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简介:张家和,湖南辰溪县人。现居怀化。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湖南省作协会员、散文学会会员。怀化《雪峰文化》杂志执行主编。
干冲,一个既是被崇山峻岭举起的古村,也是被崇山峻岭屏蔽的古村。海拔近千,不算很高。
干冲地处中方县的东部,离怀化城区仅二十五公里,虽然近在咫尺,却又鲜为人知。我是第一次听说,也是第一次走近。
山野的风很柔软,带着只有大山才有的草木芳香,清爽醉人。阳光温和而明亮,苍苍群山,峰峦峻岭,空旷的远山近水,安谧的田园村庄,都被这一尘不染的阳光抹得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秋天已经过去,冬天刚好来临。山里,已不再是想象中的忙碌景象。这样的悠闲安逸,如今是山里人的专利,城里人无福消受。我也是为了感受一下山里的宽松时光和散淡风情,同朋友们一起,来到高山顶上的干冲。
山里人把山与山之间的空旷地带,叫着“冲”或者“冲里”,意思大约与峡谷是差不多的,但不是深沟大壑。从地形地貌上看,干冲接近于高山上的小盆地。所谓的冲,不过是四周那些山谷相互谦让留下类似走廊的空间,地理概念称为盆地。
干冲之名,当地人的解释,是因为山顶之上没有溪流,水资源极为有限。进入旱季,别说灌田浇地,人畜用水也经常面临困难,所以称为干冲,意思即干涸的山冲,命名倒是贴切。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山水向来一体,有山的地方总会有水。在距离村庄不到一里远的那条上山的路边边上,一口山泉流水欢歌。村民说,这口山泉虽然流量不是很大,但从来没有断过流,再持久的天旱,它也依旧晶莹剔透,淙淙流淌。这是上苍对他们的恩赐,让缺水的干冲,得以度过那些久旱无雨的日子。
干冲又名关冲。这个名字的寓意可以任人自由地遐想与发挥。村民世世代代口口相传,他们祖籍山西,近百户人家都为杨姓。他们是否与历史上家喻户晓的杨家将有些瓜葛,不敢妄加猜测,但可能也是有的,只是年代久远,没有足够的依据。所以他们自己也很少往杨令公、杨六郎那边靠。明朝年间,杨姓先人从遥远的山西辗转迁徙而来,始居于山下的新建,在那里开创基业。
新建,既是行政村的命名,也是自然村的命名,现令的新建镇人民政府所在地。那里虽然也是山区,但四面青山环绕,中间的良田一马平川,一条清幽幽的小河穿插而过,浇灌新建年年岁岁的春播秋收,滋润新建人长长短短的轮回时光。优越的自然条件,让它最终成为集镇,成为一方山里世界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
干冲的先人们什么时离开了那块肥沃的土地,又为何离开,选择鸟不拉屎的干冲,重起炉灶,虽然有一些说法流传,但多是耶非耶,信与不信皆可。人世间的许多往事,特别是那些年代久远的往事,总是模模糊糊地在后人中流来传去,或许这本来就是只有谜面没有谜底的谜,后人猜来猜去,也未必能弄出个水落石出来。我当然也不会去刨根问底,与其人云亦云,还不如把谜底付与山风,让它在山风中随意飘泊,或沉,或浮,也都是一道人文风景。只是在我看来,干冲的先人们当初拖儿带女来到这山顶之上后,就被困在这里了,如同一群牛羊,被重叠的大山“关”了起来。湘西这块土地,历史上本来就是“蛮人”的世居之地,外来的杨姓要在这里落脚,自然要从他们手中获得一块土地,或凭实力占有,或花银子购买,而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这大概是“关冲”这个名字的由来与寓意所在。如果真是这样,那无疑是一部辛酸史,但也正是因为他们被“关”了起来,所以也就有了“冲”的欲望,有了“冲”出大山的憧憬。可惜几百年的时光过去了,他们还是没有“冲”破大山的阻隔,穷山恶水没有让他们甩脱贫穷的纠缠。当然,这也只是我的胡言乱语。“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孤陋寡闻的我,不禁在心底嘲笑自己。
干冲这样的地方,自然是要与贫穷落后为伍的。在漫长的时光流转的光景里,一条曲曲折折的茅草小路,如同一帘瀑布,悬挂在陡峭的山体上,茂密的树林与疯长的野草,掩护着它的古老与存在,那是干冲通向山下、通向山外世界唯一的路。可以想象,上山下山都不是易事。我们本来是可以驱车而上的,但他们听说有一群文化人要来干冲,村里书记带人割去路面的野草,砍去两旁的荆棘,把零乱松动的青石岩板,重新铺平或加固,废弃多年的崎岖小路,又被重新开了出来。我们走在小路时,头天被砍到野草荆棘堆积在小路的两旁,因为密林遮蔽了阳光的暴晒,依然鲜活如初。坦而言之,我们也不过是一群所谓的文化人罢了,至少我是的,但在他们看来,我们不是贵客也是稀客,修好古道迎客,那是情理中事。干冲人对文化的重视,对文化人的尊重,于此可见一斑。正是被他们的热情所感动,本来可以坐车盘旋而上的我们,不能辜负人家的一片热诚,于是弃车徒步,即便走得汗流浃背,腰酸腿胀,也在所不辞,因为被一种情感动着,激励着。
扶贫,让干冲有了新的色彩与温度。在村部办公楼前的宣传橱窗栏里,有全村的人口、土地统计数据,有村支“两委”委领导班子成员的姓名与照片,有近年来的人均收入增长数据,还有正在进行的“乡村振兴”的理念与举措。把橱窗里的内容看完,全村的基本概貌就八九不离十的一目了然了。一个偏僻的古村,跳动着与这个时代节奏相同的脉搏。干冲,终于“冲”出了一片崭新的天地,迎来了一种崭新的气象。村民新建的住宅虽然没有山下的豪华阔绰,但也是相当地吸人眼球,与辽阔的白云蓝天,与起伏连绵的青山峻岭,相互辉映。而一些飞檐翘角的旧式木房,既珍藏着干冲的远去记忆,更见证了干冲的历史变迁。
弯来绕去的水泥公路,拉近了干冲与山下、与外界的距离。满载着建筑用料或生活物资的卡车,上山下山,朝去暮回,爬坡时发出隆隆的轰鸣声在山间回荡。胆小的山雀子已经习惯了这庞然大物的来来往往,抬头看一眼,就依旧自得其乐地在树枝上跳上跳下,间或发出几声啁啾,树林里回声四起。帅气的小伙子们骑着摩,一溜烟似地驶过。后座上的姑娘搂着小伙子的腰,头贴着小伙子坚实的背,披肩的长发在风中飘舞,那一脸甜美的笑容像怒放的山花,一闪而过。
干冲,你继续向前冲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