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英雄铁道兵,永远铁道兵,你在我的血脉里,我在你的心跳中!
——孙建军

王燕生1956年摄于福建南平
“两分钟/两分钟多么短暂/却穿越了四十五年的漫长/......真好/漫山遍野/都是歌唱的阳光”(王燕生《乘车穿过我开凿的隧道》)
2011年3月30日,没能在第一时间得到燕生离我们而去的消息,但还是读到了他最后时刻出版的诗集《心形船》。心上似乎没有一丝悲伤,感觉不到燕生已离我们而去的痛楚,因为在我心上,他还是鲜活如昨地活在那里:说着他幽默机智的话,写着他情思如泉的诗,喝着他一泻千里的酒……
但燕生毕竟是去了,一些值得珍藏的记忆当记录下来,因为燕生于我,是前辈,是兄长,是战友,是老师。
铁二师的那一串“王干事”
如果说今生写诗对于我是一种宿命的话,其间与王燕生关联最大。
1981年底,在白山黑水之间的铁三师,当了近10年铁道兵的我,调查到了铁二师工作,在9团做新闻干事。第一年,9团以报纸发稿量总结成绩,全师排名最末,宣传股评不上先进,个人很没面子。后来有人点拨,才知二师与三师记分标准不同。不仅新闻稿件,报纸副刊上的文学作品也算安生。于是第二年便加大了这方面的力度,不论生熟地弄了些短诗短文投稿,结果年终9团冲了个第一,个人还记了一次三等功。
也许是我做新闻站错了行,后来便被上调到铁二师文化科了,让我做文化干事。领导指给我那张办公桌时说,铁二师是铁道兵的诗歌摇篮,马上就列出了这张办公桌前任者们的一串名字:王燕生、李武兵、谢克强。而王燕生又尤以勤于发现、乐于关心、精于培养最基层的诗歌作者在铁二师留名。于是,我不得不暗自下定决心,做好这一任的“王干事”。
但一年后百万大裁军,铁道兵集体成为中国铁建公司了,我回到了成都总部西南办事处,改为中铁建西南物资公司后,当了第一任团委书记。原本可以不为工作积分搞诗文了,却又神差鬼使地到了《星星》做编辑,又成了地方上的“王干事”,成了四川省作家协会的工作人员,且一直做到退休。其间又是王燕生、朱先树老师提名,让我在第9届“青春诗会”镀了一次金。
作为铁二师最后一任“王干事”,以诗为业,我好像有些被动色彩,却又早有一番缘分、一种宿命镌入其中了,为此我很感慨:“老铁”给我的命运就是诗啊,是诗中的诗。

1990年,王燕生(右)和李瑛在去抚顺的列车上
铁二师的王干事了不起
中国文坛给王燕生的身后评价是这样的:王燕生先生是中国诗坛最著名的诗人和编辑家之一,在《诗刊》社工作多年,亲手创办了“青春诗会”,培养了一大批诗坛骄子,堪称一代“名编”,素有改革开放以来,中国新诗“教父”之称。
这样的荣誉可不是吹的,就像铁道兵一样一桥一路,实打实的实至名归。1980年,转业回长沙工作多年的王燕生又被召唤到中国作家协会《诗刊》社不久,就创造性的提议瘵办了第一届“青春诗会”,并且担任了首届创作指导编辑。参加这届诗会的诗人可了不得,至今依然是中国文运坛划时代的偶像级人物:舒婷、顾城、梁小斌、叶延滨、王小妮、杨牧……“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胩它寻找光明”,而因为这批诗人的影响,“青春诗会”而被广大青年诗人誉为中国新诗的“黄埔军校”,而王燕生便成为了首届“班主任”。所以,当王燕生离世后,几代诗人不约而同地这样评价他:他的音容笑貌令人终生难忘。对中国诗赋“一会一网一刊”的建设,做出过不可磨灭的贡献, 他的诗歌深深地感染了几代人,受到读者和诗人们的喜爱和欢迎。他的不幸逝世,是中国诗坛的巨大损失,使我们失去了一位良师益友,我们将永远记住这样一位老人、一位诗人,并以他为榜样,为中国文学的繁荣发展做出贡献!
“青春诗会”从此成为了当代中国文学的一个品牌,2022年已举办了38届。我本人的文学之路也受益于此,是“青春诗会”第9届的一员。更因为在铁二师短短两年的经历,“青春诗会”的成功,与王燕生当年在政治部做文化干事的积累和努力密不可分,就像上面提到的李武兵、谢克强等诗人是王燕生的后学,后来的孙映、孙栋英以及本人,无不深受他的影响和关爱。所以诗坛有一个说法,假如铁道兵的诗歌占了解放军的半壁江山的话,铁二师的诗歌肯定占了铁道兵的半壁江山。不管是真实还是玩笑,对于从事诗歌事业来说,我都十分幸运。千万不要以为我沾了王燕生的光。这位战友前辈,真的姓“铁”,搞关系的事,门都没有!
想“开后门”,没门
知道周纲、王燕生、李武斌、谢克强是我的前任时,感到荣幸,那时他们已是部队内外大名鼎鼎的诗人了,更是在心里暗自泛出一丝近水楼台庆幸,因为晓得铁二师出去的“王干事”,正是《诗刊》的作品组负责人,经他提议筹办的“青春诗会”让舒婷、顾城们一夜成为诗坛明星。所以借了个理由出差,悄悄去了京城虎坊桥。初见燕生时大气都不敢出,只留下极深的三个印象,一是他比我想象中年轻、英俊。二是当他谈到诗时,眉目之间立马荡漾出一种固执而又飘然的陶醉。三是潜台词中铁定了几个字:“开后门”,没门。
酒,酒,还是酒……
“酒,酒,还是酒……”这话是当年我跟随燕生去合写报告文学集《大秦书柬》时,他后来写进文中的一个章名,是用来烘托铁道兵战士那种特有的豪情的。燕生和我一样,其实是每餐必饮之人,却见酒便不得自拔,年轻时一旦遇上酒,必定先把自己先灌个“现场直播”。而且我不会忘记数年前与他最后一次相见时,免不了先相问王老师好等等,而他依旧风趣无比:“你王老师还健在,全凭酒灌溉。”
关于喝酒这事,我并不是跟他学的,但我晓得七八分时不往十分里走那种难受,这不仅因个人基因而异,我更晓得这是“老铁”的艰苦生活和诗人的别样孤独合谋的“病”,是坏毛病,亦是真人生。因为,酒是《大秦书柬》故事中的日子,所以他那样写了。酒也是诗里的日子,所以“老铁”诗人就这样喝了。
过日子嘛,官员过权里面的日子,商人过钱里面的日子,诗人呢,只好过诗里面的日子了。对于很大一部分诗人来说,诗总隐身在酒里。不幸的是,燕生和我都只能这样找到诗。不同的是,也有酒与缪斯相好的时候,诗人往往能让语言发散出烈酒一般的想象——
“……第一个登上台地/作为军人他要去读一场古代战争/作为诗人他要去觅一缕神秘诗情……”(王燕生《啊,楼兰!》)
假如此时再与燕生战友老师相会,我还将满杯满杯地给他倒上,并且,他想喝多少我就倒多少……

1980年首届“青春诗会”期间,《诗刊》工作人员和参会诗人们合影。
乘车穿过自己开凿的隧道
诗人的思维是跳跃的,从燕生这里一下子联想到了美国1960年代著名“嚎叫派”诗人金斯伯格,那时他不仅写诗,而且吸大麻,留长发,充当反战示威领袖。他的妈妈对儿子十分担心,一个家庭主妇,因为爱儿子选择了一种爱的方式,学着写了一首诗给漂泊的儿子——
“孩子/回家吧/不要吸毒/钥匙/就放在向阳的窗台上”
20年前,第一次读到这首诗的时候,不禁泪水夺眶而出。此时,在王燕生诗人临终前的诗集里读到《乘车穿过我开凿的隧道》时,我真的要为寻找回家之路的所有人恸哭了。
在一次对生命创造的赞美之后,在一生坚忍不拔的倔强守望之后,燕生终于可以回家了。此时的我不应该有悲伤,我当举杯为他祝福——
因为,毕竟我们的身后是自己铺就的铁轨,我们最终都会乘车穿过自己开凿的隧道——
越过三千大千世界
历尽八万四千劫难
我把我,还给你……

作者孙建军:服役于铁道兵第三师、第二师和兵部西南办事处。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国家一级作家。1990年出席全国青年作家代表大会,1991年参加《诗刊》社第9届青春诗会。创作成果荣获中国电视金鹰奖、萌芽文学奖、四川文学奖、四川省五个一工程奖特别奖、四川文艺评论奖、巴蜀文艺评论奖等30余项。
槛外人 2022-1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