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诗友记》
文:唐光中
* 李雪如
刚认识李雪如的时候,她还是个清纯、漂亮的闺中姑娘,活泼、开朗而羞涩,春蕾初花般的招人喜欢。我们举办诗会,她坐在我旁边,从衣兜里掏出几张写了诗的纸页,古代女子的绢帕诗似的,让我替她修改。我待人从不忽悠应付,便改动了诗稿中不妥的字词和句子,她非常高兴,连声表示感谢。李雪如最初的诗刚刚起步,当然算不上成熟,但诗有灵气,诗有净洁和朴素,如李雪如的模样,看上去很美。
李雪如的诗和她的芳华一起成长,此后她的诗越写越好,她的名气越来越大,现在这名气已经很大了。在洋县,特别在洋县女子诗群中,已堪称出色的代表性人物。李雪如就像她的家乡的一棵梨树,当年青绿的树苗,已经长成一棵大树,春天满枝梨花,秋天一树梨果。
李雪如的绝大部分诗作写的是她的故乡,生养她的洋具草坝。“草坝”,已经成为李雪如的诗和她本人的代指。或者说,“草坝”这个普通的村庄地名,已经变成了一种诗的术语和诗的幻觉。李雪如写草坝的诗中经常反复出现的是草坝的梨花、泥土、房舍、父老乡亲、祖祠祖坟这些词语,十分明显的是,李雪如的诗魂深藏于故乡的泥土、山水和寒暑。李雪如的诗人品质和诗歌存在具有鲜明的审美取向和个性特色,作为歌者,李雪如不是苍凉诗人、流浪诗人,而是田园诗人、乡土诗人。她的诗歌大量的是乡愁诗、寻根诗。对于李雪如而言,“诗和远方”的追求就在脚下,在她的根须延伸更深的地方:“该是我魂归故里/随生命的原点/向天空升腾/还是向水底深陷”。
这使我突然联想到莫言的高密、柳青的皇甫、余秀华的横店,联想到文学的本土价值、故乡价值、根脉价值。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天地和生态环境,也许只有本土的、根脉的文学作品,才是普众的和久远的艺术。伯克纳那个邮票一样大的故乡,成为他真正的文学之根。令人兴奋的是,洋县草坝,也是诗人李雪如邮票一样大的故乡,也成就着李雪如的诗歌创作。
我曾经称李雪如是梨花仙子,她的诗是在草坝的梨树下,铺着梨花诗笺、蘸着梨花的颜色和清香写出来的。读她的诗,总有一种梨花烂漫梨蕊飘香梨果泛金的魅惑。
* 黄文庆
三十多年前,我在省城大街上彳行,从阅报栏里看见西安晚报刋有黄文庆的诗作。那时候黄文庆虽为教师,已经是一名诗人了。
2022年6月佛坪特大洪灾,除了官媒消息,具体情况音讯全无。我对诗友蒿文杰说,诗人黄文庆安危不知,我们得去看看呀!蒿文杰说:立刻行动。于是汉中的几位文朋诗友,便挤上公共汽车,颠簸着前往水灾之中的“诗和远方”。
黄文庆安然无恙,见到汉中朋友十分高兴,严峻、憔悴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他所在的佛坪中学地处高处,没有被淹。学校之下,已是满目颓物乱石。文庆指着椒溪河对岸远处几间尚存的青瓦农舍说,温家宝总理在那个院子里慰问了灾民,我此后几天以极大的热情穿过椒溪河滩到了那里,在温总理坐过的地方采访。
黄文庆指着水退后的椒溪河说,洪水把几层高的楼房都淹没了,洪水升到楼房半腰的时候,楼体很柔软地摆动着在水中消失了。这使我甚为惊奇,我以为洪水袭来,楼房是轰然崩塌的呢。这时才深深感到,写作者只有亲历事件,才能写出真实。同时我也惊叹,黄文庆是一个诗性的人,或者说,他的身上有天才的艺术的细胞。
黄文庆的诗隽永而清丽,具有思想的刚性和女子般的温婉柔美,这当然是他的精神修养和人格禀赋所致。尤其是他的诗歌评论,清亮而又深邃,抓手于哲性的思索和美学的探索,文章之美有点像观赏柔道或自由体操。无论他的诗或诗论,都充满书卷气、学子气,有点像古之满腹经纶的士大夫文笔。
黄文庆的诗是唯美而沉潜的,有时候又朴素得天真和童稚。给我印象最深且过目难忘的是他的那首校园生活诗,他以记事的方式写一个女生上课迟到的故事。老师(我)让她站在教室门口,询问她迟到的原因,她抿着嘴就是不说,再问才噗嗤一笑说:同学们挨过老师的批评,我还没有挨过呢,就想迟到一次。老师也被逗笑了,轻轻地拍了一下女生的肩膀又轻轻地说:“滚!”在这首诗里,学生对老师喜爱撒娇的感情、老师对学生父亲般疼爱的心情,诗人以不动声色不加修饰的细腻笔墨描写得如此细腻,真叫人在爱和美的诗的语境中回味无穷!
黄文庆是个静水深流般的诗人,而在我眼中,又常常是张着双翅的天使。
* 华阳三友
1、董云光
偏远的洋县深山华阳镇有一个民间文化社团“华阳文学社”,多年来成为华阳文学青年的诗歌沙龙和华阳绿水青山的岁月回声,领头人是吊河坝村的董云光。
认识董云光从他的诗开始,他写一些民歌体的田园诗和情诗,清新而流畅,深情而谐趣,读起来给人一种山风习习的舒适。
华阳访友,方知诗人董云光还是这里的村干部、中医师。他领我走进华阳老街的老屋,门额有著名作家叶广芩的题匾,屋内木梁木柱土墙土灶,像是钻进了一首山歌或者一本古书。
他为我请来了一位唱山歌的农妇,在柴炉和烧烫的烟囱旁边,这位民间歌手唱了一首又一首华阳山歌,多是情歌,歌声苍凉而妩媚、低沉而穿越,泼辣而情色,我吃惊于这些民歌原生态活化石的审美精魂和审美价值,也触摸到了华阳深山庶民千百年来生存繁衍的神秘而跳动的脉膊。
董云光是华阳文化旅游业的初创者、华阳红色革命文化的收集和整理者,作为诗人,也是华阳民歌的传承和研究者。在《华阳民歌——山民歌声的海洋》、《陕南情歌欣赏》等文章中,他记录了大量的华阳情歌,随便一首,就美不胜收:
“郎害相思害得恶,要姐头发冲酒喝。你要头发你来剪,你要心肝你来割。”
“七月太阳红似火,晒得贤妹无处躲。遮阳草帽送给你,就等太阳来晒我。// 情歌说话比蜜甜,妹心好比扇子扇。留下草帽情哥戴,妹有青丝头上盘。”
2、陈全成
陈全成的华阳老街民宿小楼简单清洁,这天我到华阳,在县城参加供电局会议的他打来热情欢迎的电话,并嘱他的年轻漂亮的妻子为我做好食宿安排。
小楼的小窗之外,远山如墨,山间的云雾像蓝色的飘带,由远及近,及窗下,全是清凌凌的小石流水,水声终日呢喃,隔窗似有合唱团轻唱,或如风吟雨语。
我想,陈全成初中开始,就写了各类文章诗歌在报刋发表。从《三台寺》,到《天星村》,到《美女潭》等等,陈全成的文学创作,其文字的青绿、数量的丰沛,恰似这山这水。
陈全成是十足的乡土诗人、山野诗人。他和董云光情同手足,笔底诗歌也有异曲同工之美:
“时近三秋稻谷香,妹叫三声早起床。阿哥阿妹忙秋收,村前屋后拌桶响。丰收谷子憋满仓,一年情思一夜忙。飞针走线没合眼,五彩鸳鸯送情郎。阿哥有话难开口,阿妹有情心底藏。夜半三更相约会,怀抱阿妹看月亮。”
陈全成为文亲切,为人忠厚,仗义重友。他在华阳联系团结了一批文学青年,并将他们的文学作品推荐于我,使我知道了杜晓智、陈安红、张振义、师杜娟这些名字。
3、刘庚辛
刘庚辛是纯粹的农民、纯粹的诗人,潇洒、宽厚、热情、风雅,一肚子的文采诗性如他村边龙潭的碧水深流。
七年前,我偶尔见到厚厚一册手写的原迹诗作,流转多年未得赏识,作者刘庚辛。我浏览了一下,光篇幅体量就该令人吃惊,至于内容,如标题“华阳颂”,写遍华阳山水,长达6章34首750行,若对这片土地不了若指掌,不踏破铁鞋,是无法完成如此长诗的。虽然作为初稿,有一些需要修改之处,我还是为之冠以《华阳组歌》的题目,在刋物全篇编发。我以激动的心情告诉作者,可以将诗提供给华阳景区,印成册子,这对于宣传华阳、助力华阳文化旅游,会有难得的益处。
此后,刘庚辛的诗歌创作一发而不可止,他还写了《华阳诗抄》、《华阳赋》、《茅坪吟》等长诗,当然还有更多的短诗,如《农夫谣》、《谷雨歌》、《秦岭山中农事歌》等等。还写了很长很顺口的快板诗,朗朗传响于美丽乡村的小康生活。近年来,刘庚辛还写了不少有关华阳苏区红色革命史的散文和论述。
访问刘庚辛,驱车到茅坪镇西村刘家沟,深沟密林中一抹瓦屋,竹木吐翠,芭蕉遮日,溪水絮语,蜂蝶嗡嘤,木门一副对联纸红字秀,直如桃花源仙景。居室物少书多,墨香四溢,让我不能不想起刘禹锡《陋室铭》的句子:“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告辞刘庚辛,他出口成章,送我一首《夏日友人来访》:
“未嫌山村野景荒,莅临寒舍壁生光。羞将粗淡待贵客,乐与高朋话衷肠。赠书三卷存错爱,索稿一篇令我狂。谁谓炎夏多酷热,人间清风情意长。”
我亦唱答:
“秦岭一山人,华阳降诗魂。龙潭做墨池,妙笔挟彩云。蕉竹绕庐舍,书卷伴几忱。瓦灶一壶酒,长歌大茅坪。”
2022.11.14


