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阳春白雪觅芳径,高山流水谢知音
文/万钰
顿悟
龟山西麓,月湖东岸,转舟已过千重山。
此刻,我迎风伫立于清江之畔,静闻蝉鸣阵阵,细观素湍绿潭。
冰轮乍涌,月华倾泻如瀑;夜风轻拂,衣袂翩跹似蝶。转轴拨弦之间,欲将心事尽数付与瑶琴。梦回千万里,再度徜徉于蓬莱仙岛的雾霭流岚之中……
曾几何时,我的心被围困在一种近乎于偏执的情愫之中。数十载春花秋月,承教于成连先生门下,指法格律早已了然于心,然而始终无法参透婆娑世界的玄秘。东海之滨,我御舟前去,拜谒万子春先师,寻觅传说中的“移情之法”,只为一解心中多年夙愿。
碧海潮生,浪花缠绵出一支缱绻恋歌。长目微眯,我轻嗅着海风咸涩的味道,任凭思绪在杳然的水色中游弋。
青玉案莹然有光,一尾瑶琴安然横卧,默默等待来自指尖的爱怜。遂席地而坐,轻抚玉筝,吟揉按滑,素手一曲《水仙操》。情随景易,音随意转,自醉于天地之间。
曲罢,心绪豁然开朗,如沐春风,旋即感慨:“先生移我情也!”
极目而望,恰巧对上成连温暖的双眸。他微微颌首,向我投来了赞许的目光:“伯牙,汝知之矣!”
我淡淡地笑了,漫天雾霭如梦似幻,皆随音波悄然弥散……
邂逅
琴韵一路辗转,曲调阑珊,如水不断。
渔火浮动,映照出我略微憔悴的容颜。惆怅不眠之际,闻得夜莺滴沥的啼鸣,不妨执琴而立,让凝睇的目光穿透那无垠的夜色,带我感受“移情”的魅影。
山势崆峒,蕴藏着一种摄人心魄的壮美,教人心生敬畏。须臾间,指腹已滑送至弦端,三两拨弄,未成曲调,已然有情。我盘坐于摇曳起伏的船舱,屏气凝神,欲将琴音揉颤于高山之巅。
“善哉乎鼓琴,巍巍乎若泰山!”彼岸之音远远地传来,回旋于山涧幽谷,绵延不断……
仰首,侧目,但见一人负薪而立,分明是樵夫模样。
江水幽咽,缓缓低吟着一曲淙淙铮铮的离歌,触动着我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衔着清澈的泛音,我的指尖游走在虚与幻的交替之中。
“善哉乎鼓琴,洋洋胡乎若江河!”熟悉的声音再度传来。
琴弦闪过一丝异样的颤抖,原本平静的心海霎时激起涟漪无数。所谓“曲高和寡,妙计难工”,我以为世间再无一人可懂。天地洪荒,知音难求,未曾料想,情之所系,今朝竟被一语道破。
知音
一道银光划过漆黑的夜空,所有的宁静与淡远被倏然打破。声声雷鸣迤逦而来,天地之间骤然风雨斜狂……
我揉拭着迷蒙的双眼,面朝沙汀高声呼唤:“先生,大雨滂沱,难将歇也,不如前往舟中暂避。”
良久,那人闻言转身,卸下肩上柴薪,向着江心缓缓移步而来……
江船颠簸,我与他互相搀扶,依依坐下。眼波流转间,亲切之感倍增,仿佛彼此前世已然相识,一时间却难以用言语形容。
“瓠巴鼓瑟而沉鱼出听,伯牙鼓琴而六马仰秣,平生素闻‘琴仙’大名。百闻不如一听,果真超尘脱俗,诚可谓天籁之音!”
他抱拳示意,嘴角划过一丝绝美的弧度:“在下楚国钟子期。”
我会心一笑,遂然把酒盈樽:“先生不吝赞许,伯牙不胜感激!”语罢,一饮而尽,继而言道:“今朝与君相聚,实乃三生有幸!”
情致高涨处,遂援琴而鼓之,初为《霖雨》之操,更造《崩山》之音。曲每奏,清丽或淡,激昂或雄厚,子期辄穷其趣。
“善哉,善哉!子之听夫志,想象犹吾心也,吾于何逃声哉?”我不禁感慨,仰首凝望,对上子期如秋水般深邃的瞳孔……
离殇
忆往昔,思意浓,已是翌年光景,霜寒露重。
江水悠悠,东流不竭,涤荡出思念的波涛。我在烟云缭绕的暮色之中涉水而来,只为不负故人旧约。
“去年相逢时,但闻雨霖铃”。浅斟低酌,秉烛夜谈,琴声如诉,契若金兰。“今日重来访,不见知音人”。景色微凉,弦音寂寂,轻挑慢拢,其韵怆然。
离别是相聚的开端,思念是重逢的序曲。汉阳江口,我苦苦守候,期盼与君重相逢。我相信,所有的不舍与眷恋,所有的等待与蹉跎,都会在相拥的一瞬间凝结成永恒。
直至遇见那位白胡皓须的老翁,直到目睹江畔那一抔黄土,我仍无法置信,你就这样无声无息抱病离去,甚至来不及实现我们的约定。原来,聚散离合,缘起缘灭,冥冥中自有天意……
“伤心伤心复伤心,不忍泪珠纷,来欢去何苦,江畔起愁云。”长跪于青冢之前,我反复抚摸墓志铭上那依然清晰的凹痕,不禁涕泪纵横,呜咽啜泣,无法自已。
记忆中还是那张粲然的笑颜,你举起酒樽,轻唤我一声“兄长”,然后仰首痛饮,好不畅快淋漓!
“春风满面皆朋友,欲觅知音难上难。”剧烈的痛楚再度浮现于心头,我蹙紧蛾眉,攥紧拳头。
倏然,我高举起身旁的那把瑶琴,用利刃割断琴弦,拼劲一身的力气,愤然摔碎在磐石之上。
“此曲终兮不复弹,三尺瑶琴为君死。”殊不知,你的突然离去,于我而言,这世间再不复存在“无需言语,便知彼此心意”的默契……
作者简介:
万钰,女,90后,长江大学青年教师,热爱文学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