥短刀直刺张飞腹中。张飞大叫一声,气绝身亡。年仅五十五岁。一代名将,就这样死于非命。看似偶然,实乃必然。
从安喜县鞭打督邮,到徐州鞭打曹豹,再到最后鞭打此二人,张飞的鞭子从来就没有停歇过。每每因狂饮而暴怒,因暴怒而鞭打无辜;每每因此而贻误军机,甚至丧城失地;每每无人敢管,无人能管。
发人深省的是,被部下所杀者,也并非自张飞始,也并未到张飞终。前有刁竖等弑主齐桓公,后有宇文化及弑隋炀帝自立,被部下所害者、所出卖者谁也不知有多少?由此可见,善待部下不等于善待自己吗?而张飞的鞭子之所以变成了军法,就在于有“三人帮”小圈子护着。刘备虽然深知“此取祸之道也”,知其常常坏事,但只是嘴上责备几句而已,并不曾严厉制止和惩戒。何况,刘备只是担心张飞此举可能“取祸”于己,并不闻不问被打者的冤屈和悲愤。
正如刘备自己所说:“朕想布衣时,与关、张结义,誓同生死,今朕为天子,正欲与两弟同享富贵,不幸俱死于非命。”以天下何其大,以三人何其小,欲以天下圈于“三人帮”小圈子之中“共享富贵”,则无异于一枕黄粱美梦。
关羽败走麦城,身首异处,岂非偶然?
张飞“伐吴未克身先死”,岂是意外?
刘备:“自取其败”而亡
刘备虽早已非“桃园结义”时的卖草鞋者,他据有西蜀称帝,三分天下有其一,与曹魏、东吴成鼎立之势,无论在地域上,还是在声望上,他都有了更大更多的圈子。但他的思维依然囿于那小小的桃园圈子之中难以自拔。
当关羽失荆州丧命的噩耗传来,刘备在悲痛欲绝的同时,执意要倾西蜀之兵伐吴为其报仇。此时的他,思维完全框在“三人帮”的小圈子之中了。什么匡扶汉室、恢复祖业的宏图大业,似乎都比不上“桃园结义”的盟兄弟情义!
对于劝谏者,刘备一概拒绝。
先是赵云,对其晓以大义:“国贼乃曹操,非孙权也。今曹丕篡汉,神人共愤。陛下可早图关中,屯兵渭河上游,以讨凶逆,则关东义士,必裹粮策马以迎王师。若舍魏以伐吴,兵势一交,岂能骤解,愿陛下察之。”刘备不听。赵云再谏道:“汉贼之仇,公也;兄弟之仇,私也。愿以天下为重。”刘备依然不听。显然,赵云的远见远比刘备高出不知多少!刘备此时已公私不分,轻重不辨了。如何能以“三人帮”小圈子之心而真正的王天下?卖草鞋者的狭隘、自私在非常时期尽显无遗。
快要出征了,一个名叫秦宓的学士上前阻拦说,此次出征是“徇小义”“诚恐有失。”刘备一听,勃然大怒,要立斩此人。百官求情,才改为囚禁,听候发落。
诸葛亮闻知此事,立即上表救宓。他恳切地指出:“但念迁汉鼎者,罪由曹操;移刘祚者,过非孙权。窃谓魏贼若除,则吴自宾服。”刘备依然不听,还把诸葛亮所上的表扔在地上,活脱脱一个听不进人言的暴君!他还是那个以“三顾茅庐”、礼贤下士而闻名天下的“刘皇叔”吗?此时,他竟如此粗暴的对待诸葛亮,也说明在刘备内心深处,为创建蜀汉政权立下了汗马功劳,贡献远在关羽、张飞之上的诸葛亮,依然不是他那个最核心的“三人帮”小圈子中的人。说白了,诸葛亮依然还是一个“外人”。如果刘备是一个老板的话,关羽、张飞至少也是半个老板。诸葛亮只是用特殊方式招聘来的一个“总经理”,他依然不是真正的主人。
刘备此时竟这样说:“朕不为弟报仇,虽有万里江山,何足为贵?”可见,他护“三人帮”小圈子多么坚决!万里江山何其大,一己之仇相比何其小,刘备竟将此二者相提并论,足见他的圈子情结已成死结,无论怎样解都解不开。
分明关羽已死不能复生,分明伐吴报仇会导致诸葛亮“隆中对”既定的“联吴抗曹”的同盟破裂,三国鼎足而立之势难再形成,两败俱伤,唇亡齿寒,大势危矣!刘备依然如此一意孤行,只为“三人帮”小圈子而舍大业,焉能不败?
果然,刘备此次出兵伐吴很快就走上了不归路。意气用事,贸然出兵乃兵家之大忌。被火烧连营正是刘备盲目自大、瞎指挥的结果。蜀汉的衰败亦由此始。
刘备白帝城身亡,“自取其败”的确是自悔的“智识浅陋”。
“桃园三人帮”因圈子而兴,亦因圈子而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